第8章 重回舞台
这里是海上平台罗尔吉翁（rolchion），一座位于北海之上的不夜城，作为酒神剧团的定期驻扎点和表演平台而闻名于世。
“最绝伦的戏剧，最甘醇的美酒。”是罗尔吉翁对外的宣传词，酒神剧团的专用剧院——格欧费茵剧院（geoffreytheatre）应运而生。不同于巡演时使用的传统型剧院，格欧费茵剧院在保留了舞台下方座席的同时，将二楼修建成了阔大的回廊结构，单独分割成相互独立的区域，再用特殊处理过的帘幔做好隔音，不仅保护了观众的个人隐私，也为他们提供了交谈饮酒的空间。在下层的观众池中修筑了一条通向舞台的高于两侧观众席位的通道，方便幕间转场，这种设计也给了下层的观众和演员互动的机会，因此剧院里上下两层的座位各有妙处，价格也不相上下。
来到这里的人有些为了观看剧团精妙入神的演出，有些人为了品尝醇富幽郁的琼浆，有些人则把这里当成短暂逃避现实生活的幻想乡。无论怎样，戏剧一旦开场，观众就必须把自己的全部心神放在格欧费茵剧院中，交给酒神剧团。
今天的剧目是本轮驻扎演出的压大轴作品，依然是名动四海的《第四夜玫瑰》，可戏幕已经落下，乐团也准备就绪，为什么迟迟不见开场呢？
“科莱丽安的造型怎么这么长时间还没准备好？观众已经在催了啊。”
“对不起对不起，我这就去化妆间看看!”
科莱丽安是现任《第四夜玫瑰》女主演，除了狄妮以外最受欢迎的剧团演员，因为自恃貌美所以私下里很目中无人，狄妮虽然对她略有不满，可想在对方也算自己手里最出色的演员，本质上还是个热爱戏剧的好孩子，因此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他人看见剧团长都如此表现，自然只能敢怒不敢言。
明明连维恩娜女士都没要求过给自己单独设立一个化妆间呢，她真是脾气够大的。
导演助理略带不满地跑到女主角的专用化妆间，多少有些不耐烦地询问:“准备好了吗科莱丽安小姐？马上就要开场了。”
奇怪，刚刚两次他来催的时候，里面明明有化妆师回答他很快就结束了，现在怎么没什么声音啊？
预感不祥的助理用力地拍门，“科莱丽安小姐你在吗？科莱丽安小姐!”
“得罪了啊!”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的助理向后退了两步，一个箭步猛地向前撞开了门。
“糟糟糟糟了，快去通知维恩娜女士!科莱丽安不见了!”
听到撞门声过来帮忙的塞拉立刻踩着高跟鞋狂奔了出去，导演助理则跑去通知舞台那边，演员发生了事故必须马上暂停开幕。
塞拉在剧团长休息室找到维恩娜的时候，她正在摆弄一串黑珍珠项链，自从那次收到多弗的纯金玫瑰后，这男人隔三差五就会送她一些“小玩意”，而下一次见面要是看到她身上携带着这些东西，他总会露出那种洋洋得意的表情，好像在说“女人就是这么好哄”。好在他挑礼物的眼光没有和他的衣品一样夸张，狄妮也乐得哄他。
狄妮手上缠绕着珍珠项链，看着跑得气喘吁吁的小助理，疑惑着问道:“什么事情这么慌张？”
疲累的塞拉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回答她。
“不不好了，科科莱丽安，不见了。”
狄妮一瞬消失在原地。
等她赶到女主角化妆间的时候，舞台导演等人早就在那里候着她了，看着突然出现的狄妮，众人没有任何诧异，安保队长把放在桌子上的信交给狄妮等她打开查看。
科莱丽安留下来的信大意是自己和酒神剧团缘分已尽，不想在这里耽误自己更多的青春，所以她打算先不辞而别了，然后就是一堆虚与委蛇的场面话。
因为很少有人能入狄妮法眼，酒神剧团的人员极其精简，通常情况下一人都要分饰多角，就连报幕人在演出时都承担着一些角色的扮演任务。女主角的突然离开，当下除了一个人外，无人可替。
特地选在今天离开，不就是想借此机会狠狠打剧团的脸，连带着转移观众吗？科莱丽安，你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狄妮面无表情地合上信，用右手将信攥成一团抛进廊道里的垃圾桶中。
安保队长观察着狄妮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她现在就派人把科莱丽安追回来吗？
狄妮挑起一个讥讽的笑容。“我不需要一条养不熟的狗。”
她看向一旁的服装师，“我的衣服还在吗？”服装师立即心领神会:“都为您一直留着呢!”
狄妮转身走进化妆间，“你来帮我换衣服。莱恩斯，舞台正常准备，马上开幕。”
舞台导演莱恩斯带着人风风火火地往舞台的方向走。
服装师又稍显犹豫地想说化妆师也被科莱丽安撬走了，但是看着已经开始熟练地将红发盘起的团长，她恍惚间想起来。
维恩娜女士上台的时候，是不需要化妆的。
“今天怎么这么慢啊，平时这个时间已经开演很久了吧？”
“怎么还不开始，我好想快点看到科莱丽安小姐啊。”
旁边的一个男人嗤笑出声，“和维恩娜小姐相比，科莱丽安简直不值一提，天壤之别。”
刚刚期待着科莱丽安的男人恼怒地转头看向他，拔高了声音:“你说什么!科莱丽安小姐才是酒神剧团最绝艳的女演员!”
“哈，那是因为你从来没见过维恩娜小姐吧，乡巴佬。”
这两个男人的大声吵闹与其他人的窃窃私语中格格不入，但他们的对话就像打破了什么禁制一样，整个剧院突然充满了窸窸窣窣的谈话声。
这阵骚动同样传到了二楼的观众席间。
“楼下在吵什么呢？”
“似乎是在讨论为什么还没开场以及女演员谁更漂亮，和我们没什么关系就是了。”回答问题的男人顿了顿接着说道:“虽说如此，你喝得也太快了，老大。”
还在往嘴里灌酒的红发年轻人依然坚持把酒全干了，没心没肺地开怀大笑，“哈哈哈哈哈，我们来这里不就是为了喝酒吗，贝克曼。”
前两天他们偶然间从一个倒霉贵族老爷的商船上搞到了两张“酒神剧团”的剧票，上面噱头十足的宣扬自己有世界上最香醇的美酒，正好他们最近就在北海附近航行，秉持着“不来白不来”的理念来到了罗尔吉翁。
毕竟那个贵族老爷看着他们拿走那两张票的时候，脸色可比他看见自己的奴隶船被释放还要精彩多了。
红发的年轻人又为自己斟上一杯。“这里的酒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啊，大家没能来真是太可惜了。”
贝克曼看起来早已是习惯了他这种样子。他也任由自己的身体慢慢陷进柔软的座椅中，啜饮一口杯中的红酒。醇香浓厚，入口回甘，他们的宣传词的后半句真没有夸大其词就是了。这个向来严谨多虑的男人也难得在这里放松一下终日高度作业的大脑，把精神交付给美酒的安慰。
下方观众的骚乱正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舞台侧面的门却突然打开，灯光随即跟了上去。
一个白色的人影出现在门后，场内的哄乱声还不绝于耳。
“总算要开始了啊。”
“哎，科莱丽安小姐今天是不是高了一些啊。”
“不对，那大片的酒红色，那应该是!”
看清来者之后，场内倏尔沉寂下来。
身穿白裙的红发少女从舞台侧面登场，她身上没有任何华美的首饰，只有鬓间戴着一朵火红的玫瑰花，她如一块自然天成的美玉，过多的雕刻只会弄巧成拙，掩盖她本身的灵气。娇娆的玫瑰在与她艳丽的面孔争艳之中甘拜下风，默默沦为她酒红色鬓发的陪衬，两种相近却不同的红色交相辉映，宛若一场只在她发间出现的晚霞。
她提着身上的纯白长裙，舞之蹈之，时不时双手捏着自己的裙摆左右旋转，轻快地向舞台的方向走去，嘴里哼唱着不成曲的小调。就是最愚笨的人也能看出来，这是个热恋中的少女，她的脸因为期待着接下来的约会染上酡红，紫罗兰般的眼眸如含着春水般多情，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怜爱。
裙摆纷飞之时，她像一朵盛开的白玫瑰，花瓣的顶端又显出令人心醉的酒红，实在是造物之奇妙。随着她与舞台距离逐渐缩减，戏幕也缓缓拉开，台下的众人才惊醒般反应过来。
今天居然是那个维恩娜小姐，亲自登台了。
有一个人反应格外强烈，当维恩娜拎着裙子快步经过他的时候，这个高大的男人从下方的观众池中难以相信般猛然站了起来，“维，维恩娜小姐!”
在剧目开始之后还大叫演员的本名，是观戏的大忌，被叫做维恩娜的少女自然而然停在了他的旁边。
完完了，维恩娜小姐肯定要把我轰出去了。男人的脸上浮现出懊悔的神色，为刚刚自己的鲁莽行为而感到惭愧。
但是少女回头朝着说话的男人歪了歪头，她的脸上依然是春风般和煦的笑容。
“晚上好这位先生，我的名字是露娜，您可看到过我的情郎？”
是我!是我!高大的男人克制住自己想答应的冲动，面上羞怯地回答她:“没没有。”
这时在舞台上出现了一个贵公子模样的金发男人，他借高挂在穹顶的人造月亮焕发的微光，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看起来在为接下来的约会而格外紧张。
“我想我找到他了，再见了先生。”
白裙少女对着这个把悬着的心放回肚子里的男人浅笑着道谢，如欢欣的小鸟般飞向了舞台中央那个英俊男人的怀抱。贵公子双臂紧搂着她，伏在她耳边说着一些肉麻的情话，引得怀里的少女咯咯直笑，音响清越的笑声回荡在剧院中。
“老大，她的红发跟你好像啊，你不会有什么姐姐妹妹遗失在外吧。”
贝克曼对自从女演员上场后，已经好一会儿没喝酒的红发年轻人调侃道。
他却发现老大香克斯摸着下巴，很认真地在思考这个问题:“不可能，我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妹妹自己不知道呢。”
相当年轻的红发男人，完全排除了这个女人比自己大的可能性，他思维跳跃地继续跟他的二把手说:“贝克曼，你说她会不会是世界上的另一个我啊？”
绝无可能，我的粗神经船长。贝克曼腹诽着扭过头继续看着舞台上的戏剧演出。
没想到北海居然有如此容貌昳丽的女人。这个足智多谋的男人预见到在不远的将来，台上这个女人的名字将会享誉世界，而不只是被束缚在区区北海。
在两个男人还没意识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偏离了单纯来喝酒的目的，逐渐沉浸在了她的表演之中。
他们看着“露娜”和贵公子相爱，看着她被卖给富豪，看着她新婚之夜含恨自杀，虽然看到这里的时候，红发男人一掌拍碎了隔间中的花岗石圆桌，但是贝克曼难得没有唠叨他总惹是生非，两个人沉默着继续看着剧情的推进。
直到露娜的灵魂从贵公子的梦里出现，红发男人难看的脸色才缓和了一些，接下来两个人在梦中相见的场面虽然没有任何出格的动作，演员的表演张力却让其格外缠绵悱恻。少女湿漉漉的眼神中满是爱意，手从他的胸膛不断上移，最终搂住贵公子的脖子，和他借位交换了一个吻。
红发男人又拿起冷落了好一会儿的酒瓶，直接对着瓶子开始灌酒，贝克曼则点燃一支烟开始吞云吐雾。两个人时不时会围绕剧情讨论几句，但大多数时候都在专心地跟着演员的动作沉思。
直到最后一幕最后一场，一对新人在众人祝福声中交换了戒指，礼堂钟声的响起才让他们两个回过神。
宣传语的前半句，看来也是真的。
红发男人幽幽地说道:“如果我是那个男人，我才不会轻易违背我们的誓言。”贝克曼在一旁点头，“深有同感。”
观众们显然也没有反应过来，无论是刚刚结束的精妙绝伦的戏剧表演，还是时隔三年维恩娜小姐毫无征兆地重新登台，这一切都足够荡魂摄魄了。
戏幕迂缓展开，演员们从后台回到台上，延续着自己在剧中的角色习惯向台下致谢。最后登台的是将手搭在男主角手上，完全以剧团之主姿态出现的狄妮。
她听着台下排山倒海般的喝彩声和掌声，牵着周围演员们的手，向台下行谢礼。然后她用目光环视一圈用自己几年的心血浇筑而成的剧院，听着台下的声音如潮水褪去。
狄妮面容悲恸地哽咽着开口。
“万分感谢诸位一直以来对酒神剧团的支持，是你们赋予了剧团走下去的力量。可是今天我才发现，我”
身形单薄的女人因为过度悲伤，几乎是摇摇欲坠，两侧的演员们也同样一脸痛心地搀扶住她:“维恩娜女士，振作一些。”
她轻轻地摆摆头示意自己没事，鼓足勇气一样长提一口气:“我的能力还是太有限了。我最爱的孩子，我们酒神剧团的明珠，科莱丽安小姐，因为我的无能，只好选择默默地离开。”
她被泪水模糊的面容依然光彩照人，那样精致易碎的她让人不自觉地心生保护欲，想上前去把她拥进怀里，想尽一切办法哄她开心。
台下的观众心焦之余算是听明白了事出之缘，是科莱丽安瞧不上酒神剧团，背叛了维恩娜小姐。今天无缘无故的延迟开场，维恩娜小姐的匆忙上台，原来都是科莱丽安从中作梗。
狄妮的泪水还在不住的流淌，她自责至极地看向两边的演员们，压抑着自己颤抖的声音，故作坚强地开口:“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继续领导着剧团，为大家献上更惊艳的剧目，我”
狄妮终于承受不住般用双手掩面哭泣。
“别说了维恩娜小姐!我们会一直相信你支持你的!”开场时突兀地跟狄妮搭话的男人又站起来大声嚷嚷道，但这一次他的鲁莽显然是做了一件好事。
“就是!维恩娜小姐!我们会一直支持酒神剧团的!”
“这根本不是你的错啊维恩娜小姐!请不要再流泪了!”
“就是嘛!就是嘛!这明明就是科莱丽安背叛了你!”
“别再自责了维恩娜小姐!”
场下观众们纷纷开始站起来安慰她，到最后居然没有人坐在座位上，大家都想把自己的声音传达给狄妮，只希望她能停止对自己内心的折磨，重新振作起来。
“谢谢大家，真的，谢谢大家。”
狄妮总算破涕为笑，她对着台下的观众深深鞠了一躬，重新扬起一个充满自信的笑容。
“恕我刚刚失态了，我以后一定会付出更多的努力，不会再辜负你们的期待。”
狄妮扔下了一个重磅炸弹。
“从今日起，我将重新回归到酒神剧团的表演阵容当中，竭力为各位奉上更精彩的演出。”
剧院中响起了久久不息的欢呼声和掌声。现在对他们来说，能见到维恩娜小姐再度登场无疑是惊天动地的特大喜讯，至于忘恩负义的科莱丽安，已经无人在意了。
这女人可真是好手段啊，这样一来那个女演员估计在这一行已经彻底混不下去了吧。贝克曼感觉有些好笑地摇摇头，这副狡猾的样子可和她演出时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啊。他刚想和老大说说这个女人确实不一般，就看到对方一脸感动地站起来，正好和他对视。
“我说贝克曼，我们以后多多来支持她吧，她也太可怜了啊。”
二把手的头顶暴出一个井字。
狄妮在欢声雷动中与演员们携手退场。
科莱丽安，我能以多快的速度把你捧上云端，我就能以多快的速度让你坠入泥土。你以为背叛我之后，什么代价都不用付出吗？
狄妮换上一条在腰身镶嵌金叶的黑色抹胸裙，戴上黑珍珠项链，细细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多弗给女人挑礼物的眼光可真是好到可疑啊。
敲门声打断了狄妮的胡思乱想。打开门外面毫无疑问的是自己一脸局促的小助理塞拉和两个男人？其中一个还有一头与她颜色相近的红发。
狄妮略感兴趣地挑起眉。
塞拉紧张地告诉狄妮，这两个男人是来赔隔间里打坏的桌子钱的，顺便还想从剧团这采购一些酒。虽然说过这些事去找财务经理就可以了，但是他们执意要见剧团长，还和安保队长过了两招。安保队长说团长会对他们感兴趣的，塞拉就领着他们过来了。
隔间里的桌子？那种硬质天然花岗岩圆桌？居然存在能徒手打碎那种东西的人类啊。
狄妮站到塞拉身前，不着痕迹地护住她，给了面前的男人们一个友好的笑容:“晚上好，先生们，我是酒神剧团的剧团长维恩娜。”狄妮继续调侃道:“听说你们打坏了我的桌子？”
不知道眼神一直在躲闪什么的红发青年支支吾吾地回答道:“啊就，就那么打碎了，当时情绪有点激动来着。”
旁边的黑发男人看不下去自己老大扭捏的样子:“老大看到你自尽那里，一生气就把桌子拍碎了。”
狄妮微微睁大眼睛，捂着嘴笑了起来，这笑声不掺杂任何别的的情绪，只是充满了因为听到有趣的事情而产生的愉悦。这一刻狄妮的形象又和刚刚剧目中的露娜重合在一起，只不过是个活泼爱笑的女孩罢了。
她收敛笑容打开身后的房门，向他们做了个“请”的动作:“我们坐下来谈吧，先生们。”
“啊，不用先生先生的，叫我香克斯就好了。”还处在大男孩年纪的红发青年挠挠头扬起了一个灿烂十分的笑容。
一旁抱膀的黑色男人冷淡开口:“本·贝克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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