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欢迎回来

当晚时珣在训练之外的时间都一直在愣神。

        他从来没有想过，会面对这样一种情况。

        一方面他实在太震惊也太难过于江未迟居然受到了抑郁的困扰，陷入了抑郁情绪；另一方面，他也惊讶于自己的反应。

        原来自己在面对江未迟的时候，是这样感性、这样不知所措的吗？

        时珣想到了最近和江未迟的对话。因为江未迟渐渐变得坦诚和坦荡，他们之间的对话也变得比从前暧昧很多，没有那么分明的界限，不会有太多为对方考虑的斟酌。

        是非常纯粹的对话，和更加深层次的交流。

        抛开了性别，抹消了身份，只是两个已经非常相熟的人，在向着更多可能前行。

        时珣知道他自己这次没有拒绝，不像是面对曾经的告白，他很坚定，知道什么可能，什么是不可能的。

        这两次，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在他慎重斟酌地做出选择的时候，对话另一端的小辅助，原来在经历这样难熬的时刻。

        怎么能不让他心绪难平？

        一直很贴心的时珣，在训练结束之后直接给亲妈打了个电话。

        亲妈被吵醒倒是没有恼，声音还带着睡意，却是温温柔柔的，“小珣？有事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时珣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从来没有把心思放在找女朋友或者谈恋爱上，被队友调侃注孤生也没什么所谓。

        现在居然在凌晨四点给亲妈打电话，想要问一些情感问题，光是想到自己在干什么，就已经尴尬又有点害羞得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直接挂断电话了。

        在妈妈第二次询问的时候，时珣才别别扭扭地开口，“妈……我如果喜欢男孩子，不是，我……我会不会喜欢男孩子……”

        没有时珣设想中的莫名其妙，时珣妈妈只是叹了口气，时珣听到那边的声响，知道妈妈应该是坐起身来了。

        “我还在想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呢。”亲妈淡定地说。

        “嗯？”时珣愣了一下。

        “不是，妈，妈，真的，您等会儿？什么叫我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您？”

        亲妈被他这一下绕晕了，“就是你对我出柜啊，你不是这个意思吗？”

        “我……您儿子是直的啊？不对，我现在也不太确定了……哎，我怎么说，就是……我今天知道了一件事情，关于小迟的，我特别……放不下。”

        时珣磕磕巴巴，越说声音越小，感觉自己表达不清楚什么意思。

        “小迟啊，他怎么了？你也喜欢上他了？”亲妈倒是大概听明白了自己儿子什么意思。

        “他……我之前一直不知道，我退役之后，没怎么回复他消息。只是有的时候觉得他状态好像不太对，今天……昨天，我发现他在我退役之后抑郁了。”

        时珣妈妈听了这个消息也沉默了一会儿。

        时珣突然回过味儿来了，“您再等会儿，什么是我也喜欢上他了，‘也’是怎么回事儿？”

        “小迟看你简直像护食一样，我心里明镜儿似的，你们觉得瞒我瞒得挺好是怎么？”

        完败。时珣心里就这两个大字。

        “你领他回家过年，我还以为你们两个谈恋爱了，你带小迟回来让我熟悉熟悉，给我打预防针好以后出柜呢。”亲妈说着觉得有点好笑，“结果我儿子好像还没开情窍，别说和男孩子谈恋爱了，估计对女孩子也没什么兴趣，除了英雄联盟就没别的了。”

        时珣被亲妈揶揄几句，好像放松了一点，“那你刚开始说我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你，您不是都清楚我不是了吗？”

        “甭跟我在这儿耍花枪了，我什么没见过，周围你们这些小辈儿什么奇葩没有，是gay有什么新鲜的。感情方面，我也没什么建议能给你，任何人都没有办法说，你就喜欢谁谁谁。”

        “小珣，喜欢不是能够说清楚的东西，感情很复杂，词汇能够分清亲情友情和爱情，但是真正的生活，不是做辨析。妈妈希望你做喜欢的事，也能爱喜欢的人。想尝试就去尝试，在乎就行动，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

        时珣躺在床上，挂了电话之后很久都没有睡着。

        他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过往有那么多年，那么多天，那么多比赛，那么多能够讲出来，或者只能回忆的故事。

        现在，他在思考要不要和江未迟继续同样的未来。

        如果能够更贴近，如果能够不分开，如果还有更多样的关系和更多的可能性，他要怎么选。

        其实他已经知道自己想要选择的答案。

        在停车场想到“身败名裂就身败名裂”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或许还没有完全想好要和江未迟走到哪里，但是他愿意去走。

        这也是一个选择。

        CRE的季后赛第一轮对阵西部第四名的KEY，因为CRE是东部第三，所以会先取一分。

        当然CRE也比较顺利地通过了季后赛第一轮，趁着势头，继续挺进，半决赛遇到了NEA。

        除了被LN击败过一次，NEA的常规赛几乎没有败绩。

        江未迟能够感觉到队伍里既激动又紧张的氛围，他自己也受到了感染。

        每一支进入季后赛的队伍，都是在向着冠军，向着S8名额迈进的。NEA确实是强，可是竞技的魅力就在于不断地挑战，会有王朝卫冕，也会有新王诞生，有黑马，有乌龙，没有完全准确的预测，也不会有绝对永续的胜利。

        知道时珣会关注比赛之后，江未迟好像有了更多的动力，还有更多的精力可以投入训练。

        他想让时珣看到他的光。

        可惜最终还是倒在了半决赛。

        说是非常失落，其实也算不上。最终拿到了春季赛的季军，对于CRE来说，也算是一个可以接受的成绩。

        因为对当前的水平和战略调整有了更加合适的衡量，每个人都清楚，接下来应该在哪些方面补足，未来也还有很多能够提升的地方。

        CRE的春季赛到这里就结束了。

        时珣下了决心，就和周执问了问相关的情况。

        Persevere不知道时珣手恢复的具体情况，听到时珣说复出再打两年，觉得他真的是疯了。

        “我倒是怕别人疯了。”时珣骚起来。

        Xuan在旁边插话，“太狂了吧，你世界赛之后上过场吗？拿头把别人打疯啊？？？”

        时珣也只能笑笑。

        之后好像是去年夏决的重演，LN又一次对上了NEA。

        不同的是，LN第一次捧起了冠军奖杯。江未迟看着Xuan和Persevere亲吻奖杯，想到了和时珣带着CRE出征17年MSI的时候。

        只是一年，好像生活经过了一次彻底的洗牌，什么都不一样了。

        “恭喜，加油。”江未迟真心实意地为Xuan开心。

        “你也是，夏季赛再见。”

        关上手机屏幕，江未迟向后靠到椅背上。如果没有官方和俱乐部的活动，接下来就是假期了，他可以补补直播，不想回家就找地方玩玩，然后提前回基地训练。

        江未迟觉得自己安排得还算可以，和以前也没什么区别。

        CRE全员都在训练室里等着教练开会通知之后的安排时，突然副教练匆匆进来，说是今天要来一个新队员。

        几乎是一片哀嚎了，来新人就意味着缩短假期来安排试训，如果开始某个位置的轮换，假期还要进一步减少，进行磨合训练。

        “饶了我吧带哥，这不是要命吗？”

        Soda刚刚和女朋友敲定去哪里玩就接到了这个消息，简直不能好了。

        副教练宣布了消息又匆匆跑了，队员面面相觑，干脆继续在训练室收拾自己的外设和训练位，准备放假。

        教练敲了敲白板，“介绍一下我们的新队员。”江未迟头都没抬，在调试自己的键盘，完全没有感觉到整间训练室都安静下来。

        直到他听到——

        “大家好，我是TimeStone，今天加入CRE，是AD位。”

        Mint是最先反应过来的，“腾”地一下就站起来了。

        江未迟的键盘掉在桌子上，但是他依然没有抬头，就这样顿了两三秒，又把键盘捡起来继续插。

        没有人想到时珣会复出。

        当时的情况那样严重，可以设想到，即使经过了治疗，肯定也不再能够承受职业选手这样高强度的工作了。

        江未迟有一种莫名的愤怒，USB接口插了几遍都没有怼进去。

        为什么时珣总是这样，自说自话，说走就走，现在又说回来就回来。

        以前太顾及他的感受，连道别都无法提前说出口。现在对自己的手又这样不在乎，为什么要回来，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了？

        他已经在慢慢找新的路了，能够不再执着于那些不可能的设想。

        江未迟甚至可以接受时珣在哪个和他永远不再见面的地方好好活着，也不愿意他再来用自己的手为代价，趟这趟混水。

        江未迟还没有缓过神来，时珣已经说完了。毕竟都是老队友，没有什么不熟悉的。唯一不太熟悉的就是Mint，可是小薄荷已经把时珣原来的位置让出来了。

        时珣站在训练室前的白板旁边没有动，江未迟一直没有说话，他知道要让小辅助发泄出来，不然这件事是过不去的。

        就在众人都觉得气氛有点怪的时候，江未迟站起来了。

        他特别平静地走过去，别人都以为他要去拥抱时珣的时候，他扯着时珣的领子就把人推到墙上了。

        训练室所有人都愣了。

        江未迟扬手就要打人，愣是每一个人上去拦，都是一脸懵比。

        然后才想起来，这两个人之间当时分明就是一笔烂账，时珣退役的时候他们还打了一架呢。

        领队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上前要去拉架。

        时珣摆摆手，示意不用，自己侧了下头，“你打回来吧。”

        江未迟反倒把手放下了，嘴上还很强硬，“你以为我不敢吗？”

        “你回来干什么？”

        “Mint好用着呢，你不在，下路我打着也轻松。”

        时珣一脸无辜，“我续约的合同都签好了。”

        江未迟咬牙，“和我有关系吗？”

        “没有，”时珣眨眨眼睛卖可怜，“可是违约金太贵了。”

        江未迟感觉自己要气死了，“你现在倒是会说话了？”

        声音里不自觉带了点哭腔，江未迟浑然不觉，“你走的时候不说，回来之前不说，现在晚了……”

        “好用”的Mint抱着自己的外设不知道该放哪儿，感觉这个场景实在是太过于修罗场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一个值三炮的小薄荷。Mint可怜巴巴。

        时珣感觉到江未迟整个人都绷紧了，眼眶还泛着红。

        他没想到会在训练室闹成这个样子，于是就先妥协了。

        时珣抬手摁着小辅助的后颈往下压，江未迟的头就抵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回来了，对不起。”他小声对江未迟说。

        江未迟感受到熟悉的动作，一时间有些顿住了。

        然后他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是时珣手掌内侧一道凸起的伤疤。

        一瞬间所有的事情好像都涌上了江未迟的脑海……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原来时珣已经严重到要做会留下这么长疤痕的手术，难怪他什么都不说。

        他也不知道自己此后的命运，也许退役是时珣面对的，最轻的后果。如果决定退役，一般的伤势都是可以恢复的，可是时珣还需要做这样的手术。

        做完了手术，要经历多少痛苦才能恢复到现在可以复出打比赛的程度？

        江未迟埋在时珣肩上，一动都不动。时珣感觉到肩膀那里传来一阵湿意，又把小辅助惹哭了。

        他想拉着小辅助先上楼再说，却被死死抱住，一点都不放松。

        教练已经示意其他人都离开训练室了，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江未迟还是不愿意松手。

        过了好半天，时珣都感觉到江未迟在抽噎了，江未迟才开口，都是模糊的、带着鼻音的哭腔。

        “为什么，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啊……”

        “我想和你分担的，我能，我能和你一起承担的……”

        “为什么要回来……”

        时珣轻轻给江未迟顺毛，听到这句，拍拍江未迟的后颈，和从前的力度一模一样。

        “因为要和你一起打比赛啊。”时珣说。

        那么平静，那么坚定，好像最初那个意气风发，锐气逼人的天才AD，对着镜头也不回避，“只有第一才算是电竞吧。”

        “因为你需要我，是不是，江未迟？”

        江未迟瞬间睁大了眼睛，挣起来看着时珣，眼眶是擦伤一样的红色。他很久没有看到时珣这样有进攻性，又带着志在必得的随意。

        他眨眨眼，眼泪掉下来也毫无察觉。

        “我需要你。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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