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一个人的路
坤宁宫。
时间倒回下午，乔幸华刚出宫。
吴嬷嬷跌跌撞撞的跑到西厢房。
“柘榴姑娘，劳烦通报一声，老奴要见三小姐。”吴嬷嬷施礼，躬身道。
乔锦玉穿了一件黑色织金和粉蓝织银拼接的裙子。听了柘榴的话，放下修花的剪子。
“请嬷嬷进来。”乔锦玉道。
吴嬷嬷进来时，水刚好烧沸，乔锦玉便请吴嬷嬷做到茶桌旁。
“老奴见过三小姐，三小姐金安。”吴嬷嬷微微欠身，俯身坐下。
“嬷嬷喝杯茶。”乔锦玉递了茶杯，吴嬷嬷是乔幸华的乳母，乔锦玉对她很是敬重。
“三小姐，大小姐似是带着废后诏书去了陛下那儿，大小姐最疼您和二小姐，您去劝劝二小姐，万不可让姑娘做什么傻事。”吴嬷嬷从乔幸华小时候就开始侍候，自然懂乔幸华心思。
“柘榴，招待嬷嬷，我去找二姐。”乔锦玉顾不上什么，夺门而出。
东厢房。
“请二姐随小妹走一趟。”乔锦玉推开门，站在门框边说。
乔艺让侍女收起正在逗弄的鹦鹉，她这个妹妹，自幼鬼点子多，今日又不知弄哪出，跟着去便是。
乔锦玉拉着她上了车，摸了摸袖中的令牌。
乔艺并不惊讶，皇宫很大有些地方虽不是走不到，但会很累。
比如宫中有个叫海市的地方，是给太皇太后养戏班子用的。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陛下便养了些戏班子杂耍唱评弹的，乔艺和乔锦玉也常去。
但今日马车的方向不是往海市去的，而是往午门，出宫的方向。
乔艺掀开车帘，看了看窗外，转头问乔锦玉：“这是出宫的方向，你要带我去哪儿？”
乔锦玉没说话，车很快到了午门。
“何人出宫？”门口的侍卫询问道。
乔锦玉将令牌给了侍女，让她去交涉。
侍卫看清是皇后的出行令牌后很快放任，马路一路往城西区。
“二姐，你莫怪我，我也是为了这个家。”乔锦玉咬了咬唇，看向窗外。
乔幸华不做这个恶人，她来做。
长姐不能没有皇后之位，否则在宫中处境会更难。江贵妃和万贤妃，对姐姐态度都不算友好，万贤妃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乔家是孤臣，为避免猜忌，从不与中枢重臣结亲交好，若是卸了权，便成了案板上的鱼肉。
她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乔艺不公平，但两害相权取其轻。
当年乔家最艰难时，是长姐率兵出征解家族之难，后来更是保她们锦衣玉食这么多年。
有个皇后姐姐，和手握重兵的镇国公老爹，在加上乔家多年的累积沉淀，她们自幼尊贵如郡主。如今，是该为家族做些事了。
龙骧营。
乔艺还没想通乔锦玉的话，便感受到车身一震，挑起一角车帘，看到龙骧营的大门，大概懂了。
乔锦玉率先下车，乔艺顿了顿，也跟了上去。
侍女交涉一番，乔艺和乔锦玉又登记了名字，才被以探亲为由放了进去。
乔锦玉带着乔艺围着校场走了一圈，最后在校场北面看到了训练新兵的禾书意。
少年穿着战甲，腰间佩长剑，英俊的面容在阳光下熠熠发光。
“禾统领本可以做个勋贵公子，偏偏要从戎，秉州禾家世代清贵，族中长辈都不支持他，如今，算是刚起步。我也挺佩服他的，一条没有人支持的路可以走这么久，也是不容易。”
“长姐带着废后诏书去了御书房，陛下对姐姐的心思难定，情浓也会情淡，失去皇后的位置，如何在后宫求存。你不为他考虑，也要为姐姐考虑。”
“在为自己考虑，乔家不好，你又怎么办。你说家谱除名，但家谱除名了你便不是爹娘的女儿了？血脉之情最是不可割舍，皇家最讲究规矩，也是最不讲规矩的。”
乔锦玉冷笑，长姐聪慧，二姐渊博，怎么现在反倒不如她了。
二姐或许一时情迷，但长姐，她这样一个冷血好杀清醒自重的人，竟也会为情所困。
这世间，人大多为情而死，亲情、友情还有爱情，这些感情织成一张大网，将世人网在里面，一个也逃不了。
乔艺捏着手帕，纤弱的手背隐隐可见青筋。
她看着禾书意，他那么好，英俊、温柔还有才华，不禁让人沉沦。
他那么惹人怜爱，那么让人想要靠近，想要得到。
“回宫，我知道你的意思。”乔艺转身，对上乔锦玉淡漠的眼神。
乔幸华回来后又睡了半日，最近嗜睡。
她不知道的是，乔艺和乔锦玉偷偷出了趟宫，晚上乔艺又偷偷去了趟养心殿。
养心殿。
徐辰给万颖下的禁足令大典之后便解了，万颖便来养心殿缠着徐辰说话。
“陛下，尝尝臣妾做的糕点。”万颖拿起一块儿糕点，递给徐辰。
徐辰弯了弯手指，还是拿起了糕点，象征性的咬了一小口，便放下了。
“不好吃吗？”万颖看着只咬了一口的糕点，嘟嘴道。
“很好吃，只是朕晚间用不了太多。”徐辰拍了拍她的手，随意道。
万颖点了点头，倚着徐辰的胳膊。
“绫锦司新给你做的夏衫喜欢嘛？”徐辰隐约记得绫锦司的乔典衣来问给乔幸华做夏衫的事儿，顺带问他万颖的衣服做什么色的，他便说了个宝蓝色。
“陛下选的自是极好。”万颖绞了绞衣服，她最喜欢大红色。
徐辰总记不得自己的喜好，但他很忙，记不得也正常，万颖常常这么安慰自己。
殊不知，徐辰记得乔幸华最喜欢青莲色，记得她怕冷，记得她喜欢吃鱼，喜欢夏天，喜欢酥蓉饼，喜欢新奇漂亮的小东西。
不是他太忙，只是不够爱罢了。
徐辰看着万颖姣好的面容，她长得很像乔幸华，侧脸几乎一模一样。
明明这么像的两个人呢，却又截然不同的性格。
有的时候觉得自己利用万颖很可耻，但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君子。
对他来说，除了乔幸华所有人都可以利用。
“陛下，乔二小姐求见。”宗泽弓着腰，上前道。
“你先回去。”徐辰低头对万颖说。
“颖儿想陪着陛下，好吗”万颖的手柔弱无骨，抚过徐辰的前襟。
“今日有事，明日一早陪你用早膳。”徐辰扶起万颖，随口道。
万颖莞尔一笑，高高兴兴退下去。
“宣乔二小姐。”徐辰眼眸沉沉，不见悦色。
乔艺接了宣召，缓缓走进养心殿。她跟着姐姐进宫六年了，是第一次来养心殿。
“臣女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乔艺伏在地上，高声道。
“平身。”徐辰虚扶一下，又对宗泽说，“给二小姐赐座。”
乔艺有些受宠若惊，但还是坐了下来。
“你也是来说禾书意的事儿？”徐辰往椅背上一靠，整个人懒洋洋的。
“臣女有个不情之请，臣女想回清河，和祖父一样，编修国史，一生不谈婚假，不论后嗣。”乔艺跪在地上，语气却有些哽咽。
“好，朕应允你。”徐辰微微点头，嘴角勾起。
他是一国之君，天下的皇，他不让乔艺和禾书意在一起他们就不能在一起，他可以把禾书意派去边境苦寒，也可以给乔艺指婚。
有千万种方法解决这件事，但都不算什么好办法。
乔幸华会生气。
他会用自己的生命去保护她。
但只是他的命，不是天下人的命。
从他□□父开始，皇家便开始治理门阀，到他祖父那一辈卓有成效，可惜他父皇是个昏君，一朝回到解放前。
他花了那么多年，平衡皇室与门阀的关系，不可能为了乔幸华放弃这一切。
有的时候，做个昏君也不错，宠她爱她，倾尽天下博她一笑，人人纵使骂她，却又想成为她。
但真正爱一个人，是不会将他放在众矢之的的。
“臣女，谢主隆恩。”乔艺的声音很清亮，在空旷的殿中回荡，“臣女想同陛下说点姐姐的事儿。”
“说。”徐辰一直想知道乔幸华的事儿，她却一直缄口不言。
“臣女比姐姐小六岁，许多关于姐姐的事儿记得不大清。从记事起，姐姐不是在屋中看书，就是在院中练剑，或是被阿娘抽了一顿去祠堂罚跪。”
“她像一座遗世的孤岛，别人不去寻她，她也就安安静静的看自己的书，写自己的策论。”
“后来，姐姐去打仗了。一年只有年关的时候才回来，有时连年关都不回来。她还是一个人，我常看到她一人伤药，满身的伤疤。”
“在后来，她回京都念书，我每次随她出门，不管顺不顺路她都要从端王府门口走一趟。她说，里面住着她顶顶喜欢的人。”
“那时小，不懂什么叫喜欢，但知道姐姐与陛下在一起是欢喜的。成婚后，她的衣服越发的华美，也越发的沉重，她如同戴了枷锁的鸟，被囚于高墙之中，穿宫装时，她只对陛下笑过，那种热烈而真诚的笑。”
“她不是什么莺儿燕儿，而是草原上的海东青，天上的云鹰。她本可以飞出宫墙，是陛下让她画地为牢，甘愿做笼中困兽。”
“臣女说这么多，不过是想告诉陛下，姐姐一个人，跌跌撞撞的长大，一条路走的不容易，一个人的路总是尤为艰难。您对她好一些，常去陪陪她。”乔艺又跪在地上，行了军礼，“我乔家愿为陛下肝脑涂地，百死不悔。臣女告退。”
徐辰没说什么，他虽面上不显，但心中却五味杂陈。
乔艺提起裙摆，身影消失在养心殿外。
徐辰看着她的身影，在想，乔幸华年少时是否也是这样。
不，她鲜少穿绯色，大多是青莲色，腰间佩着秋水剑，马尾高束，十分英气漂亮。
乔艺的话回荡在耳边。
“姐姐一个人，跌跌撞撞的长大，一条路走的不容易，一个人的路，总是尤为艰难。”
她一个人，走过黑夜历经千帆，当自己见到她时，她已然这么好。
若他是老天爷，定会钟爱她、偏爱她，让她一生平安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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