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无缘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乔幸华便醒了。她翻了个身，旁边的徐辰尚未醒来。

        乔幸华伸出一只手，描绘着他的面容。剑眉，一双凛冽的眉眼因为闭合着眉宇多了一分温柔。高挺的鼻梁，乔幸华用指间轻击徐辰的鼻尖，指间继续下移。清晰的下颌线，嫣红的嘴唇。乔幸华定定的看了两眼，朱唇贝齿，脑中浮现这样一个词，摇摇头又觉得不妥，这是形容女子的词。

        不过，他真是好看，比女子还好看。她一直觉得，徐辰的五官中，除了一双眼睛，嘴唇最好看。

        乔幸华想了想，手很君子的绕过嘴唇，收进了被窝。

        当真是摄人心魄的妖精，祸水之姿。

        手虽放下了，目光却没有移开，闪烁着灼灼光彩。

        “乔幸华，你还想看多久？”徐辰虽然闭着眼睛但也能感受到乔幸华的目光，他其实早就醒了，只是想在躺一会儿。

        “臣妾惊扰到陛下了，臣妾错了，但还不是因为陛下太好看了嘛！”乔幸华厚着脸皮说道，干这种与登徒子无异的行为被发现了还是有点尴尬的。

        徐辰没有理会乔幸华，翻了个身，从面对着她变成了背对着。

        他一直觉得以貌取人是很肤浅的，所以不太喜欢别人评论自己的相貌，而且，他也因为一副好相貌吃过不少苦。

        可若说他好看的换成乔幸华，他并不觉得反感，反而有些高兴。

        他在反思是不是自己变肤浅了。

        乔幸华见徐辰不理自己，也转了个身继续睡。

        她突然觉得这样挺好的，很想停在这儿，就这样安静的躺在这儿。

        她随即又摇摇头，自己好像成婚后便经常幻想和徐辰永远停在一个地方。但生活总要继续，或许是为了逃避朝堂和后宫中的尔虞我诈，但那都是自己必须要面对的。

        她在醒来的时候，已是天光大亮。一翻身，人不见了。也是，他们徐家人跟个钟似的，定时寅时末起。

        “咚咚咚”，三声敲门声传入。

        乔幸华头疼道：“请进。”

        进来的却不是徐辰，而是秦婉风。她穿了件白色的大衫，手上抱着一件胭脂橙的白花纹夹棉袄和同色马面裙。

        “怎么，看到不是你家陛下难过了？”秦婉风笑道。

        乔幸华下床道：“陛下呢？还有傅南光怎么没陪着你？”

        乔幸华和傅家当真有不解之缘，傅大公子傅霄和她是棋友，傅二公子傅周和她是同窗，傅大夫人秦婉风和她是莫逆之交，傅二夫人闻奚是她师妹。

        傅霄自幼出众，目下无尘，当初秦婉风嫁给他时乔幸华还怕秦婉风会受委屈，可成婚后傅霄在秦婉风的事情上都是十二万分认真。

        “他和陛下一起去上朝了，寅时末就走了。”秦婉风应道。

        乔幸华点点头，漱了口，端起桌上的菜粥吃。

        皇宫，勤政殿。

        “有本启奏，无事退朝。”宗泽高声喊道。

        右侧一列以为男子迈出一步，男子玉冠束发，面色冷淡，五官略显硬气。

        “臣有事要奏。”青年从袖中拿出一份奏折道。

        “准奏，将丞相的奏折呈上来。”徐辰淡淡吩咐道。

        “臣听闻平秦郡刺史黄大人鱼肉百姓，致使民怨沸腾，平秦郡赋税多余邻郡三倍，黄刺史之罪，按律当斩。”傅霄腰背挺得笔直，不卑不亢道。

        “丞相此言差矣，黄大人乃是朝廷命官，怎可说斩便斩。”姚萱站出来反驳道。

        “姚阁老说的对，黄刺史毕竟是朝廷命官，若是轻易斩了定会惹出非议，还是先派一位御史前去考察。”徐辰看了一眼傅霄，示意他退下。

        “老臣愿往。”姚萱跪下道。

        “平秦郡苦寒，姚阁老年纪大了怕是去不得，姚阁老这样的国之栋梁万不可因为这点小事折了。”肖韫上前一步道。

        姚萱刚要说什么却被徐辰打断了，道：“靖海侯世子言之有理，云嫔几日前还同朕说阁老身体欠佳，朕怎可在让阁老前去此等苦寒之地，便让言大人去吧。”

        “老臣身体无碍，都是暮雪太过担忧了。”姚萱辩驳道。

        “爱卿效忠朝廷之心，朕都知道，只是还是身体重要。宗泽，回头让丁太医给姚阁老看看。”徐辰关切道，“此事还是交由言大人合适。”

        被点名的言大人是当朝大司空，上前一步道：“臣多谢陛下信任，臣定不负所望。”

        “那好，朕便封言大人为监察御史替朕视察平秦郡。”徐辰一语定音，此时在无转圜余地。

        御书房。

        禾凌燕坐在御书房中，她一早在江宁侯府得了徐辰进宫的旨意便匆匆进宫了，直接来御书房等着下朝。

        她已经做了小半个时辰，终于看到徐辰、肖韫和傅霄的身影，急急迎上去。

        “什么事这么急着把我喊进宫中？”禾凌燕急道。

        徐辰淡定的将昨晚遇刺的事情说了一遍。

        禾凌燕将御书房的门关上，检查了一遍房中没有藏人，屏退了宫女太监，问道：“微微伤势怎么样了？”

        “她没事，傅大夫人在照顾她。”徐辰淡淡道。

        禾凌燕知道秦婉风和乔幸华的交情，放下心来。

        “应该是军中的人，而且是虎喷营的人，刺客右手虎口处有一层厚实的老茧，是长年用刀形成的。且他们拔剑时有一个习惯性解搭扣的动作，京城中唯有虎喷营用的军刀是带搭扣的，最重要的是，他们用的是军中常用的雁形阵。”徐辰“咳”了一声，缓缓道。

        傅霄顿了顿说：“这是不是太明显了，而且虎喷营是从百姓中选出，多达五万人，查起来也很难查出来。”

        徐辰眸色沉了几分，他也知道凶手做的太刻意，似乎是特意做给他看的。

        “先顺着这条线索去查。”徐辰继续道，他要看看凶手到底想让他看什么。

        “那我去查。”肖韫道。

        “此事交由凌燕，肖韫你去处理言大人赴任一事，务必保证他的安全。南光你去礼部安排云锦公主和亲一事。”徐辰一一吩咐道。

        禅院内，秦婉风正在缝衣服，而乔幸华则在看一卷佛经。

        佛经高深难懂，若细细研究要用上数年甚至一辈子，就算不求甚解的过一遍也要数个时辰，可按“乔氏不求解”读法只需三两下。

        佛经被乔幸华随手扔在一边，扭头去看秦婉风绣花，不由得赞叹，这梅花绣的真好。跟真的一样。

        她做男子的事情一直做得不错，但做女子的事情做得便有些糟糕。

        其实她一直都认为，只要想做且能做到便好，本无需在意男女之别，可世道于女子终究不公，别说同她一般做个女将军了，就算是做一个女大夫、女商人或女夫子都会被人指指点点。

        不过，她的路走的也不容易，当年若非江宁侯府、乔家为她求情，太皇太后力排众议她也不会被封为飞凤将军。

        秦婉风收了针线，对乔幸华道：“我们去上一炷香。”

        大殿巍峨，钟声在山谷中一声声回响，庄严肃穆。

        两人刚准备进去，一个老和尚拦住了乔幸华。

        “阿弥陀佛，傅大夫人身后的这位女施主不能进去。施主与佛无缘，我佛渡不了施主，还望施主见谅。”老和尚说道。

        秦婉风有些生气，怒道：“放肆！她可是……”

        “云姐儿，不必动怒。佛不渡我，我也不信佛，那便不用进去上香了。你进去吧，我去别处看看。”乔幸华说的不咸不淡，眸中毫无波澜，平静的打断了秦婉风。

        金像树立在大殿中，俯视众生，站在金座之上。乔幸华冷笑一声，尘世间千千万万的蝼蚁，个个皆希望得到佛祖的垂青，但不过是一尊冰冷的雕像，不可能真的济世救民。若苍天真有眼，为何让忠臣良将无辜枉死，奸佞小人逍遥法外。

        乔幸华摇摇头，朝后山走去。冬日的天空是惨白的，昨日夜里落了一小会儿的雪，此刻雪已经化完了，整做山光秃秃的。

        “叮”，一声锐响划破长空，乔幸华立刻警觉起来。

        片刻后，一个圆圆的东西滚到她脚下，似是占卜用的龟壳。

        乔幸华抬头，一个穿着蓝袍的少年，说不上有多好看，但眉目清秀。乔幸华捡起地上的龟壳，走向少年。

        走到面前，乔幸华发现少年双眼暗淡，似在摸索着什么。

        乔幸华心下了然，楚六公子楚子长，那个自幼失明被楚家送来寺中养病的孩子。

        “是你的吗？”乔幸华把龟壳塞给楚子长。

        少年摸了摸龟壳，颔首道：“正是，多谢姑娘。”

        “收好了，可别再丢了。”乔幸华说道。

        乔幸华正准备离开，楚子长突然开口：“这后山怕是一年都来不了几个人，今日遇见姑娘也是有缘，不如我可否为姑娘卜一卦。”

        她不信这些，但想了想卜一卦也不吃亏，便应了。

        一声，两声，三声。钱币互相碰撞，划破寂静的琼宇。

        楚子长倒出两枚钱币，漂亮细长的手指在钱币上摸了摸。

        乔幸华看着楚子长认真的模样，周身好似度了一层光，果然，人只要做自己擅长的事都会闪闪发光。

        “微微，你在哪儿？”一道清亮的女声传来，是秦婉风上完想来找她了。

        几乎同时，乔幸华转过了身，如果她不转身会看见楚子长漂亮的手一顿，关节泛白，凝着一层薄汗。

        乔幸华念着秦婉风，随口道:“我走了，有机会再见啊！”

        楚子长因为自己的占卜结果吓得大气不敢出。

        马车中，乔幸华和秦婉风坐在一起，手中捧着一本《华安语录》。

        “今日那老和尚的话你别放在心上。”秦婉风安慰道。

        乔幸华摆摆手，道：“佛渡不了我，我也无需他来渡。”

        乔幸华的成名之战是绥边之战。那一战，她不费一兵一卒，攻下绥边城。而城中之人，是被她带兵围困一月之久活活饿死的。

        这一战，死了六万人，有士兵，有妇孺，亦有老弱。

        此战之后，御史骂她嗜战好杀、好大喜功，天下人骂她心狠手辣、心若蛇蝎，即使她后来平定南蛮之乱，即使她后来成了皇后，也抹不掉这儿千古骂名。

        秦婉风摇摇头，她不懂乔幸华做错了什么，连佛祖都不渡她，这么多年，她从不解释，一个人担着骂名。

        而于乔幸华而言，倒也不是全然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但人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她的解释大多是徒劳的。

        所以，才形成了现在这个雷厉风行、母仪天下的乔皇后。

        只有强盛，势不可当，才能俘获人心！

        皇宫，御花园。

        “逍遥王到-”

        垂花门处走进一个白衣少年，眉眼与徐辰有几分相似，彰显着两人见的血缘。白衣少年是逍遥王徐昭煦，徐辰的亲弟弟。

        不得不说先帝爷十分会取名。朝瑾，朝是早晨，也有希冀之意，而瑾是美玉，先帝爷希望徐辰带着他的期望磨炼自己，成为一块儿上好的美玉，而徐辰确实不负所望；昭煦，昭是光明，而煦是温暖，徐昭煦确实阳光开朗。

        “皇兄，你找我干嘛？”徐昭煦又惊又喜道。

        相比于自己文韬武略的哥哥和掌管海军的妹妹，他可谓是文不成武不就，废物一个，实在想不通徐辰找他什么事。

        或者说，也不是没有才华，他不想卷入皇位纷争，只想做个闲散王爷，梅妻鹤子，与书画相伴一生。

        徐辰镇定的思忖道：“云锦公主程楚楚进京了。”

        “嗷-，与我何干？”徐昭煦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徐辰随口道：“云锦公主点名要你和亲，不出意外她应该就是未来的逍遥王妃了。”

        “哥，咱们商量商量。”徐昭煦央求道。

        徐辰放下劄子道：“没得商量。”

        “我去找母后。”徐昭煦指着慈宁宫的方向。

        徐辰淡定的说：“你皇嫂已经同母后说过了，母后觉得甚好。”

        徐昭煦垂下头，他知道他必须娶公主了。

        这天家人的婚姻哪个不是为了天下，徐辰是，徐沉雪亦是。

        他也不会是那个例外。

        北地，安德府。

        姜珊正坐在床边读长女的信，面色十分凝重。

        “怎么了？脸色怎生如此难看？”刚从外面进来的乔鹤轩瞧见妻子脸色十分不好看。

        姜珊揉了揉额心道：“微微来信，让我们小心姚家。”

        “后昭的摄政王殿下和云锦公主怕是已经入京了，朝局又要新一轮的洗牌。微微自身尚且难保，还要替我们关注各方势力。当初就不该送她入宫的。”乔鹤轩叹气道。

        姜珊一想到当初乔幸华执意要入宫，便气的浑身冒烟，没好气的说：“这个死丫头非要做什么皇后，我女儿什么好夫家嫁不得，她非要去和那么多女人共侍一夫。当初替她选得婚约翰林学士闻诺之便挺好的，真是搞不懂她在想什么，就算不嫁人，驻守边关不也比嫁到宫里受罪强。”

        “女儿喜欢就好了，而且你真希望她一生驻守边关不成，打仗有多危险你我又不是不知道。”乔鹤轩安抚道。

        对于自己有主意的大女儿和求安稳的娘子他总是在中间来回和稀泥。

        但他很清楚自己女儿的野心和抱负，她入宫不单单是为了儿女情长，更多的是做臣，而不是妻。

        一声尖利的号叫划破夜空，惊动了林中的飞鸟，滚滚狼烟燃起，德安府外北燕士兵手持利刃，气势汹汹。

        足足有五万人，长刀如林，远远望去如黑云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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