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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许愿


烟京有一条长河,叫磬河,连通城外。每逢跳月节,城门大开,磬河上便有渔船画舫,大多是官员携娇妻幼子,一同游湖。

        晚风吹拂着发丝,湖边聚集着小舟,十分好看,河面上萤火点点,不时还能听到几声欢声笑语。

        乔幸华一时来了兴致,含笑道:“徐朝瑾,我想坐船。”

        徐辰望着女子明媚的笑容,一时不忍坏了她的兴致,算了,今日便由着她的性子来。

        小舟稳稳的水面行驶着,两岸景色别致,坐在船舱中纵使不能围炉夜话,光看看两岸灯火也颇有意思。

        徐辰将小船划出一段距离后便进了船舱,乔幸华刚烧起一盆碳,双手放在火边烤着,拢了拢披风。

        京都的冬天虽算不上天寒地冻,但到底是冷的,湖面虽未结冰,但也散发着森森寒气,乔幸华忍不住搓了搓手。

        徐辰看着乔幸华搓手哈气的动作,想了想,拉过乔幸华的手,将乔幸华的小手包在掌心中。

        一到冬天,她的手便冷冰冰的,冷的同冬日的湖水一般。

        乍然触碰到温暖的东西,乔幸华双手本能的往后一缩,随即对上了徐辰干净的目光。

        一如往常,如同长年冰冻在雪山之巅终年不化的积雪,冰冷锐利,只是又有些不同,但又说不出是什么。

        灯影交错间,她听到徐辰说:“你会自己照顾自己吗?!手这么凉,回去让丁仪给你开一副调理的药。”

        丁仪是乔幸华的师兄,太医院首席医正。

        之前徐辰也让丁仪给她开过调理身子的药,只可惜她嫌药太苦,就算是带着糖吃也喝不下去。

        她幼年时为了锻炼力气常常背着个打沙袋爬山跑步,冬日时山上积雪有三尺厚,体寒便是那个时候留下来的。乔鹤轩和姜珊皆武将出生,心不细,也没拿乔幸华当女孩子,便不在意。

        后来做了飞凤将军,什么苦没吃过,吃过泥饼,睡过破庙,有的时候军资紧急的时候冬天连一件冬衣都没有,便更不在意了。

        进宫后,丁仪说她体寒日后影响子嗣,太皇太后才让她调养以来。

        乔幸华学过医,知道自己的身体,对自己的身体也很清楚,确实容易影响生育,但徐辰应该也不想让她生下皇子。

        入宫的这些年,坤宁宫冬日的炭火分到的总比别的宫中多,被子总比别的宫中的更厚,衣服用的材质总比别的宫中保暖效果更好。

        前十六年的风吹雨打,如一棵小树,乍然被人当做娇花,放在温室中,有些不习惯。

        徐辰带她虽不算无微不至,但也让她觉得自己是被在意的。

        多年的无人问津,多年的寂寞冷清,她甚至都不习惯烟火气,她年少时缺爱,在他这儿得到了一丝补偿。

        纵使带她的好多半是为了利用乔家,是带有利益交换成分的。

        她曾今在想,她不过是对徐辰有那么一点用处,他便可以带自己好,那他若有一个真正喜欢的女子,会不会将这个女子宠上天。

        但有的时候想到,这份关爱在乔家兵权被收回中央后便会随之消失,四肢百骸便仿佛被寒意渗透着。

        所以她从不贪恋徐辰对她的好,纵使他现在对自己在好,她都在提醒自己,一个帝王的爱是不可能长久的,可以享受,但不能贪恋,不能依靠,这宫中单纯依靠帝王宠幸活下去的女人是最蠢的。

        不知是因为炉火烧得太旺的原因还是手被焐热了,乔幸华耳朵有些红。

        她生的极白,因此耳朵上的红色便更加明显,她耳朵很好看,耳垂粉粉的,让人想咬一口。

        徐辰似乎察觉到她的不安,语气挺淡:“我出去吹吹风。”

        船舱内只剩下她一个人,透过一丝缝隙,侧过头能看到一角翻飞的天青色襦衫袍脚。

        她素来很清醒,看着水光粼粼,她从不相信自己在徐辰心中有多重要,至少她本身在他心中不重要,此刻她心中更多的是在盘算着北地的战事。

        她有些挣扎,北地安稳后徐辰必定会找理由收回乔家兵权,乔家大房若是没了兵权,便只剩下一个世袭罔替的爵位了。

        可乔鹤轩没有儿子,只有三个女儿,连这个世袭罔替的爵位在乔鹤轩百年之后一样是没有了的。

        不过也没有什么好挣扎的,权归中央是每个帝王都要做,也必须做的,迟早要走到这一步的。

        一阵香气飘入船中,十分诱人,闻着便觉可口。

        “应该是栗子糕的香味,吃栗子糕吗?”徐辰敲了敲船舱的门,随口问道,眉眼清淡。

        乔幸华倒了杯茶,吹了吹道:“可以。”

        接着,船身微微一动,岸边零零星星的歌声传进船舱,听得越发真切,吴侬软语,十分好听。

        过了一会儿,徐辰递进来一袋栗子糕,散发着香甜。

        乔幸华咬了一小口,满嘴栗子的香味混着白砂糖的软绵口感,软软的甜甜的,但有点粉,有些噎人。

        “好吃吗?”徐辰笑了笑,气定神闲的问。

        乔幸华又咬了一口,道:“挺好吃的,宫中从未吃过,倒是新鲜的紧,别有风味。”

        徐辰吃过,觉得栗子太噎人,又太甜了,味道还有些怪,他不喜甜食。

        徐辰不禁让他想起了自己早逝的庶姐,她就很喜欢吃栗子糕,以前每次进宫都会给她带一些。

        “你有些像阿姐。”语气十分沉敛。

        怕是除了乔幸华,也就阿姐喜欢这栗子糕怪异的味道,倒是难得,姐姐死后他很久没有再买过栗子糕了。

        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经不记得那位庶姐的模样,只记得她是一个很温柔的人,温柔得不似在人间。或许正因如此,上天才会早早的带走她。

        乔幸华也是一愣,她知道徐辰口中的“阿姐”是那位英年早逝香消玉殒的温如公主徐俏。

        温如公主是先帝的第四个孩子,比徐辰大五岁。十五岁那年远嫁大漠,塞外和亲。她远嫁后的八年,徐辰即为,而她也香消玉殒。

        后来回来的使臣回来报告说,温如公主是被大王子的一位侧妃用鸩毒毒死的,可怜了那温如公主,年纪轻轻不幸殒命。

        这件事后来已乔、江、傅三家集结四十万大军北上,两位可汗传首京师,那位谋害公主的侧妃株连九族告终。

        徐辰对徐俏到底有多深的感情乔幸华不知道,她一直都觉得徐辰这个人,待谁都是一副温雅,实则内心如千年寒冰,这样的人应当也是没有亲疏远近,只是,徐俏在他心中应当时有那么一点分量。

        她突然有些愧疚,自己到底是戳到了他的痛处。

        刚想说什么安慰安慰他,可一抬头,从缝隙里却看不见那一角翻飞的天青色袍脚了。

        徐辰往前走了几步,几乎走到了船头。

        他嗤笑一声,自己当真是因为改革的事忙昏了头。乔幸华内里是个如太阳般热烈的女子,而徐俏如月亮般温柔。

        日月怎会相似。

        小舟逐渐驶向繁华,两岸越发热闹,一阵阵歌声传入耳中,在空中幽远的回荡,惹人探寻。

        每逢跳月节,烟京的花楼都会出花船。花船上的姑娘长袖善舞,衣带飘飘。

        不远处的花船上,一个打扮艳丽的女子冲徐辰抛了个媚眼:“小公子,上来玩啊!”

        乔幸华掀开帘子,看见貌美的歌姬,快步走上甲板,挽住徐辰的胳膊。

        她冲穿上女子一抬下巴,徐辰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漂亮的下巴,烈焰的红唇,眼中闪烁着一丝晶莹。

        “呦,小娘子吃味了,公子下次再来啊!”女子甩甩衣袖道。

        乔幸华眼中闪过一丝迷茫,漂亮姐姐怎么就走了,徐辰天潢贵胄不能去她可以去啊!

        算了,逛花楼这事儿当着徐辰的面委实不太好。

        正寻思着,船身好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乔幸华身体一晃,情急之下攀住徐辰的胳膊才勉强站稳。

        回头一看,是另一艘小舟。

        小舟上站着一男一女,男子高束着马尾,面容英俊,女子说不上有多好看,但很耐看,眉眼间有几分书卷气。

        乔幸华笑道:“傅周,小师妹,好巧啊!”

        男子是傅御史的嫡次子,归德中郎将傅周,而女子是赵太医唯一的外甥女闻三小姐,闻奚。

        赵太医是乔幸华和丁仪的师父,所以她唤闻奚一声小师妹。

        “你们今日怎么出宫了?倒是难得,还没带护卫,微服私访啊?”傅周懒洋洋的说。

        闻奚拉了一下傅周,敛衽道:“没有伤到二位吧?”

        “无事。”徐辰理了理衣领道,扶稳乔幸华,看乔幸华无事才转身对闻奚说道,又睨了傅周一眼。

        乔幸华暗道,傅周划船的技术还是一如既往的差。

        她十一从军,在大多数少年郎还在幻想未来的时候,她已经是声名赫赫的飞凤将军。

        后来她回了京都,去依弦馆读书,便有一堆人找她比试。

        然而,她在前线作战的四年落下了很多很多的课业,补上得花些时间,所以一口回绝了所有的挑战。

        这里边有的是想测试她的实力,毕竟大家都不相信一个女子可以打仗,也有像傅周一样的。

        傅周一心认为她是一个好对手,可乔幸华压根就不想搭理他,在她眼里,傅周就一小孩,剑术华丽而不务实,终究是没有上过战场没有杀过人。

        他一直缠着乔幸华,乔幸华便答应他,陪她去偷莲蓬去她便和他比武。

        依弦馆后面有一大片莲池,有一大片莲蓬不知是谁种的,大家也就默认是一片野池了,但也不好光明正大的去拿。

        乔幸华早就想去偷了,可苦于找不到人望风。

        现在有一个送上门的傻子,不用白不用,她可不是什么君子,也不考虑拉着别人做坏事好不好。

        夜黑风高,两人划了个小舟去偷莲蓬。

        结果啊,傅周划船技术实在实在是太差了,划翻了,乔幸华一个不注意轻功没来得及使,两人全都落水了。

        乔幸华水性不好,扑腾了半天,被路过的徐辰捞了上来。

        这件事后,她去好好学浮水了,和秦婉风在洛阳别院的汤池待了半个月,跟着她学浮水。

        多年过去,傅周也上了几次战场,不知道剑术有没有务实些。

        等她回过神来,傅周和闻奚已经走远了,她想了想,转身进了船舱,她实在是冷,冷的要命。

        小舟越行越远,出了城,两岸边城了连绵的山林。

        乔幸华无意间发现船舱里放了一些做河灯的材料,乔幸华折了两盏最简单的荷花灯。

        乔幸华抿嘴笑:“许个愿吧。”

        “谁教你折的?以前倒是没看你折过。”徐辰问,看着乔幸华的侧脸,映在火光中。

        乔幸华微微而笑:“我外祖父,他教了我很多东西,我喜欢下棋、木雕都是因为他,我喝酒也是他教的,他有一个酒窖,只可惜他身体不好,不能多喝酒。我的学识、武功和思想都受他的影响。我外祖母喜欢河灯,我外祖父便为了她学,外祖父告诉我,为心爱的人折灯是很浪漫的事情,他们感情特别好。”

        乔幸华不知怎么的,她今日话特别多,感觉什么都想跟徐辰说。

        徐辰接过河灯,姜老将军把她教的很好,他从未见过一个女子如乔幸华一般,聪慧、机敏、漂亮,会打仗会写诗,她和这个时代所有的女子都不同。

        河灯被放入水中,小小的火焰摇曳着。

        乔幸华双手合十,心中默念道:“愿天下在无战事,人间处处炊烟,绵延千里不绝。”

        乔幸华转头问:“你许的什么愿?”

        徐辰摇摇头,笑而不语。

        他不信神佛,今日确破天荒的许了个愿。

        愿乔幸华愿望成真。

        他自来认为这天下要什么都要靠自己去争取,反正自己不需要佛祖的这一份垂青,倒不如为她的愿望添一份成真的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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