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六王兵

那个神秘黑衣人的手段，他昨晚可是见识过的，百里星河当下不敢怠慢，草草收拾了下，就跟着殷歌速赶往信号发射地。

        本来他都已经做好看见横尸遍野、血流成河的景象了，就连待会要怎么安慰殷歌的话，都事先在心里打好了草稿。

        然而，等他跟殷歌急速赶至案发现场时，这才发现，事情并非他所想象的那样。这群焱教教徒，虽然一个个都灰头土脸，但这一身的狼狈，怎么看都是被昨晚的黑沙暴刮的，而不是被人伤的。少数人的身上，的确有一些轻微的剑伤，但都是轻伤，并不致命。

        百里星河：……看来他那副安慰的话事先是白想了。

        既然没什么大事，他也就不上去凑那个热闹。百里星河好整以暇地退到一边，看看殷歌打算怎么处理这事。传闻焱教新上任的这位教主，手段较之先前几位大有不同，他倒想见识见识，究竟是哪里不同。

        “……怎么回事？”殷歌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所有人，目光有如寒芒，逼得一众属下纷纷低头。

        不同于上任教主，他御下一向张弛有度，赏罚分明，从不偏私护短，虽然只是虚惊一场，但动用离火印，此事他们必须要给他一个交代。

        须臾，人群中站出来一个棕发黑眼的回纥姑娘，高鼻深目，身材窈窕，是个十足的异域美人。只见她恭敬地对着殷歌行了一礼：“教主赎罪。适才发出离火印，乃是因为有人袭营，属下学艺不精，虽与他缠斗许久，最终还是不敌，被他将那把金错玄刃抢去了。”

        焱教源自波斯，又因久处西域，不喜与中原来往，是故在教中，人人都只说波斯语。

        百里星河自然听不懂波斯语，但听对方说话的语气，他猜，这姑娘在教里的身份地位，应该不低。

        焱教之中，以教主为尊，其次便是曜日、辉月二使，然后是善思天、善语天、善行天三位长老，再往下就是天，地，金，木，水，火六位灵者，除此之外，教中还有一位专门侍奉圣火的圣女——这姑娘是以上的哪一位呢？

        空气中有片刻凝滞。殷歌看向回纥姑娘：“有人抢了金错玄刃？”

        他没说波斯语，而是说的汉话。

        原本还在一边吃瓜看戏的百里星河顿时如遭雷击：金错玄刃被抢走了？开什么玩笑！抢劫这种事，居然还有竞争？！他当下也顾不得其他，上前冲那姑娘急道：“金错玄刃被谁抢走了？！”

        不待对方回话，百里星河又连珠炮似地道：“那人长什么样子？往哪去了？走了多久？！”现在去追还来得及不？！

        那姑娘没料到百里星河居然敢直接过来问她，一时愣在原地，久久没有说话，一众教徒也是纷纷侧目看来，百里星河瞬间成为人群中焦点。

        “阿蒂娅，你继续说。”殷歌无视属下们惊异的眼神，示意她不用顾忌某人，说自己的。

        阿蒂娅定了定神：“是。此事本也用不上离火印，只是，方才来的那个人”她顿了顿，似乎有些为难，“是林道长。”她的汉话远没有殷歌的娴熟，听上去还带着点生硬。

        百里星河不由好奇：“林道长？”莫非这个什么林道长，就是昨晚的那个黑衣人？……感觉也不像。毕竟听她话里的意思，这人与殷歌应是认识的，否则她也不必特地点明对方的身份。

        但阿蒂娅却是看也不看他，只听她继续对殷歌道：“林道长临走前，还留了一句话给您。”

        殷歌唇边勾起一抹意义不明的弧度：“哦，他说了什么？”

        阿蒂娅微低下头：“……他说，您既已贵为教主，这等俗事，就不必再插手了。”

        殷歌一愣，旋即轻嗤一声：“呵，他倒是多管闲事。”看这反应，竟是完全不把此话放在心上。

        阿蒂娅又抱拳道：“教主，林道长此时应该还未走远，我们是否——”现在派人去追？

        殷歌摇头：“不必，随他去。”他沉思片刻，又吩咐道，“你带几个人，去清点一下损失。金错玄刃之事，我来处理。”说罢挥了挥手，示意一众教徒都下去。

        阿蒂娅应了声是，转身欲走，殷歌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将她叫住：“阿蒂娅，去准备点吃的，随便什么。”

        阿蒂娅怔然片刻，随即浅浅一笑，点了点头，快步离去。

        待阿蒂娅走远，殷歌看了一眼身旁若有所思的百里星河，转身走至不远处一块较为平整的砂岩旁，他拂袖扫去上面尘土，又施施然坐下。

        百里星河昨天刚和这群教徒动过手，虽说现在有殷歌撑腰，但他可没那个胆子，敢坐到这群人的里边去，光是那眼神杀就够他喝一壶的了，更何况，他还有事要问。

        似是知道此刻他有满腹的疑问尚需解答，殷歌对着跟来的百里星河开门见山道：“有什么想问的，说吧。”

        他爽快，百里星河也爽快。他无比自来熟地在殷歌对面坐下，想了想，道：“‘林道长’是谁？”

        殷歌：“……”真能挑，一开口问了个他最不想答的。

        沉默片刻，他淡淡道：“无关紧要之人。”

        可就是这个无关紧要的人，把金错玄刃抢走了啊！百里星河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那玩意兴许对焱教没什么用，对他来说可是重要至极，事关生死！

        三年之内找不回，他的无期就要变死刑了！

        想到这里，百里星河心中一阵愤懑，他略带不满道：“……方才那个姑娘，就是那个叫阿蒂娅的，她说要派人去追，你为何不答应？”

        殷歌挑眉：“去追？”他摇摇头，唇角轻勾，“不，没那必要。”

        百里星河一怔：“为什么？”

        殷歌不紧不慢道：“那是因为，被抢走的那半把金错玄刃——”他故意顿了一下，“是假的。”

        百里星河瞬间懵了：“假、假的？！”接着马上捕捉到一个更为关键的信息，“半把？！”

        殷歌觑他一眼，神色意外：“怎么，你不知道？金错玄刃早在三年前就断为两截了。”

        百里星河如遭雷击。

        不，这他真的不知道啊！究竟是谁有那么大的胆子，居然敢把王兵折断？！大脑飞速运转，百里星河立即意识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现在金错玄刃都断成两截了，就算他真的如约把王兵都找回去，上面肯认吗？

        他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那假的又是怎么一回事？”

        殷歌道：“常远镖局负责押运的这半把金错玄刃，从一开始就是假的——我原本还奇怪，如此重要的东西，怎么就派这几个人护送，堂堂王兵，这安排也太过随意了，可若是假的，一切不就都说得通了？”说到此处，他语气中略带嘲意，“这个东西，就是个饵，专门抛出来引人上钩的……就比如，像你这样的，或是昨晚的那个黑衣人。”

        也包括他自己。

        这番解释虽简短，却直切要害，百里星河一听就明白了。殷歌没必要骗他，倘若被抢走的那把金错玄刃是真的，他现在不可能还坐得住。辛辛苦苦这么些天，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百里星河心下恼火，他咬牙道：“可你怎么就能确定，那半把金错玄刃一定是假的呢？”

        殷歌一派淡然：“因为我以前见过那把真的。”

        百里星河：“——！”这是什么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神展开？！

        他几乎是从原地跳了起来：“你见过那把真的？！”

        面对他激动万分的询问，殷歌并不答话，而是忽的抬起眸子，意义不明地看了他一会。百里星河被他的眼神盯得发毛，下意识地想要挪开视线，此刻又听得殷歌答非所问道：“……你知道金错玄刃是怎么断成两截的吗？”

        百里星河腹诽道：我连金错玄刃断了都不知道，你还问我是谁弄断的？但马上，他的脑海里便蹦出了一个看似匪夷所思，可结合他们眼下的谈话内容，仔细一想却也十分合理的可能。

        他不可思议地看向殷歌：“难道说——”

        “没错，你猜对了。”不待他说完，殷歌便自顾自地开了口，说这话的时候，他语声平淡，像是在讲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寻常小事。

        “三年前，就是我亲手把它给打断的。”

        百里星河愣住了。

        百里星河震惊了。

        这怎么可能？！

        王兵此物，之前无论如何辗转，也总归是在中原境内易手的。可金错玄刃为何会流落至西域？流落至此也就罢了，为何还会被殷歌亲手打断？！

        百里星河心中掀起一阵惊涛骇浪，殷歌突然神色一凛，抬眼看向一旁：“什么事？”

        百里星河连忙回神，视线随他一同看去，原来是阿蒂娅。许是殷歌的语气过于冷厉，她那张漂亮的脸上，难得露出几分无措，但下一秒，她便展颜一笑，又恢复成了之前那副款款温柔模样。

        只见阿蒂娅娉娉婷婷地走近过来。“我方才清点了下，只损失了两匹马，没有人员伤亡，商队的那些人稍微受了点惊吓，其他并无大碍。”说着又递来一个褡裢，“我随便拿了几样，您先将就一下，等到了市镇，我再去采买。”

        未得殷歌的吩咐，她便又不说汉话，只说波斯语了。

        殷歌同样用波斯语回应道：“辛苦了，你也下去休息吧。”

        阿蒂娅恭敬地应了一声，将东西放好，转身离开。

        看着少女逐渐远去的窈窕身影，百里星河心中莫名有些不太舒服。虽说这姑娘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和他讲过，更没有对他怎么样，但百里星河还是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被针对了。

        又不是吃你家大米了，干嘛这么给他脸色看。百里星河忿忿想道。

        殷歌打断他的思绪：“要吃什么自己拿。”

        百里星河：“……”好吧，这下是真吃她家大米了。

        他犹豫片刻，终是耐不住肚子的强烈抗议，取过褡裢，从里面拿出两块肉干，作势递了一块过去：“你也吃吧。”

        殷歌看都不看那东西一眼：“放着吧。”顿了顿，“我没胃口。”

        百里星河轻轻“哦”了一声。从昨天中午起，他就滴水未进，早就饿坏了，然他大口地咬了一口肉干后，一张脸却狠狠皱了起来。

        “这什么东西？”百里星河呸呸两声，“也太硬了吧？！”

        “耗牛肉干，风干了能放几个月，沙漠里赶路必备的干粮。”殷歌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吃不惯？”

        百里星河苦着脸：“……有没有别的？”

        殷歌一副“你爱吃不吃”的模样，“没有。”

        百里星河看了眼手里的耗牛肉干，迟疑三秒，还是艰难地往嘴里塞了过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难吃就难吃吧，能吃就行。耗牛肉干算什么，比这更难吃的他都吃过。

        看他在那里和肉干纠缠得辛苦，殷歌将一袋水抛给他：“拿去。”

        百里星河道了声谢，正要拔开软塞，忽发觉这水袋有些眼熟，再一看，发现这就是昨晚殷歌给他的那个，掂了掂，竟是一滴未动。他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知名的情绪：“呃，那个……你好像也一直没吃东西吧，要不，你随便吃点，先填填肚子。”

        殷歌一口拒绝：“不用。”顿了顿，“这肉干太难吃了。”语声里满是嫌弃。

        百里星河：“？？？”那你还给我吃？！

        “……假的金错玄刃已被那位‘林道长’抢走了，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算了，有吃有喝，身为囚徒，这待遇已经够可以的了，百里星河默默忍了这茬，主动换了个话题。

        殷歌道：“自然是去找那把真的。”

        百里星河喜出望外：“那把真的？你知道那把真的现在在哪？”

        殷歌一盆冷水泼过来：“不知道。”

        百里星河顿时垂头丧气：“哦……”

        殷歌似乎对他的这些反应很感兴趣，就是故意不一次性把话说完：“但我有个消息，你想不想听？”

        百里星河道：“什么消息？”

        殷歌道：“有个地方，可能会知道真的那把金错玄刃的下落。”

        百里星河精神一振：“哪里？！”

        殷歌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沙州，沙澜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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