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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徐芸确实与姜绍廷带回来的女人起了争端,后腰撞上假山也没有假,淤青都尚未褪去,只是险些小产一事,到底是谁动的手,只有她的好夫君心里清楚。

        事情发生后,姜绍廷就向上司告了假,日日陪在她床边,不管荷风院那位怎么闹腾,都一概不去管,有时候她真想抓着他的领子问问他,

        做这事时可有半分犹豫。

        想来是不会有的,为了给自己的仕途铺就一条通天道,舍去一个孩子罢了,算的什么。

        事情传到平津侯府已经是几天后,寥寥几句话,无非是妻妾之争,不过可怜了姨娘和彮弟,要为她这不孝女担惊受怕。

        时至今日,姜绍廷也还守着她,时不时握着她的手说些无关痛痒的情话,实则,不过想寻个下手的时机,这不,荷风院那位快被放出来了。

        听出徐彰话里的忧虑,徐苓面上同样染上几分愁思,真心实意地说了几句徐芸还年轻,孩子有福气,之类的话后,便挑了其他的事来说。

        问了平津侯和方兰悦,问了张姨娘和徐彮,也问了京中的几件大事。

        “今年的风雪比往年大了些,韩忠将军带下属回京述职,不想被风雪困在了半路,如今天气渐渐回暖,算算日子,也该到溧阳城外了。”徐彰道。

        徐苓记得韩忠,祖父在时对他的夸赞不少,后来又在宫宴上见了一面,确实是个沙场饮血的铁骨将军,这回进京述职,她也挺想再见上一面,便道,

        “听闻韩忠手下能人无数,不知此回入宫述职,带了哪几位?”

        徐彰心中向往驰骋沙场,这方面的消息自然灵通,“凉州动荡暂缓,皇上有旨,命韩忠将军只留下二人守境,其余众人皆要入宫论赏。”

        还有一半的话,他藏着没说。

        大周一旦太平,武将会取代匈奴变成帝王的心病,这回入溧阳,旁人好说,韩忠能不能再回凉州,就不好说了。

        武将一旦百战百胜,最好,也不过落得和祖父一样的下场,龙困浅滩,再不能翔。

        “宋筝呢,她回来吗?”徐苓又问。

        徐彰想了想,点头道,“回来的,皇上看在宋家的面子上,也不会让她留守凉州。”

        话落,谁都没注意到,一声不吭扒着白饭的小太监嘴角微微向上扬起。

        饭桌上也不能总谈些不快的东西,说完凉州将士入京述职的事后,徐苓便撇下哥哥,与姚又棠畅聊起来,聊的就是些无关紧要的趣事儿了,左不过谁家的姑娘定了亲,谁家的夫君纳了妾。

        一顿晚膳,宾主尽欢。

        成帝未说归期,徐苓便装傻,心安理得地在别庄住上一晚,徐彰把主屋让给她,带着妻子住进了耳房,剩下一间因为之前放了酿坏的桃花酒,臭味散不去,没法住人,春香还好,家就在别庄不远处,晚膳后徐苓便令人送她回家暂住,至于无家可归的付掷公公,多亏皇后娘娘慈悲心怀,得以在正房外间打了个地铺。

        勉强凑合一晚。

        说勉强,那是皇后娘娘心中不忍。

        对付掷来说,可比住在隔着一堵墙的耳房好上太多,只要能陪着娘娘,睡床底都不是事儿。

        所谓酒足饭饱想睡觉,但徐苓不久前刚睡过,这会儿一点睡意都没有,主子都没睡,付掷怎么能睡,身下是硬邦邦的木质地板,翻个身都能硌到骨头,他两指交叉枕在脑后,歪头看着水晶帘里灯火通明的内室。

        里面传来翻书的声音。

        是在看游记吧,他知道,皇后娘娘鲜少看生涩的古文诗词,未央宫书房里摆放的书籍大多都是四方游记。

        烛火燃烧的噼啪声混着皇后娘娘的翻书声,瞌睡虫渐渐爬上了付掷的眼睛,比之闲适清醒的皇后娘娘,他今天又是钓鱼又是的,精力确实不够再陪她熬下去。

        别庄的游记徐苓早在十四岁前就读完了,这会儿拿出来不过为消遣时光,一目十行地看过去,一盏茶的功夫就阖上了书,单手支棱着脑袋朝外间唤了两声,没得到习以为常的回应,踩着白色布袜撩开水晶帘——

        眼下两团青黑的小太监睡得正熟。

        别庄里的东西不多,过冬的棉被徐彰房里一套,她一套,拢共只有两套,轮到付掷也就只有薄薄一层夏日凉被,外间又没烧炭,冷得他蜷成一团,跟个蝉蛹似的。

        皇后娘娘环胸靠在框上冷冷地扫过一遍,最后摇摇头,撇下帘子进内室搭了一件厚毯子在肩上,小跑着从主屋绕到了后面的柴房,拿着根木棍子拨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个被遗弃在角落的汤婆子,委屈巴巴,和主屋里那只蝉蛹一样。

        温热的汤婆子刚塞进被子里,就被人凶狠地用蛮力一把夺了去抱在怀里,徐苓脚下没站稳,差点被扯得扑上去。

        嘁!狼心狗肺的东西,人家说酒后吐真言,她看他是梦里现真身,连主子都敢拉扯,不要命了?

        一番事情做下来,徐苓累得有些困了,躺进汤婆子捂热的棉被里,一夜好眠。

        付掷醒来的时候汤婆子已经没了温度,先前迷迷糊糊地摸到一手热气还以为是做梦,动作便粗鲁了些,现在看来,应该是皇后娘娘垂怜,所以他的粗鲁

        皇后娘娘也看到了?

        该死!

        付掷现在倒宁愿那是大梦一场,醒来自己还是皇后娘娘心里守规矩的好好太监。

        天色尚昏暗,要在宫里,再过不久佩环就会来叫起床,以等着妃嫔请安,可这里是天高皇帝远的别庄,叽叽喳喳的妃嫔一个都不在,付掷本就怨繁琐规矩砍了徐苓本就不长的安睡时辰,好不容易逃开那里能松一口气,他当然要让皇后娘娘想睡多久就睡多久,有不长眼的敢吵到她,他也不介意手上再沾点血。

        小太监的看门功夫是一等一的好,徐苓睡到了日头当空,醒来的时候差点被日光晃瞎了眼。

        “付掷啊。”她喊一声。

        坐在门外石阶上的恶狼噔噔噔跑进内室,看起来无害极了,“奴才在这呢。”

        娇嫩的手伸出青绿色的窗帘晃了晃,“伺候本宫洗漱吧。”

        睡久了也不好,容易头昏脑涨,徐苓眯着眼穿戴好衣裳,用付掷端来的水洗漱一番,神清气爽不少,她懒得动手梳头,就把羊角梳放到付掷的手心里,

        “乏得很,手脚无力,你先梳一梳,再让嫂嫂房里的春香来替本宫盘发髻。”

        皇后娘娘一头青丝是用金银娇养出来的,到了宫里成帝最喜欢的也是这及腰长发,床笫之间没少绕在指尖玩弄,帝王喜欢,底下人自然战战兢兢地护着,以致比在侯府时更光滑亮泽。

        付掷好歹是个拿过刀剑的武夫,这会儿握个轻飘飘的梳子竟手抖得不行,待捧起一簇长发后更是不得了,粗粝的指尖一碰上柔软的发丝,好比把钢铁至于熔炉中。

        不消一会儿,就成了沸腾的铁水。

        “天下愉悦之事总在弹指一挥间,一想到回宫,本宫这心里呐,难受得很。”皇后娘娘闭眼享受着小太监的服侍,幽幽叹出一口气,

        “这世间的人各有志向,本宫摊惯了,只想早早去行宫,过起快活似神仙的日子。”

        她睁开一只眼,看着铜镜里神色谨慎的小太监,“佩环和青书到了出宫的年岁本宫定会给她们配个好人家,至于你嘛,只能跟着本宫去行宫了。”

        佩环青书都不去就他去吗。

        徐苓兀自大不敬地畅想着成帝百年之后自己撒开了腿爽快的老年生活,哪有空注意到身后的人在她说完那句话后发了光的眼和藏在心里慢慢蚕食着耐性的贪念。

        再怎么贪念宫外无拘无束的日子,也不可能连着住两个晚上,与徐彰夫妻二人用完午膳后,徐苓就坐上了回程的马车。

        天空晴朗,万里无云,与前些日子相比倒是难得好天气,付掷公公得了皇后娘娘赏赐一件兔毛大氅,此时披在身上,暖和得不得了。

        马车里的徐苓却吃了苦头,近几个月月事越来越不规律,明明算好的月事还有十天才来,这会儿小腹却疼得好比有一把刺刀在搅,她本想撑撑,等到了宫里再请太医。

        马车外的人烟沸腾,空灵地像在九天之外,唯独她一人撑着独木船行在巨浪滔天的海上,四周嘈杂地让人心烦,也静的叫人心慌。

        冷汗打湿了中衣,被炉子一烤,黏黏答答地糊在身上。

        “街边有卖酸梅果子,奴才去买些给娘娘尝尝?”

        熟悉的声音好比贯穿长虹的利剑,自阴霾漫天中而来,力达千钧地刺进船头,深入海底,从令人濒死的浪涛中将她挽救。

        抬起的手磕在马车壁上,她带着最后一丝清明向那握着屠龙长剑的人求救,

        “付掷,我难受。”

        马车重重下沉,来人带起冷风,高大的身子像玄铁造的盾牌,把风霜挡在背后。

        “去最近的医官,若有耽搁,杀无赦!”

        车夫优哉游哉地握着缰绳,突然被吓了大跳,手一抖,正好落在马屁股上。

        “奴才晓得娘娘疼,但再忍忍,马上就不疼了啊。”

        生怕颠簸让徐苓更痛苦,付掷红着眼把人揽进怀里,瘦削的下颌无声地抵在她头上,两手不停安抚着疼到浑身发颤的人。

        “好——疼。”

        “祖父,苓儿好疼。”

        “付掷——”

        怀里人神志不清地喊着再也护不了自己的祖父,也眼前喊着最无能为力的人,贝齿把苍白的唇咬地冒出了血珠,付掷怎么忍心,狠下心,硬是掰开了嘴,把小臂送了上去。

        “奴才在呢,奴才在呢。”

        行车的速度越来越快,甚至撞倒了路边小摊,惶恐躲避的百姓抱怨连连,可他一点都不在乎。

        马前蹄高高扬起,马车尚未听问,就见皇后娘娘被身边的小太监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冲进了医馆,动静之迅猛,吓得胡子花白的老大夫差点砸烂手里刚配好的药包,故怒目而视,

        “你这蛮人,是来看病还是来闹架的?!”

        付掷不语,轻手轻脚地把人在床上放好后,两步逼近老大夫,吓得他差点没两眼一翻,晕过去,

        喑哑的嗓音有如地狱鬼魅,“劳大夫为她诊治。”

        “怪哉小儿,怪哉小儿。”

        老大夫医者仁心,没与他过多计较,执起徐苓手腕探了脉,又看她双手一直捂着小腹的位置,心里有了计较,鄙视地看了眼身后双手紧握的男人,

        “你家娘子这月可来过月事?”

        “没来过,上月是二十来的,还有近十天才来。”

        见付掷脱口而出,老大夫脸色好了点,又问,“去月也是如此?”

        指徐苓的腹痛。

        付掷点头。

        老大夫行医无数,治过的伤患不知几何,家长里短的腌臜事也见过不少,他召来孙子让他去煮一壶生姜红糖水,再在合谷穴与子宫穴上施了针,让人心颤的哀鸣才有了停下的苗头。

        卷起放针的布袋,老大夫边起身边捋着胡子啧啧出声,意有所指地骂道,“好好一个身强体壮的娘子,竟被糟践成这副模样,当真识人不清呐!”

        “什么意思?”付掷拧眉上前。

        老大夫以为他这是在做戏呢,哼笑一声,不屑道,“你娘子喝了什么虎狼之药,你不清楚,反来问我一个外人?”

        付掷感到不对劲,“什么虎狼之药?”

        “夫人子宫寒冷,月信不调,脐腹连腰疼痛,不是用了大寒之物是什么?”老大夫气得吹鼻子瞪眼。

        这回付掷听明白了,想起成帝每回留宿后从徐苓房里端出的乌黑药汁,

        “确实用了避子汤。”

        “避子汤?”老大夫拂袖怒斥,接下来的话震得付掷目眦尽裂,四肢俱寒,

        “此等大寒伤宫之物,非绝嗣药不能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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