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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未央宫下了令,今日的请安免了,说是皇后昨儿夜着了凉。

        太医令的衙署里,方清池正神色紧张地煎着药,路过的同窗好友奇怪地在他身边停下,“方兄这是在为皇后娘娘熬药?”

        方清池手一偏,差点把紫砂壶从炉子上扇下去,“是是呢。”

        好友没注意到他的紧张,拍着他的肩,又是为她高兴又是羡艳,“你呀,真是运道好,年纪轻轻的就成了未央宫的主管太医令,哪像我似的,不知要再熬个多少年,才能出头呐。”

        “唉——”

        所以怎么说旱的旱死,涝的涝死,方清池心里苦着呢,皇上令他从师傅手中接过未央宫,简直是给了他个动辄就要掉脑袋的烫手山芋。

        就如眼下,他刚从未央宫为“染了风寒”的皇后娘娘诊完脉回来,开了些再常见不过的药方子,可谁想得到,他手里煎着的

        到底是个做什么用的药。

        他苦笑着瘪了眉头,“师兄,你就别打趣我了。”

        温热的药送到了皇后床前,怕苦的皇后娘娘一丝犹疑都没有,仰头就把苦口的药汁喝了个干净,沾了几滴药渣的空碗被放到方清池手中的托盘上,皇后娘娘苍白着脸擦去嘴角溢出来的棕黑药汁,

        “方太医前途无量啊。”

        手一抖,药碗差点滚到地上,方清池死死低着头,上唇贴着下唇,久久不敢开口。

        徐苓无意与一个傀儡为难,从鎏金碟子中拿了蜜饯吃进嘴里,恶人的苦味顿时被压了下去,“下去吧,本宫这边用不着方太医伺候。”

        方清池还没走到门口,就听皇后娘娘身边的青衣宫女道,“是药三分毒,娘娘这回似无大碍,何必吃那苦嘴的药。”

        “为了安心。”安那九五至尊的心。

        皇后娘娘如此答道。

        方清池头重脚轻地出了未央宫,后脚又入了建章宫,他告诉站在明亮窗前的天子,皇后娘娘已经乖乖的喝下了那碗绝嗣药。

        没有挣扎,也没有怨怼。

        他的这位继后向来识时务,知道以卵击石的道理,否则,他当年不必大费周章地为徐宜芝那不守妇道的□□妇人蒙上一层又一层的遮羞布。

        一个皇后,家世几何不重要。

        只要足够弱小就行。

        成帝推开紧闭的窗,习习的凉风瞬间侵犯了他威严的脸庞,开始凶猛,而后变得愈来愈温和,甚至还送来了落花的腐朽香气,他背着手,对一直静默的方清池吩咐道,

        “朕不喜见到万分之一的差错,让皇后再用上一段时日罢。”

        绝嗣药凉性非一般避子汤可比,一幅下肚,虽说面上看不出什么变化,但内里却是早就乱了,待下回月事至,皇后娘娘定会疼痛非常,何况要再用上一段时日,说是在减她的寿命都不为过。

        医者仁心,方清池是有的,但他更清楚什么叫财帛动人心,他出身苦寒,尚未入太医令时,母亲缠绵病榻,妻儿远走,而如今好不容易才盼到出人头地的一天,说什么,他也不能让别人叼了去。

        他下定了决心,便不再对皇后留有一丝的愧疚,扶正身上沉重的药箱,出口的声音掷地有声,

        “臣遵旨。”

        徐宜芝徐宜芝

        成帝两眼发红,握着窗框的手青筋毕露,午夜梦回之际,他都能想起她那双充满了讥讽的眼睛,遍布红痕的身体□□裸地展露在他眼前,像是在宣战。

        在挑战他身为天子的威严。

        这样的□□□□,他恨不得,恨不得鞭其尸骨,诸其九族!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让成帝恨得发狂的女人,如今正尸骨完好地躺在他的棺椁旁边,百年之后,他将与其共眠一穴。

        喝下所谓的风寒药后,徐苓便给宫外的人传了消息,她希望他能尽快入宫,不管是竹尘,还是付掷,她都需要着这个人。

        而付掷当然不会让她久等,消息才传出去不到两个时辰,曾经的未央宫掌事太监,如今的付掷,就已经全须全尾地出现在了徐苓面前。

        他一身百姓常服,是徐苓从未见过的模样,但一开口,徐苓就知道,他没有变过。

        “娘娘,奴才回来了。”

        因为他的声音还是那么粗哑难听,难听到,纵使是在人声嘈杂的闹市中,她也能凭着声音找到他。

        正是少年身量如拔葱般助长的年纪,才几日没见呐,徐苓从贵妃榻上站起,走到他的跟前,细细一比划,总感觉他又长高了不少。

        日光从门口斜斜地照进来,打在他的身上,落地成了一块厚厚的阴影,正好拢住了徐苓整个人。

        不知怎么,她鼻尖突然感到些许酸涩,皇后的架子亦端不起来了,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于是瘪了嘴,有了难得哭腔,

        “以后,要做到本宫在哪你就在哪儿,便是上那断头台,你也跑不得,否则,就折了你的狗腿。”

        事后,徐苓也想不清楚自己怎么就昏了脑袋说出那么一番丢脸的话来,连三岁小儿听了都要哈哈大笑一番,她懊恼地把头埋在锦被之中,还用手捂住了耳朵,好像这样就能把心中的羞耻感丢到九霄云外似的。

        啊啊啊啊,叫她以后,还怎么端皇后的架子嘛。

        “娘娘,该吃晚膳了。”漂亮的手叩响门扉,又是那讨人厌的声音在催促她。

        徐苓裹在被子里的脑袋更加昏昏沉沉了。

        半个时辰之前,这烦人的声音是怎么回答她那没经过脑袋的话的?

        哦,他说——

        “从今往后,奴才定与娘娘如影相随,形影不离。”

        哼,果然是肚子里连三两墨都没有的草包子,她可是主子,要与自己形影不离,可是大大的逾越!

        闷得实在受不了了,徐苓才掀开被子大口喘气,

        “本宫知道了。”

        夜间,佩环和青书都回了自己的屋子,在外守夜的人变成了付掷。

        宫人们私下吃惊,面上却不敢露出一丝半点,毕竟,宫里什么事情见不到呢。

        不管旁人怎么说,总之这一晚,徐苓睡得无比安稳。

        她做了个梦,梦里她是颗百年大树,土地上的所有养分都被她独占,可是后来一颗移栽来的树实在太过强大,粗壮的根系吸走了她所有的营养,她变得越来越枯黄,慢慢失去了生机。

        直到背着斧子的付掷出现,他没日没夜地砍着那颗可恶的树,直到它彻底倒塌,重新成为土地之王的徐苓,恢复了生机勃勃。

        -

        天光微亮,曾经的公主府,如今的郡主府门前停了一列的马车,睡眼迷瞪的小厮哼哧哼哧地抬着沉重的木箱子往马车上堆叠。

        淮安一夜未睡,府内动静一起,她就一路跑进了昭阳长公主的屋子,屋子里空空荡荡的,所有物件都被打包放到了院子里,似是知道她会来,屋里放了几碟她平日最爱吃的点心。

        而昭阳长公主,神色平淡地用着前些日子成帝赏赐的金瓜贡茶。

        “母亲。”

        淮安神色恹恹地在她对面坐下,她已经不再求着母亲带她一块走了,可想到离别,她仍旧无法冷静面对。

        往前二十年,她一直在母亲的羽翼下成长,昭阳长公主的名讳溧阳城内无论是多大的权贵,谁听了都得给七分薄面,所以淮安总是天真地以为这样的日子,永远不会结束。

        自从知道母亲要走后,淮安再也不出去疯玩了,只想抠着一天十二个时辰,时时刻刻都与母亲黏在一块儿,但时光总是往前走着的,宫里的那位已经等得越来越不耐烦了。

        拖不下去了。

        昭阳沉静的目光看向疼爱的女儿,她凝视着,想把女儿的每一处都刻在心里,淮安不知道,可她却清楚,经此一别,是再难相见了。

        “成端是个不错的孩子,你年岁也不小了,本宫已向皇上求了旨意,大概过不了几日,宫里的人便会来了。”

        她甫一开口,就往淮安的脑门上砸了个惊天雷。

        嫁给成端?

        淮安从没想过嫁人的事,何况与自己处处作对的成端,她赶紧张嘴想告诉昭阳长公主自己并不想嫁人,但当余光撇见堆成小山的行李后,她哑了声。

        母亲是不会害她的。

        她不能继续拖累母亲了,淮安并不愚笨,她大概猜到母亲的离开,一定与之前的和亲有关,那便是与她有关。

        东边的红日终于打赢了云层,跳出来,照亮了整片大地。

        昭阳长公主上了马车,催着泪眼婆娑的女儿快些回去,“回去罢,等安顿好了,母亲便写信给你。”

        年轻力壮的骏马拖着贵重的行李,走得并不快,成帝还算记得些姐弟情谊,为防路上出事,拨了不少的精兵强将一路护送,女儿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华丽的大门之后,昭阳长公主这才放下车帘,闭目养神。

        哒哒哒——

        马蹄声迫近,紧接着是刀剑出鞘的声音。

        昭阳满头冷汗地睁开眼,视线中却撞入一个不敢想的人。

        “臣正好被贬谪当了松阳县令,公主可愿捎带我一程?”

        是成慈霄。

        他早就说过,她是甩不掉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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