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斗智（三）
苏文杭给南门熏撑起伞，南门熏看到他身后的两个人——吴江和何文军。
她还没开口，苏文杭先说，“不要问。”
两人简单和南门熏打过招呼就先上了车。
那天南门熏和苏文杭已经说了够多，今天站在这里就有点莫名的沉默。往车里走的人不小心撞到了南门熏，苏文杭把她往他身旁拉了一把。
“记得经常写信回来。”南门熏说。
“一天一封？”苏文杭反问她。
南门熏笑着气急的锤了他一下，“也可以。”
“那我每天恐怕只能干这一件事了。”苏文杭假装很疼的捂着胳膊，表情做作又滑稽。
“一个月一封，把需要的东西告诉我。”
“记着呢。”
苏文杭朝身后望了一眼，火车嗡嗡作响，多数人已经就坐。他低头浅笑，抬手揉了揉南门熏蓬松的头发，半转身，“送君千里也终有一别，走了。”
奔赴理想去的人总闪着金黄色的光，苏文杭背影都写满了坚定，他必须要去，即便那地方是生死难定的战场。
他转过去的身体又转回来，“对了，你怎么都不说给我带点你做的糕点啊，就好这口了。”
“回来吃。”
“你故意的。”苏文杭戳戳南门熏的额头。
然后再也没有回头的上了火车。
南门熏摇摇头，她总在送人。
生在战争年代，在所难免，这样想来又都想得通了。终归还是她不喜欢分别，却必须得送。
她一直不觉得自己是个残忍的人，每每忍不住想这些的时候，她就是那个最残酷无情的人。
慢慢的分不清这个时代与她到底谁“病”的离谱。
再后来她就学会了，一次次送人之后她都会在火车站再独自停留一会儿——不管是送活人，还是送死人。
这冬风凛冽也被南门熏当成春风吹十里，望能护友人安然无恙。
她俨然成了风的信徒。
有人信神有人信佛，有人信妖魔鬼怪，南门熏信远离而去的人都能再回来。
“南门小姐？”
南门熏正放空脑袋，听到身后有人叫她，她回过头去，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庞。
“杨小姐？”
杨迷有些意外在这里看到南门熏，她让管家先去把东西放进火车。
她说，“你怎么在这里？”
“杨小姐呢？您这是要去哪？”南门熏同样意外遇到杨迷，她打量着她的衣着，如果放在普通人身上，她这一身绝对天价，但她是个过生日能把整个上海凡有权有势的人都请来的千金大小姐，现在穿的就多少有些寒酸了。
“貌似是我先问的南门小姐吧？”她没有正面回复南门熏。
南门熏弯弯腰，“我来送朋友。”
“送朋友啊，”杨迷重复了一遍，“南门小姐的朋友真多呀。”
“杨小姐什么意思呢？”南门熏觉得不对劲。
“没什么，就是希望南门小姐能够珍惜身边人。”
呵，南门熏马上就明白过来，在心里冷笑出声，太过于明显了。
“什么意思？”但她只能装傻，别无他法。
“南门小姐不懂就算了，”她真的以为南门熏没有听懂，继续说，“那人可是格外在乎你。”
在乎我什么？
在乎我手上掌握着她不知道的情报，在乎我家里有什么不能见人的秘密，在乎我是不是抗日份子。
这位“那人”可是昨天还在和我玩捉迷藏呢。
如若不是杨迷身上飘出来呛死人的酸醋味，南门熏真的都要怀疑这又是东村明治给她设的坑了。
南门熏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多谢提醒，我会留意的，争取让有情人终成眷属。”
可是杨迷脸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她似乎毫不在意。
南门熏又把她送上车才离开。
另一面，东村明治坐在黑暗里，只有鞋尖露在光下，她声音依旧沉稳，不过是没有了对南门熏的那一份温情，“说说吧。”
王大顶待遇比之前好太许多，他能坐在东村明治对面，两人里的不远。这段时间东村明治虽把他妻儿照顾的面面俱到，却也不止一次拿他们威胁王大顶，逼迫他说出各种重要的消息，如果他不从，残暴的刑罚就不只是对付在他身上了。
王大顶被逼无奈只能在他家人受到伤害前松口，这招屡试不爽。
后来他为了不给他们造成更多的精神折磨，直接有问必答，这次却迟疑了。
“怎么？王先生不肯说？”东村漫不经心的玩着手套，“哦，我明白了，是没听清，那我再问一次，”
“通过报纸上刊登的中草药新闻向你的同伴传递的是什么消息？”
王大顶听到的时候下意识就愣住了，他根本想不到东村明治问的他是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东村明治一句废话没有。
“不，我不知道。”
虽然王大顶只是愣住了几秒就反应过来，满脸一副不知道东村明治说的是什么，却还是被东村明治抓住。
她挥手，王大顶的小儿子被带了进来。
东村明治起身，走到小孩面前蹲下和他平视，一只手拉住他稚嫩的手摩挲，另只手抚上他肉嘟嘟的脸颊，用哄小孩子的语气说道，“阿姨有件事很为难，你帮阿姨出出主意好不好？”
小孩虽然害怕，看到爸爸安稳的坐在座位上，他点点头。
“你说阿姨是断你一根手指好呢，还是挖你爸爸一只眼球好呢？”东村明治声线温柔，就好像是在询问他早餐吃面包还是喝牛奶。
小孩脸色霎时被吓得煞白，他快速逃离东村明治的手掌，但马上又被东村明治拉回来，“小孩子要乖才能有糖吃。”
王大顶激动的从椅子上蹦起来，被后面的士兵一下又按回去，他咆哮着说，“东村明治！你王八蛋！你有事冲我来！别动我孩子！”
东村明治温柔的安抚了阵子小孩失控的情绪，才慢悠悠的转过去，“王先生现在可以说了吗？”
“好！我说！我说！你让我孩子出去！”王大顶彻底崩溃。
“好。”东村明治起来，让名菜小岛把他领出去，她重新坐回座位上。
名菜小岛把人带出去，马上就带他去了甜品店，买了一堆小孩喜欢吃的，孩子毕竟还小，父亲又完好无损，他很快就忘了刚才的事，左手右手拿着东西吃了起来。
“话先说在前面，我知道的也只是一部分，不该我知道的我不能知道。”王大顶说。
东村明治没说话，听着他继续说，“从前年开始，我们就利用报纸上的内容向外界传递消息，至于你说的什么中草药，我没见到上面是什么内容，不知道到底有什么意思。”
松下之助把报纸拍在桌上，王大顶心一横，凑近看了一会，说，“上面说的是这个人身份有暴露的风险。”
“谁？”东村明治问。
“这我不知道了，每个人的代号只有固定的人能知道。”
“真厉害，”东村明治赞叹道，又问，“如果是以上的这样，大概率会引起我方技术人员的注意，从而通过同样的内容推断出你们的暗号。”
“又不是每天都有人暴露，又不是每天都会发生相同的事，”说到这里，王大顶有些自豪，“当然也不会让你们轻易就破解。”
“那这之中有什么规律呢？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王大顶突然把身子往后挪动退到黑暗里，“因为这最先是我提出来的。”
东村明治挑眉，带点笑意的说，“看来接下来王先生有的忙了。”
对面陷入沉默。
之后的一个月，苏文杭的第一封信才迟迟送达，南门熏拿到手的时候信封黢黑，看得出来它经历了风风雨雨。
里面并没有太多客套话，下笔苍劲有力，即使匆忙也写的工整，每个字都简洁明了，写出所急需的物品和一些用得到的暗号，只在最后一行写下几个字——
“安好，勿念。”
家中最近在置办货物，南门熏说着帮忙，暗地里囤了很多物品清单上的东西，她本身有很多零钱，也没动家里的预算，买的也都是一些生活日用品。
真正令她头疼的是药品的购买，特殊时期对购买药品限制的很严格，更何况需要的量并不小。
南门熏走在大街上突然灵光一闪，她不是还有很多医学院的伙伴们吗？也许他们有办法。
她找了个关系较好的女生，问她有没有什么安全可靠的途径，女生也是个聪明人，没多问，只推给她个人，和她说他那里的都是好货，就是贵。
果然在南门熏找到这人没多长时间后就收到了很多她急需要的药物，这人完全就是拿钱做事，利落的把东西交给她就断了所有联系，从此查无此人。
只可怜了南门熏干瘪的钱包。
南门熏按照信上的地址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子才发现最后的地点竟然就是她常来的那个卖各式各样糖的糖店。
老板正在把放在外面的木桩子搬回屋里，余光瞥到她，放下手里的活，单手扶腰和南门熏打招呼，“好久没来啦！”
所谓不是少量的药品也就被南门熏放了一兜子，她自然的提着，上面放着两盒糕点。
她走近，把布袋跨在肩膀上，帮着老板一起把木桩搬了进去。
她先是四处瞅了两眼，随后说，“老板，这里有枇杷膏吗？最近喉咙涩，不舒服。”
老板身体肉眼可见的僵硬起来，他抬头重新审视面前这小姑娘，眼神都透露着难以置信，张嘴半响才发出声音，“小姑娘莫不是来错地方了，我这小店可没有那种东西。”
“我是听朋友说的，老板这里的枇杷膏比较好才来的。”
“您都来我这里多少次了，还不知道我这里有什么没什么么。”老板撑直腰板，顺手从下面拿出块抹布擦拭柜台。
“你那位朋友可把你骗的不轻。”
南门熏也放松下来，她摊手，“没关系，我也没白来，”她从布袋里掏出包裹着严严实实的糕点，“我还来给老板送些我自己做的糕点。”
老板当场拆了一块放进嘴里，忍不住点头道，“好吃，好吃。”
他咽下去，“你那位朋友叫什么啊，看看我对她有印象没有，下次她再来我要好好和她说说，让她不要再传播这些虚假的消息了，害的南门小姐白白跑一趟。”
南门熏先说，“老板不要这样说，我没有白跑，”她又说，“她叫林夕夏。”
老板明白了什么，“原来是这样，我对她有点印象，她最近都没怎么来了。”
“她回南京了，听说家里是有名的医药世家，突然就回去了。”——目的地：南京。任务：送药。
“唉，”老板叹了口气，“中药本来是咱们中国人的，现在外国人来了，又混进来一堆看都看不懂成分的西药，我上次一个小感冒吃了半个月的西药也没见好。”——中药还是西药？(运输和保护的方式不同)
“中药治的是根本，西药则是来效快，倒是也能治病。现在西药的种类不少，大多数都可以配合着吃。”——中药和西药都有，西药居多。
“我没南门小姐读书多，知道的也没南门小姐多，还是觉得咱们中国人的可靠。”——答应了南门熏的委托。
两人说了会儿话，南门熏把布袋递给老板，“这个都旧了，老板给换个新的吧。”
“好，”老板爽快的答应下来，把旧的这个收起来，拿出新的，“咱们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个诚意，终身包退包换。”
南门熏被逗笑，她没着急离开，而是坐下来。
“老板，有个事需要向您询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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