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摇摇晃晃的牛车上，乡亲们都买了不少东西，本来就狭窄的空间更显得逼仄。
鼻息间的味道愈加复杂起来，香的、臭的、骚的，说不清道不明的……
王家明咸鱼一样趴在米袋子上，目光呆滞，小脸蜡黄，瞧着好像是没有多少日子似的。
“家明啊，这买的莫不是精米？”
歪嘴儿探着脖颈，隔着三四个人，贼眉鼠眼的招呼王家明，探究的眼神一直流连在王家明身前的布袋上。
“哪能啊。”
王家明气息有些虚，强忍住胃里的翻江倒海。
“就是些糙米还有红苕，离过年还有好些时日，哪里吃得起精米。”
“奥，这样哦。”
歪嘴儿黑黢黢的面庞上是一幅了然的样子，换换收起了探究的目光。
她也觉得王家明舍不得买那么老些精米，那得多少钱啊。
“家明啊，糙米和红苕还值得你跑一趟镇里，咱村里好些人家都有富余，匀给你些就好。”
“哦，那我就先谢谢婶子了先，这些东西瞧着是不少，却吃不了多些时日，过几日可得麻烦婶子匀给我些救救急，你也知道我家里老弱病残的……”
‘真诚感激’的瞧着歪嘴儿，恍若在瞧着救命恩人。
那热切的目光让歪嘴儿如坐针毡，嘴唇嗡动，半晌才悻悻说道：“那婶子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年轻人嘛，锻炼锻炼也是好事……好事……”
“嗤……”
不知是哪一位乡亲没有忍住笑意，突兀的声响更是让歪嘴儿面庞燥热，恨不得咬掉舌头才好。
王家明才懒得管歪嘴儿的尴尬，死鱼一样眯上眼开始想些不着边际的来转移注意力。
果然接下来一路的光景，安静了许多。
“大有叔，还真是麻烦您了，还送到家门口了。”
“不妨事。”
车上的村人走的干净，大有叔优哉游哉赶着老黄牛，愣是绕了个大远，把王家明送到了家门口。
大有叔跳下牛车，轻松的扛起王家明的米袋，直接送佛送到西，把米袋子扛进了厨房。
沉默的汉子更是拒绝了王家明母子真诚的留饭请求，赶着牛车优哉游哉消失在夜色中。
“呀！”
王素芝解开米袋子，差点儿被一片白花花闪瞎了眼睛，不敢相信的身手插进米袋子里掏了掏，真的全是精米！
“你这孩子不过了？”
“呼！”
一口干掉灶台上多半瓢温水，王家明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鼻翼嗡动，满是浓郁的饭香。
“他呢？”
东厢房没掌灯，厨房也没有人影，王家明不由得有些担心起来，不会是还没有回来吧。
果然，王素芝接下来的话证实了王家明的猜想。
“一整天了，人还没回来。”
“我去迎迎。”
一甩下摆脚步匆匆窜了出去，不一会儿便融入了夜色中。
“这孩子……”
王素芝翻弄着王家明带回来的另一个较小一点儿的布袋子。
“怎么这么多香料，还有筒子骨……天爷呀，这得花多少钱。”
王家明统共也没有出过家门几次，对村里还是陌生的，更何况夜色朦胧，啥啥都看不清楚，他只能凭着感觉朝着通向村外的小道上走着。
渐行渐远。
错落有致的房屋渐渐拉在身后，如豆的灯火逐渐瞧不见，路边的野草倒是越来越疯长，比他胸口还要高些。
王家明心里已经有些毛楞了，这月黑风高的，老是感觉身后好像有人跟着他，仿佛下一秒就有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脚边的草丛中也好像藏着东西，随时都可能窜出来……
想想那个半大的小子，王家明咬紧牙关，加快了脚步，最后渐渐小跑起来。
“谁！”
村子已经不可见了，周遭高大的林木多了起来，浅淡的月色被遮挡住，几乎不可视物。
王家明好像听到了脚步声，兀自停了下来，只是苦于在黑暗中什么都瞧不真切。
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浑身紧绷，紧张到了极点。
他此刻好是后悔刚才没有带个亮儿出来。
“王家明？”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那道浅白色的身影在黑夜中格外显眼，仿佛暗夜中舞动的精灵。
“天爷呀，要钱不要命了，你看这时辰了谁还在山上呢。”
别说山上了，去自家屋外上个茅厕都瘆得慌。
离得近了，王家明感觉到小子身后似乎有黑影在动，心底那股子害怕又冒出了苗头。
“你背后是啥？”
“你说这个？”
赵云澜走的近了，两人一步之隔，王家明便瞅见两只黄澄澄的大眼珠子。
“这是……鹿？”
赵云澜点头，然后便意识到他可能看不到，浅声道了一声“是”。
“活的？”
瞧着个头好像还不小的样子。
两人结伴一同朝着村里的方向走去。
等到走出小树林，借着头顶稀薄的月光，王家明终于是看清楚了这家伙的全貌。
是一头半大的公鹿，虽然年幼，头顶的鹿角已有峥嵘之像。
“这么晚回来就是为了它？”
许是没有料到王家明会孤身一个人走这么远来接他，赵云澜对他的态度不再像以往那样冷冰冰，话语也多了些。
“自然，活的要更难得些，能卖个好价钱。”
一阵无话，眼前已经依稀可以瞧见村子的轮廓，王家明浅浅开口道：
“家里虽然没有什么好东西，粗茶淡饭还是不用担心的，你不用整天上山的，更何况还是一个人，太危险了。”
又是一阵良久沉默，耳边除了小鹿粗重的喘息声，便是二人细碎的脚步声。
就在王家明以为赵云澜不会回答他的时候，那人开腔了。
“嫂嫂有孕在身，侄女尚且年幼，经此一遭，母亲的身体也是大不如前，需要用银钱的地方很多。”
语气没有丝毫起伏，但不知怎的，王家明就是觉得这孩子有点儿委屈，自己同情心开始有些泛滥起来。
相似的经历让王家明对这个清冷的半大孩子满是心疼。
“那也不行，太危险了，到时候有个万一，连根毛儿都剩不下。”
话不好听，可理是这么个理没错。
“慢慢想办法呗，总不差这一两日。”
赵云澜并没有言语，不过凭着这几日相处，王家明知晓他讲的话这死孩子根本没有听进去。
牙根儿有些痒了。
“家明？‘云兰’？”
焦急守在大门口的王素芝，瞧见人影远远就迎了出来，悬着的心总算是咽回了肚子里。
“饭菜都热了八遍了，你们这俩孩子……”
“这是啥？野鹿？”
王素芝被突然抬起来的大脑袋吓了一跳，直挺挺往后跳了一步。
“野鹿，还是活的呢。”
到家了，王家明母子帮着把摇头晃脑焦躁不安的小东西从赵云澜背上放下来，拴在柴房。
“天爷呀，这孩子本事也忒大了些，怎么抓到的哦。”
王素芝扔进两大抱鲜草，瞧见那鹿低头吃了起来，心底越发惊奇。
回到厨房，王家明赵云澜二人已经简单洗漱过了，王家明挽起袖子在盛饭。
今晚吃的是高粱水饭、蒸黑馍，还有昨儿赵云澜留下的一只肥硕的兔子。
王素芝放了些土豆，直接把兔子给清炖了。
王家明瞧见这道菜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暗叫了一声‘不好’。
兔子这东西本就腥气的很，一般都是做成麻辣口味的，用重香料遮住那股子膻味儿。
他估计着王素芝只是放了些猪油炒了炒，然后加了些咸盐直接开炖，这才导致还没下筷子他就闻到了重重的膻味儿。
王家明强烈怀疑他娘嫌盐贵，为了节省，盐的分量都不够。
“怎么不吃呀，这兔子可肥了。”
王素芝给两人一人夹了一块兔肉，自己啃起来没什么肉的兔头。
“家明，你们怎么不吃？”
兔肉，哪怕是这样一碗膻气冲天的兔子肉，在王素芝眼里已经是不可多得的美味，她搞不懂为什么儿子和儿媳妇就是不动筷子。
“咕咚”
王家明重重吞咽下涎水，还是没有下筷子的勇气。
“娘，先别吃了，菜凉了，我回个锅。”
先前他结婚那阵儿，王家明就注意到了，只要是熟的肉，在村里人眼里就是美味，哪里管他调没调味道。
这也就是王家明为何将剩下的一百文铜钱全扔在了香料店的缘故。
“凉了？”
王素芝嘴唇油乎乎的，信以为真的伸手摸了摸砂锅。
“不凉的呀，娘一直温在灶上等你们回来呢。”
回头的功夫，王家明已经把火给窜起来了，干柴烈火，火苗腾腾，铁锅肉眼可见的开始变得赤红。
王家明挖了老大一块儿猪油甩进烧红的铁锅。
“刺啦”一声，香味儿已经开始蔓延了。
王素芝坐在餐桌上，瞧的心疼的不行，别说一个月，就是两个月也用不了这老些呀！
“兔子没什么油水，多放些荤油才香些。”
“刺啦”
沙姜、蒜、花椒、辣椒……
七八种调料甩进锅里，馥郁的香气顿时充斥满厨房。
王家明翻炒一阵儿，香料的香气全被逼出来之后，将王素芝清炖的一整锅兔子倒进锅里。
锅开之后，香气开始逸散出来，比之前腥臊的味道不知道好闻多少。
王素芝舌下生津，瞧瞧碗里的兔头，却是在没有下嘴的欲望了。
原来，儿子说的‘回锅’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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