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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断情·上


【断情·上】

        沈怡回到霜华院的时候并不晚,萧攸篱屋里却已经熄了灯,寂静的屋子黑漆漆地立在她的面前。

        沈怡站在檐上灯笼伏在地上的阴影里,清冷的月光落在她的背后,将她长长的影子印在朱红的门框上。

        满院秋菊风流婀娜,她晃了晃神,才记起来如今是她和攸篱尚未交心的时候。

        秋芜守在门口,低声劝慰:“小姐,少夫已经睡下了,您今天辛苦了,也早些休息吧。”

        ——他只是怕等不到她回来,又一次伤心罢了。

        沈怡懂得,他有自己的自尊和骄傲,容不得她一次次践踏。

        可是这一次,她不会再像前世一样,在他那里碰了几回软钉子就懦弱地后退了。

        沈怡抬脚走上了台阶:“我进去看看他。”

        秋芜虽然有些为难,却一时没有想到个好的理由继续拦着她,稍一犹豫,沈怡已经推开门进去了。

        掀开帘子,床帏间便有一股淡淡的菊花清香。

        沈怡没有出声,她沿着床沿坐下,又把手伸进他腿边的被子里,等手不再那么冷了,才缓缓地握住了他的小腿,慢慢替他揉着有些酸痛的腿。

        记得李大夫说过,他一直卧床,两条腿血液循环不畅,加之他的膝盖上本来就还有伤,如果不经常按摩的话他可能会觉得僵硬、疼痛。

        攸篱真的睡着了的时候脖子总是习惯性地往旁边偏,并不会完全端正地躺在床上,因此她一看到他此时的睡姿,就知道他只是想找个借口躲开她罢了。

        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高高地挂在了树梢上,沈怡终于给他把两条腿都按摩完了,她把自己酸涩的手从被子里抽出来的时候,就看到萧攸篱头偏向里边,睡意正酣。

        沈怡不由浅笑:果然是腿不舒服了。

        今天下午的时候她就发现了。

        含笑欣赏了一会儿他恬静安详的睡颜,沈怡才满足地站起来,替他将床帘复原到原始的模样。

        明天是母亲给她请的病假的最后一天了,攸篱喜欢吃城东那边的一家糕点,她明天亲自出门替他买回来吧。

        而且,明天府里应该会发生很多事。

        回到父亲在霜华院里给她安置的房间,她唤来琢玉,备好了宣纸和画笔,按着自己记忆里的模样,将今天下午攸篱坐在院子里闲看落英的模样一点一点描摹了下来。

        前世的时候,她就经常给攸篱作画,她想把他所有的样子全都画下来,永远都不想忘记。

        第二天早上去给父亲请安的时候,陆云溯见到她的表情不算好看:“怡儿,前年你生辰的时候我送了你一对青花携酒寻芳梅瓶,昨天我和广宁王君偶然提起,王君对那对梅瓶很是感兴趣,想让我借他一观。可我却听说,你把那对梅瓶送给苏晚息了?”

        沈怡知道,苏晚息的事已经暴露了。

        但她也无意替他遮掩,点头道:“是。”

        陆云溯眉头一皱,朝身边站着的应夏递了个眼神,应夏心领神会:“大小姐,广宁王君要得急,苏侍人又身体不适,奴才亲自带着人去恒言院一趟把东西取回来。”

        应夏离开后,陆云溯便和她说起萧攸篱来:“你明天就要回衙门里当差了,今天多陪陪攸篱。听奴才们说昨天你送给了攸篱一盆凤凰振羽的珍品菊花,还和他一起在院子里赏菊?”

        “是,攸篱院子里的菊花开地极好。”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提起萧攸篱时,她的语气都格外温柔。

        陆云溯看着她身上这喜人的变化心里终于舒坦了一些,再想起苏晚息暗中转卖沈家财物的事都没有那么恼怒了。

        “攸篱不止院子里的花养地好,品性和能力也是数一数二的。”

        要不是应夏恰好听到秋芜和秋落在小厨房里提起苏晚息,他都不知道攸篱在背后为沈家花了多少心思、受了多少委屈。

        他原本就一直想不通,萧攸篱既然已经身怀有孕,那苏晚息腹中的孩子就对他构不成威胁,他没有必要对苏晚息动手;而苏晚息已经怀上了沈怡的孩子,只要他把孩子生下来,他的地位就稳固了,也没必要牺牲了孩子来构陷萧攸篱。

        原来是因为攸篱发现了苏晚息私下转卖沈家的财产——攸篱不想把这件事闹到自己和沈凝的面前,让长辈心烦,才私下里劝苏晚息迷途知返、及时把倒卖出去的东西都换回来。没想到苏晚息心狠至此,竟然故意摔在地上诬陷萧攸篱。

        攸篱如今正在卧床静养,无力再管苏晚息的事。可他这个做公公的还在,就绝不会让苏晚息那种吃里扒外的男人在府里兴风作浪。

        要不是攸篱,只怕沈怡屋里值钱的东西都被苏晚息掏空了他还一无所知。

        说了些话的功夫,应夏就带着奴才们回来了。

        “主君,您看。”

        应夏把从苏晚息房里取来的梅瓶呈到了陆云溯的面前,即使心里早已有了答案,可当他真真切切地看到那两个一眼就能看出破绽的赝品时,心底的怒火还是勃然而起。

        “苏晚息,这就是我当初送给怡儿的那对梅瓶吗?”

        苏晚息虽然昨天晚上拒绝了楚声逃跑的建议,但他心里其实还是慌张地不行,应夏带着人进来说要取陆云溯送给沈怡的那个梅瓶时,他就知道恐怕瞒不下去了。

        昨晚他一直到后半夜才睡着,早上应夏过来的时候他还没来得及梳妆,整个人都显得狼狈不堪。

        他慌忙跪倒在地:“主君恕罪,奴侍出身低微,并不认得这些高贵之物。小姐把它们送给我之后”他向坐在一旁的沈怡投去求救的目光,“我就一直把它们放在屋里的博古架上,没有再动过了。”

        应夏又把那一对梅瓶递到了沈怡的面前:“小姐,主君当初送给您的那对梅瓶采用的是进口青花钴料,色泽浓艳,可这两只颜色看着却过于浅淡了些。而且奴才记得,那对梅瓶上所绘的云纹粗重豪放,可这两只上的云纹却十分纤柔,失了古朴敦厚。”

        经过了前世,沈怡当然知道苏晚息早已经把真正的青花携酒寻芳梅瓶卖了出去,现在在她们面前的不过是个劣质的赝品。

        她假装仔细地看了看,才犹豫着说:“确实不是。父亲送的那对梅瓶运笔自然,无论是人物还是背后云气缭绕的山林都带有一种飘逸之感。可这上面画的,却毫无风骨可言。”

        陆云溯专门寻了广宁王君的借口就是为了在沈怡面前引出此事,让她切切实实地看清楚苏晚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怡既然也承认了东西是假的,他便继续朝楚楚可怜地跪在下面的苏晚息斥道:“苏晚息,小姐送给你的东西你就是这么保管的,可见也没有把怡儿真的放在心上。”

        “不是的。”苏晚息泪眼朦胧地爬到了沈怡的面前,抓着她的袖子哭诉,“妻主,奴侍对您的真心天地可鉴。奴侍也不知道为什么梅瓶不是主君送给您的那个了。屋子里每天都有那么多奴才进来打扫,或许,或许是哪个奴才见财起意,暗地里把东西换走了。”

        陆云溯今天一定要让沈怡看清了苏晚息的真面目,他顺着苏晚息的话继续说:“你院子里的奴才们确实都得好好查一查——你从怡儿那拿走的东西不止一两件,既然恒言院里有人手脚不干净,就去把院里的所有东西都查一遍。古玩字画、珠宝首饰……一件也不能落下。”

        看父亲的这个阵势,估计没有几个时辰这事是没办法了结了。

        沈怡人虽然还坐在原处,心里想的却是城东的那家铺子素来买的人多,要是去晚了恐怕就买不到了。

        看她一幅心不在焉的样子,陆云溯以为她还是心软,心里对苏晚息更是恼恨。

        “苏晚息,一件东西被换走了可以说是奴才们手脚不干净,可要是你房里的东西都是些假货,恐怕就不是哪个奴才能做到的吧?”

        苏晚息身子一抖,他狠狠地摇了摇沈怡的手,期待能从她眼里看到些怜惜和不忍。可让他意外的是,沈怡竟然抓着他的手腕,把他的手从她的袖子上移开了。

        这是这几天以来沈怡第一次正眼看他,可她的眼里却再也没有了曾经让苏晚息恃宠生娇、自鸣得意的温柔和怜爱,她的目光冷静地好像在看一棵树一盆花:“晩息,府里的东西不见了是大事,必然要查清楚才行。”

        强烈的恐惧在脑子里炸开,几乎要淹没了他的心神,苏晚息泪如雨下,伤心无比地唤着他:“妻主……”

        以前只要他一落泪,不管是什么她都会答应的。

        陆云溯嫌恶地瞪着苏晚息,生怕沈怡又被他这副可怜无助的样子给骗过去了。

        此时坐在这里的沈怡却已经不是曾经那个愚蠢地爱错了人的沈怡了。对她来说,苏晚息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她早已经忘记了这么个人的存在,只有偶尔想起自己与攸篱一开始的冷淡时才会想起他来。

        想到攸篱至今还称呼她为小姐,想起前世攸篱曾经在她面前表露出的对苏晚息叫她妻主的介意,她又对脸色已经惨白的苏晚息说了一遍:“昨天晚上我就和你说过了,你只能叫我小姐。”

        陆云溯听到沈怡的话惊喜又意外,果然让她和攸篱多相处是对的,她终于在感情上有些理智了。

        苏晚息本来以为那只是她昨晚的一时气话,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可到了此时此刻,他看着沈怡明显对他的处境漠不关心的冷情模样,头一次有些后悔昨晚没有听楚声的和她连夜逃走。

        应夏已经又带着人去恒言院搜查了,不用多久,他就会回来。

        那时候,他该怎么办?

        苏晚息狼狈不堪地跪在地上,他的后背早已经被汗打湿了,冷地他浑身微微发抖。

        应夏这次去了很久,苏晚息已经跪的眼前发黑的时候,他才终于又回来了。

        “回主君,奴才比对了账本,也请了几位老师傅来帮忙鉴定,除了大小姐赏给苏侍人的东西,恒言院里本来的摆件里也有几件特别贵重的不是真品。”

        应夏说的这些陆云溯早就心里有数,他重重地拍了拍桌子,厉声喝斥:“苏晚息,你屋子里的东西全都被偷梁换柱,你也要说这都是奴才做的吗?”

        “你当初进府的时候我就告诫过你,不要动不该有的心思。你背地里几次三番勾引沈怡,引诱她对你生了情意,逼着我和妻主同意让你进门就罢了。可你还不知道安分,竟然还动起了沈家财产的主意,胆大妄为地倒卖从沈怡那儿哄骗过去的东西,意图谋夺沈家家产,简直罪大恶极!”

        “你这样的恶夫,我们沈家绝不能留!”

        “应夏,把他关到后院的柴房里去,等国公回来了再行处置。”

        “是。”

        应夏一个眼神,就有两个年富力强的奴才上前来,架起他就走。

        苏晚息还想挣扎着向沈怡求情:“妻主,您救救我。您说过要保护我一生一世,要和我白头偕老的,妻主,您忘了吗?”

        一直到他被强迫着拖了出去,他还在念着:“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妻主,这是您对我的誓言啊——”

        苏晚息现在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块石头狠狠地砸在沈怡的脸上:苏晚息是她爱上的第一个男人,她本想一生一世都呵护着他,却没想到他竟然如此丑陋不堪,将她的一腔深情全都视作了荣华富贵的垫脚石。

        她对他生出的所有怜惜和爱意,全都始于他的蓄意引诱。

        沈怡难堪地闭上了眼,她或许真的是个瞎子吧,竟然被这样一个男人迷惑了一年多。如果没有攸篱,他或许还要被迷惑地更久。

        知道她这时候心里肯定不好受,陆云溯走到沈怡的面前,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能对一个人一心一意,不风流滥情是件好事,是苏晚息配不上你。”

        “父亲。”只要一想到她曾经还误会父亲嫌贫爱富,看不起自己的贫贱亲戚,她就对陆云溯满心愧疚。

        她跪在他的脚下,认真地向他道歉:“女儿以前对您多有忤逆,还请父亲原谅。”

        自从苏晚息进门以后,他们父女之间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温情的时候了,陆云溯既伤感又欣慰,俯身扶起了她:“起来吧,为父又怎么会真的记恨你。怡儿,攸篱是个好孩子,你以后要好好待他。”

        沈怡郑重地点头:“嗯。父亲,我听说攸篱喜欢吃城东的一家点心,我想亲自去给他买些回来。”

        陆云溯简直是喜出望外:“那快去,攸篱收到你亲自买回来的点心肯定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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