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最后的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就在杜渭又结束了一个话题，觉得有些疲倦的时候，立在他们正前方的巨大显示屏突然亮起，一个声音说道：
“意识编写工程启动完成百分之九十，正在加载实验日志，请问是否需要记录今天的实验？”
钟央仁站起身，走到操作台前，发现上面的指示灯已经亮起大半。
“打开日志。”他说道。
“请问需要回放哪一天的日志？”
“从头开始。”
屏幕上立即出现一副画面，一群肤色各异的地球人正端坐在一张银屏前，正在和银屏内坐着一群人对话。杜渭仔细看了看，发现这两群人说的话虽然有来有往，但样貌和声音居然一模一样。
钟央仁见他满脸不解，解释道：“电视里面的是c维人，他们如果以c维空间的形象出现，地球人是看不见的，所以按照地球人的样子做了编写。这也是他们的长处，可以把意识，也就是他们的身体编写成不同维度的样子。不过，这项技术只能在c维空间以下的维度中适用。”
杜渭努力理解着他的话，余光瞥见屏幕下方的数字，1982/03/26。
“……意识能被编写？”屏幕上一位高鼻深眸，衣领上别着米字旗的白发男子问道，他的问题被实时翻译成中文字幕。
银屏中的c维人点头道：“当然。举个例子，你们三维人在成长的过程中会经历很多事，这些事将他们塑造成不同的人。比如吃糖能产生快乐的情绪，那么这份情绪连同感受就会被储存下来，以后每一次吃到糖，都会产生同样的情绪。这就是一种意识的编写。而在c维空间，情绪、情感、感受、理智、思考、逻辑等等都成了数据，可以被编写为特定的程序，大体上分为情绪和理智两类，从而组合成c维空间中的有形物质。”
地球人在听完这段话后陷入长久的沉默。
c维人继续说道：“宇宙中所有的物体都有形态，只是以不同的方式存在，有些能被看见，有些能被感知。其实虽然你们生活在三维空间里，但你们所拥有的维度却不止三维，准确来说，是3+c个维度，这个‘c’就是你们忽略的意识。不同维度是交叉存在的，但只能往下兼容。你们作为三维人虽然看不见更高的维度，但高维度就在你们的左右或者上下，甚至刚刚穿过了你们所谓的，有形的身体。”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一名别着星条旗的中年男子问道：“你们为什么要帮我们实现意识编写？”
“在c维空间里也有和你们所说的‘意识’相似的无形感知，我们发现c维空间的意识和你们意识中的某一个特质非常相似，如果能通过编写三维人意识的方式对所有的特质进行物化，或许能找出它到底是什么，对c维空间的研究也会是一种启示，甚至突破。c维空间希望能与你们合作。”
看到这里，钟央仁突然开口：“1997年8月5日。”
画面关闭又打开，是一次地球人的商讨会。
那名别着星条旗的男子头发已经花白，神情激动地对一名别着五星旗的男子吼道：“你们实在太愚蠢了！要是能删除人类意识中的负面情绪，工人们就不会觉得一天工作十二个小时，甚至十五个小时是一种错误行为。仔细想想吧，一旦那些靠出卖劳动力生活的人能加倍投入工作，他们能给这个世界创造出多少财富！你们国家有这么多人，别跟我说你们不心动！”
别着五星旗的男子掏出一块镜布擦了擦镜片，慢条斯理道：“斯曼博士，我们现在讨论的是科学技术，不是政治手段。我能理解你想要通过这项技术改变全人类的心，但是你要明白，情绪和情感，不论正面还是负面，都是人在意识层面上应该拥有的权利。
“如果我们删除了人类的负面情绪，那是不是在剥夺他们作为一个完整的人的权利？一旦我们开始操控所有人的意识，那你和我，到底是人，还是机器？我知道因为受到科技的局限，人类的法律只能规定到物质这一层。所以我提议，等到这项技术真正成熟，各国能够出台相关法律，对这项技术的运用进行严格把控。”
星条旗男子暴跳如雷，挥手将桌面上的资料摔在地上，连声喊着“愚蠢愚蠢”。
别着米字旗，头发斑白的男子拿起桌上的木锤，重重敲了几下：“投票！”
“五星旗，反对。”
没等杜渭看完这场商讨会，钟央仁开口道：“把九七年以后的所有投票结果迅速播放一遍。”
屏幕哗啦啦闪动，一场场商讨会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2000年，五星旗，反对。”
“2003年，五星旗，反对。”
“2006年，五星旗，反对。”
“2009年，五星旗，反对。”
“2012年，五星旗，反对。”
“2015年，五星旗，反对。”
“2018年，五星旗，反对。”
“2021年，五星旗，同意。”
杜渭震惊地看见那位投了赞成票的人正是徐明路。
画面中原本端坐的人群听见“同意”二字顿时一片哗然，坐在徐明路身后的中年男子大声喊道：“五星旗不同意！徐明路，你怎么能为了一己私欲，置人类于不顾！”
徐明路别过身子，五官扭曲，声音颤抖地说道：“你们以后会明白我！感谢我的！历史也会证明我是对的！”
别着星条旗和米字旗的科学家们一阵耳语，很快宣布道：“意识删除项目全票通过，立即启动！”
红色的启动钮被立即按下，中方与会人员们在身上摸了一会，发现并没有带着任何通讯工具。他们着急地冲出会议室，以至于没能听见有个声音在说：“五星旗地区启动完毕。”
画面中的显示屏里出现一张世界地图，各大洲的颜色迅速由红转绿，留在会议室里的科学家们开了香槟庆贺，徐明路呆呆地坐在欢呼不已的人群中间，很快站起来和他们一起欢呼。
杜渭难以置信地盯着屏幕上发生的一切，心中的震撼久久没有退去。
“怪不得自从2009年意识编写工程完成后却没有启动，果然是五星旗一直在投反对票。”钟央仁脸上的神色变化莫测，许久，他转头看见杜渭吃惊的表情，笑道：“杜老师，怎么不说话？”
杜渭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谁会想到这项工程的背后发生了这么多事。可是，我看徐明路现在变成意识编写的大功臣了，那他当时……”
“他当然是功臣。”钟央仁回头盯着屏幕，画面里的徐明路还在和各国科学家们一起庆祝项目的顺利启动。
“据我所知，他后来一直没有回国，直到2023年人类的情感和情绪消失之后，不再有人对他的行为进行道德和情感上的评判，他才作为功勋人物，被政府接回。”
“不是没有评判，而是已经失去了评判的能力。”杜渭喃喃自语。
“你说得没错。”
“但是，这个商讨会计划的明明是删除人类意识中的负面情绪，为什么到最后一个情绪或者情感都没留下？”
钟央仁叹了口气，低着头道：“因为在删除的过程中出了错，把相对的情感和情绪同时删掉了。”
“也就是说，删除难过的时候，开心也跟着没了？”杜渭忍不住推测了一句。
没等钟央仁回答，一个声音在二人头顶响起：“意识编写工程启动完毕。”
杜渭回头看去，发现操作台上的指示灯已经全部亮起。
他望着周围的一切，盯着显示屏里还在不停欢呼的人群，突然觉得钟央仁知道的事情，似乎已经越过了一个普通神经学科人士的范围。就在他犹豫要不要开口询问的时候，却听见对方说道：
“期待的时刻终于要来了，我真的等了很久。”
他的语气里浮现出难以抑制的兴奋，似乎早就盼望着能够删除自己的情绪，变得和全人类一样清醒理智。他快步走到操作台前，按下启动键后推动拉杆，见操作床开始闪烁光辉后，又迅速地在台面上接连不断地按下各种红绿色的按键，熟练得根本不需要读那本操作手册。
“杜老师，来。”
他把杜渭推到已经竖直立着的操作床边，自己站了上去。
“我已经把程序都设置好了，待会你先删除我的开心情绪试试。”
他伸出右手在床边摸到一个按钮，兴奋地一拍，一个人体的全息影像投射在杜渭眼前，所有与意识有关的特质以红蓝的颜色浮现出来，分成左右两边。
“到目前为止都很顺利，”钟央仁满意地点点头，“杜老师，该你了，选中‘开心’，点击删除就行。”
杜渭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怎么都说不上来，迟疑着没有进行操作。
见他脸色犹豫，钟央仁笑道：“杜老师，只是试一下而已，不会有什么的。你来这里，不就是为了删除情绪和情感吗？”
杜渭纠结了片刻，心想他说得没错，自己费尽心思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这一刻，怎么关键时分还犹犹豫豫了。
他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嘴角：“哎，我一个文科生，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有点紧张了。我看看，先选中‘开心’，是吧？”
他一面说，一面在影像上寻找了一番，很快点中‘开心’一词。眼前立即跳出一个选择，闪动着“加强”和“删除”两个选项。
“删除，是吧？”
钟央仁含笑着点点头，看着他的手指在“删除”上碰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却更加灿烂。
杜渭盯着这张笑脸不由地心生狐疑：“不对啊，按理说多少会有些改变的，怎么好像没起作用？你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哪里出错了？”
“我也不知道，”钟央仁抓了抓脑袋，“不如你打个全息电话问问徐教授？我们都到这里了，总不能白跑一趟吧。”
“徐明路？”杜渭有些犹豫，但想着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也便取出手机拨通电话。
通话音响了六下。
“喂，杜渭，请问有什么事。”
全息影像上露出徐明路的脸，依旧是那副没有一丝情绪的样子，和刚才在显示屏上见到的2021年的他判若两人。
“你已经到了意识编写基地了。”
没等杜渭说话，站在操作床上的钟央仁突然出手，一把夺过手机，盯着电话里的徐明路，脸上浮现出一个难以捉摸的笑。
“徐教授，你好，我是钟央仁。”
他和煦的语调里带着一丝冷漠，回荡在指挥室中，站在一旁的杜渭忽然觉得心底一阵寒意上涌。
“徐教授，从确定删除到逻辑正式消失，有十分钟的延迟，也就是说，你还有十分钟的时间可以理智清醒地表达自己的想法。珍惜这最后的十分钟吧，十分钟后，你将感受到来自c维空间的致敬，你将发现自己的逻辑能力会被摧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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