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夏蓦奔走在大雨中，四周一片漆黑。
下了雨，地上泥泞，她走不快。她有些着急，已经浑然顾不上溅到靴子上的泥水了。
她冒着大雨出去，是为了上文语家看一看。
今日文端送文语来上学的时候，同夏蓦交代说自己今天有事，文语中午留在书塾，晚上家里会来人接他回去。夏蓦应允了。
然而今日下午一场暴雨来的猝不及防，还没有停的意思。下雨往往天黑早，雨这么大，夏蓦担心天黑了学生回家路不好走，便早早给他们放了学。留下文语等着他家里人来接。
今早燕离请假出去了，说是有些私事要去处理，夏蓦没有多过问便准了他的假，总之今日他一天都没有在书塾里上课。
天色渐渐晚了，迟迟没有人来接，文语等得有一点烦躁。
可是文语还是安安静静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书，没有去烦她，意外的很乖。
夏蓦却越来越不安，她坐在位置上写东西，却根本无法专注于自己笔下的东西，外面渐渐黑得透不去光。
还是没有人来，燕离也没有回来。
她实在是忍耐不住了，决定上文语家里看看。
她临走时交代文语不要离开书塾，即便有人来接了，也要给她留下字条再离开。
她撑起了一把伞，迈入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周围全是黑的，雨打在伞面上，打在地上，碰撞出的水声，让人心慌。
她到了地方，敲了敲门。
没有人应。
屋内一片漆黑，一片寂静，没有灯光，没有人声，没有人气。
她又敲了敲门，还是没有人应。
不安和慌张没过了她的心脏，掩住了她的呼吸，让她喘不过来气。
她狠狠的拍了一下门。
门被她推开了，打在墙上，沉重的哐的一声，撞进了黑暗。
门开了，但她没有动。
她瞳孔放大，浑身都僵住了，刹那间，忘记了尖叫。
她看到了什么？
一个血涂地狱。
到处都是血，在这个小庭院里，地上，墙上，乃至房檐上滴下的水，都是暗红色的。
不祥的暗红色的。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似乎是人……
一切都在她的眼中模糊了，所有画面混在一起，交织着模糊成了一片血色，整个世界都好似被按了暂停键。
没有光，没有声音，什么都没有，只有她自己一个人陷在这血色泥沼中，没有人，通红逐渐没过了她的头顶。
“跑！”
一声惊叫惊回了她的魂。
她转身就跑。
她辨不清方向，只顾跑，向前跑，用尽全身力气的跑。周围黑的望不到头，黑暗像墙一样压过来，又像是后面藏着猛兽，要撕裂他，吞噬他。
跑，向前跑。
前方似乎出现了一点火光，似乎是一间屋子，一间点了灯的屋子。
那是她的引路灯，那是她的救命稻草。她就像一个溺水的人，不顾一切地扑过去。
她到了那灯火前，她才认出来，这是她的书塾。
她的理智渐渐回归了她的躯体，四周也渐渐变得清楚起来，仿佛只是个普通的，下着大雨的夜晚。
她跑了这么一路，伞居然还在手上，没有被她丢在半路上。就算真丢下了，她大概也没有回去找的勇气了。
收了伞，让自己一点点恢复勇气后，她发现自己甚至都记不清是否到了文语家了，只记得一片血红色。
她摇摇头，将这可怖的场景甩出脑海。
小语今晚得在我这里过夜了，她这般想着一边推门进了屋。
文语没上别的地方去，仍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书，见她回来了，迎上去道：“先生，大师兄回来了。”
“哦，阿离回来了。”夏蓦将三搁在一边，正巧燕离从里屋出来，向她颔首示意。
“大师兄他也是刚回了来。”文语道。
“小语啊，你今晚恐怕要在我这里过夜了。”
“先生没有找到我的爹娘？”
“雨太大了，一出门就找不到北，能摸回来都是幸事。”她撒谎了，她希望那些景象就此在她脑海中消失，就像醒来就忘干净的梦一样。
站着一旁的燕离看了她一眼。
“原来先生是个路痴啊。”文语眨眨眼，笑道。
“可能吧。”夏蓦有些心不在焉，“也许你家里人就是因为这场大雨而来不了的，先在我这里住一夜，说不定你哥哥明天就来接你了。”
“你睡我屋吧，不早了，自己去收拾收拾睡觉吧。”
打发了文语，还有燕离。
“阿离，你今天回来的可不早，怎么了，事情不顺利吗？”夏蓦在自己的书案旁坐下，翻了几页书稿。
“没什么，路上遇上了一点小麻烦。”燕离淡淡的说，脸上没什么表情，“先生将房间让给了文语，自己如何打算？”
“我再写一会儿，困了，趴桌子上睡会儿就好。”
“你睡我屋，这么趴一宿，当心脖子疼。”
“那你呢？”
“我在外面打个地铺。”
“这……”
“不必多言，去吧。”
夏蓦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进了燕离的房间，她听着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直至归于平静。
她叹了口气，去简单洗漱后，躺到了床上。
尽管她脑海里充斥了各种画面，有文语的脸，文端的脸，燕离的侧影，乃至那血涂地狱，但还是耐不住困意，毕竟已是睡觉的时候了。
好梦难再，那就且住无梦吧。
第二天，夏蓦照常给孩子们上课，待到午时散学时，文语终于等到了他的哥哥。
他是等到了他的哥哥，但再也等不到其他亲人了。
文端是着一身丧服来的。
文家发生了什么，夏蓦是知道的，像这种奇闻，总是第一时间传遍大街小巷，今早学生们来上课，她就已经从学生们的谈天中，弄清了前因后果。
早晨仆从向文家送东西时，拍门无人应，他心下生疑，开门进去，却看到主仆十几口人，直挺挺的死在了床上，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伤口，也没有中毒的痕迹，倒是像，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那仆从吓得跑开了，撞见了外出归来的文端。
满门覆灭，文端伤心之下，还是去找了当地的修真世家徐家，之后，就是要安顿自己仅剩下的小弟。
“夏公子，我弟弟他，尚安好否？”文端垂了眸，问道。
“小语昨晚是在我这里过夜的，你要接他走吗？”
“有劳夏公子看顾了，我这便带他走，以后……”
夏蓦既然已经知晓事由，就没有提这桩伤心事：“以后就不能来上课了是吗？那，你今后打算如何？”
“丧礼处理完之后，我就会将家里的几亩田地变卖，之后我打算和小语去杭州，父亲还有故交在那边。”
夏蓦塞给文端几两银子，文端要推辞。她只是说：“你我是朋友，你有困难，我帮你是应该的，这也没多少钱，你只管拿去，路上花吧。”
夏蓦也就只能做到这里了。
痛苦只能自己慢慢承受。
“那我们也该告辞了，夏公子，我们就有缘再会吧。”
“有缘再会，保重。”
可是两人都知道，此去，大概是再也没机会相见了。
一个是少年英才，一个是天降神童，看来老天从来不会给谁优待。
夏蓦倚着门，望着两兄弟远去的身影。哥哥披麻戴孝，牵着尚且年幼的弟弟的手，在乡间小路上，渐行渐远，消失不见。
“先生在想什么？”燕离走到她身边问道。
“文端是我的知己，前些日子我还和他论过诗书，小语是那么聪明的孩子，唉。”夏蓦有些恍惚，“我现在，也就这能祝他们此去顺利了。”
“世事难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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