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回：人间人羊左之交，天上天风月常新（1）

镇脊兽倒影青苔池，凭空独横一枝细长花叶，风过枯木林，地摇死灰坛。一梦惊魂，一梦动魄，奈河魂魄不全，人无畏心无感神无叹。

        冷夜与烈日隔着活生生的血肉，冲撞着，翻滚着，咆哮着；剧痛随着血流荡漾，用锋利的牙床舔舐着柔软的骨髓。直到东方的云露出珠光，蜷缩成团的身体才汗湿地伸展回人形，赤脚颤抖地点在地上，纤手试探地握着床栏，四肢铆足了劲，才算撑起来全身，镜子里顿时映出一张惨白如鬼魅的脸。

        清水滑下亮黑浓密的长发，绣帕抚过吹弹可破的肌肤和皱皱的旧疤痕，棉布围上玉胸桃臀，木齿纠缠发梢清香，头冠拥簇飞瀑黑发，胭脂绘出两颊红润唇如蜜。重新装满的素白小瓷瓶吻上柔唇，冷冷的异香灌入咽喉，勉强续命。

        白印花短袍紧紧地拥抱着全身，细腻的里子贴近寸寸肌肤，随动静重塑；精心剪裁的宽厚中衣垫起上身，努力掩盖着玲珑的线条和纤细的身架；黑色戎装对衬白皙娇嫩的容颜，徒费一笔肃萧冷漠；短靴高高地托起玉足，护住踝骨；银色薄甲完整地了遮蔽玉体窈窕，和左臂紧箍的白蕊鱼纹臂钏。

        腰别短刀，甲掩袖剑，靴藏指刺，最后再对镜系一条靛绒护颈，随着帐外一声轻唤，帐内真伪声转换地回应着，埋葬了梦里弯弯的细长花叶，和银铃声清脆。

        魏颖走入，见镜中人对自己微微一笑，气色尚好，他开心地笑道，“司马，早啊。感觉好些了吗？”

        她用温柔掩饰虚弱，故作轻松道，“好全了，今晚函丹就能放咱们回去了。”

        她如此说了大半个月，魏颖并不当真，函大夫都说了日华未散，也分不清为何她感觉好转了，终归是不能冒险。

        他递给她一些标记好的文件，说道，“今日抵达紫述城的难民比预计要多出不少，右将军重新部署了军队，她今日都留在城内安置难民，我们与楚宫楚泽两位将军同去蓝鸢城与花都含英司交接。还有玉生烟校尉昨夜刚从太行回来，今天也和我们同去。”

        临浪虽然希望有锦瑟陪着，但这样也合情合理，说道，“那也好，好几天没见到玉儿了。夜雨呢？不和我们一起么？”

        魏颖犹豫道，“嗯……其实夜雨将军明日会前往云雪城，与主营汇合了。所以今天留守紫述城安抚百姓，正好赶上八月十五，太行年祭。”

        临浪想，前日天子开放圣城，说是仁慈，必是流离失所的百姓太多，不得已罢了。今日锦瑟又要留守城内，祭祀是巧合，真正等的是联军与含英司交接，含英司一接替难民安置，大将夜雨就要回前线，这么着急？

        种种迹象说明前线不安，锦瑟大概早就安排好了，只叫人瞒着她，她估计问不出个所以然，不想为难魏颖。

        秦如这时送来药和粥菜，依然是些清热解毒的菜品，临浪毫无食欲，只三心二意地用筷子来回扒拉，边不停地和魏颖说着闲话，“含英司居然从圣城跑去蓝鸢城。”

        “御前侍卫跟随天子是正常的。”

        “嗯……”

        “司马，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天子挺拼的，他和含英司都出圣城了。万一有人篡位，岂不轻而易举？”

        魏颖忙道，“司马这话可不能乱说！花都公卿臣子，都忠诚无二，好端端的，怎么会有这样的忧虑？再说，这个时候趁虚而入，不会被全天下唾弃吗？”

        临浪耸耸肩道，“我就是一想。”

        秦如脸色难看，她注视着临浪用筷子不停地拨弄着小菜，只吃下去极小的几口，冷冷地什么话也没说。

        临浪磨蹭了一会儿，假装吃好，把盘碗一推，就要提枪出发。

        魏颖把银枪递给她时，发现枪翎都脏了，随口说了句，“这翎羽该换了吧。”

        这时，一旁的秦如冷冷道，“我昨天刚擦过。”

        魏颖一愣，立刻反应过来，错愕地质问临浪，“司马，您昨天退烧后，还出去过吗？”

        她心想不妙，好像被抓住了，只好当没事人似的道，“我洗了个澡呀。”

        秦如道，“你洗澡要还带上花枪？”

        “呃……”

        她还没想出个借口来，魏颖突然就怒了，“这么多人都为您考虑，这是出去做什么？要是您倒在外头，谁能知道？函丹大夫都说了不能运功！您还要去练枪？”

        她稍稍松了口气，原来他们以为她是练枪了。倒也没错，只不过她还顺便做了点别的事，正好半真半假。于是她继续犟嘴道，“我又没用内力，不过是耍一耍玩一玩，就像平日跑步，不能算运功的。而且，大夫的话，能全信么？都是动不动就要你休养的，个把月才能痊愈的，其实根本不需要。”

        这话可把魏颖气坏了，他既恼她胡搅蛮缠，又替她心疼她的身子，更是担心得不行，干瞪着眼，嘴上却不敢说过分的话。好在秦如则完全不怕她，怒道，“你说的这是人话么？都是为了你，你至于这么不要命么？不知好歹到这种程度了么，临浪？”

        临浪竟难得的没有发火，许是饮下的琅玕浆冷却了燥热，一反常态安静地任他们数落。她试着献殷勤给秦如看，吞了几大口冷掉的饭菜，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秦如的语气。

        秦如想起小时候临浪每次淘气说了谎，就是这幅样子求哥哥临江醉帮忙，江醉一心软答应下来，她就又开开心心地闯祸去了。秦如自然以为是计，不想搭理，夺下膳盘，道，“还好我不跟你们去，管你明天是想气人，还是想吃好的，总归是找不到我了，你自己看着办吧。”说罢径直离开了。

        临浪无法，只好换去对付魏颖。

        她试着和他说话，他却背对着她一声不吭，生气不理她。

        于是她站在他旁边轻轻地撞他，晃他的手臂，用小女孩的声音委委屈屈地认错，“好了嘛，不要生气啦，以后不出去就是了嘛。”边说边带上哭腔，委屈地瘪瘪嘴，嘤嘤地说着魏颖如何欺负自己，转眼就要掉眼泪。

        这种套路对秦如绝对没用，但是魏颖很快心软地转过来哄她，她狡黠地拥抱了他，撒娇撒痴地立了好一顿誓言。

        魏颖心中觉察上当，但也只能依了她。自从发现她是女孩子，他总觉得亏欠了她什么，似乎比当初更想照顾好她。二人和好，便简单收拾下，前往蓝鸢城大城门，与锦瑟等人汇合。

        锦瑟早早率军抵达城门，命士兵们在城里稍歇。与几个将军在城外等候，这个间隙，还不忘再三叮嘱玉生烟，“玉儿，除了传达帝王的旨意，一路上还务必要小心看顾司马。你看着她人似是无事，但函丹每日看着，说她脉象浮动愈发凶猛，还加了好几份药，务必不能让她运功动气。要是有个阴差阳错，你今后都别想和司马出去了。”

        玉生烟笑道，“将军，又不是就我们两个上路。司马还有个威严的形象呢——真假不知——但装还是要装的，能怎么样呢？再不济，还有魏长史呢，他可是经夜雨将军认可的仔细人儿。”

        夜雨道，“我是夸过他认真细心，但他哪里管得住司马。这一路上，只要司马耍个性子，他就惟命是从。你要是再在旁边煽风点火，魏颖还能对付的了？你们都太年轻了，做事纯凭性情。”

        楚宫淡淡道，“魏颖到底不过是个男人么，管他多大年纪，都靠不住。”

        锦瑟皱皱眉道，“唉，算了，还是我一同去吧。不止是伤势，司马对权威最是反感，明后天还要会见花都天子和三公二卿，我总觉得不妥。”

        楚泽道，“将军，前线激战，伤亡惨烈，已是人心惶惶，这时候再没有位联军幕府将军出面安抚，定是要金缕旧事重演。将军放心，有我和楚泽在，司马必万事无忧。”

        锦瑟还是不放心，对玉生烟道，“司马好一阵没带兵习武了，偏偏是最闲不住的那个，还喜欢开玩笑。你没事别逗她，有事也别撺掇，好好劝阻，明白么？”

        玉儿无奈道，“知道了，将军。这说的，像我能操控得了联军大司马似的，我安安静静地做我的小校尉，怎么就嘱咐我？”

        锦瑟叹道，“你跟司马两个一起，最不让人省心。”

        玉儿道，“哪里有，我们相处得多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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