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恕你无罪

安勤第二日夜里去清洗完茶具，并不想久留，匆匆就要离开，却见不远处立着个身影，他背向营地、望着远处无际的、黝黑的草原。

        月亮被云层挡住了，草原上的一切都幻化成了深浅不一的黑色、灰色的影子。

        清洗物品时必然是发出了声响，现在偷偷溜走也不妥，她便放下篮筐，走上前跪安道：“勤儿恭请皇上圣安。”

        皇帝并不想总是接受她的跪拜，自昨夜起，他才发觉自己想要的已不仅仅只是敬意：“以后出了宫，你就不要行跪拜之礼了。”

        “嗻，”安勤见皇帝已席地而坐，自己高高在上的站着也不合适，便在不远处坐了下来。

        皇帝出了京城，除了特殊的宴请场合并不着龙袍，穿着样式极其普通的灰色江绸行袍，只有肩部绣了两则团龙纹，没亲眼见过龙颜的人，定会将他当做普通宗室子弟罢了。

        他回头瞟了安勤一眼：“你今日怎的不散发脱衫了？”

        “勤儿以后不会放肆了，都记住了！”安勤低声服软，抓紧机会再一次承认错误。

        “嗤！”不料他竟然失声笑了起来。

        皇帝觉得她这句话甚是可笑！错了？不敢了？记住了？她哪一次不会有新的放肆之举？真是每次变着法子的放肆。

        但要是人人都把他当神仙般供着，倒也无趣，她倒似乎满足了自己当平常人的那份乐子。

        “既然在宫外，就没那么多规矩，”皇帝倒是反常的有点期待，她究竟还能玩出什么些的新放肆。

        “勤儿不敢，勤儿怕皇上责罚，”安勤才不会相信他呢！凭直觉判断，有一个陷阱正张网以待。

        “朕说恕你无罪，必是一言九鼎！”皇帝耐着性子再次强调。

        这些话听得安勤一愣一愣，她无法相信这是真的，眼前的这个皇帝只怕是假的吧？！

        她站起身来，绕着这位“假皇帝”转了三圈，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细研究一遍，确认了每个角度都没问题。

        她又试探性的问了一声：“皇上？您龙体还康健吗？”言下之意是：您没病吧？！话刚出口，地上的人一窜而起，转身就往营地走。

        安勤这下可以肯定了：生气了？！那就是真的了！

        她赶紧追了上去，低声下气的开始赔不是：“皇上息怒！勤儿这是得了您的特赦之令，高兴得不敢相信！”

        此时此刻，皇帝是真的很生气！但他是在气自己，他也觉得自己是脑子犯了病！才会说出那番不顾礼数尊卑的糊涂话来。

        安勤见他一声不吭的只往前冲，便快跑了几步用身子挡住了他的路。

        这张免死金牌眼看要到手了，可不能就这么白白的让它跑了！

        “其实勤儿想起从前，还是有很多误会，既然今日皇上说免罪，那勤儿就一次都说明白了。”

        “勤儿不熟悉紫禁城里的规矩，也非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从小就行事散漫随性，突然被太后娘娘领进了慈宁宫，甚是惶恐！我成天的夹着尾巴做人做事，时时刻刻都在警醒自己：不能犯错！但背着人的时候，总想放松一下。之前在皇上面前，我确实做出了过许多不合礼数的行为，却绝对不是不尊重、不敬重！在勤儿的心里，必是希望太后娘娘健康长寿、希望皇上创千秋伟业，造福人民百姓的！这份心愿现在如此，以后亦是如此，不会改变。皇上今日特许勤儿的这些话，勤儿也会永记于心，终生不忘！”安勤擅长溜须拍马，却又让人不觉反感、反生信任。

        其实她最后的那句话，就是想再次确认自己的免死金牌是否安在？

        皇帝果然停下了脚步，冷冷的说：“朕望你刚才所说，皆是肺腑之言，若是有半句虚言，那朕的话便也只是假语。”

        “真话真话！绝对都是真话！勤儿是信佛之人，不打诳语！”安勤恨不得对天发誓，皇帝见她满脸严肃、态度也诚恳，便也不想气了：“且信你一回。”

        见到他态度缓和下来，安勤也初步确认：这个特赦令暂时算是到手了！

        她找了个关于猎虎的话题攀谈起来：“勤儿知道，前几日皇上猎到一只大虎！您快说说当时是什么情形？您可用了什么好计策？”

        这个话题皇帝倒是挺喜欢，此行首次恢复秋狝就能猎虎，他是志得意满，便侃侃而谈起来。

        他首先从围猎的队形设计开始说起，众人又如何将老虎逼进了一个山洞，自己使用虎神枪在洞口将老虎击毙，最后，众人又如何将老虎抬回了营地。

        安勤听得啧啧称奇：“自古都说武松是打虎英雄，如今皇上这成了是猎虎英雄了！”

        皇帝豪迈的仰天一笑，慷慨激扬的吟出一首诗来：“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呼气兮成白虹。”他明朗的声音在草原上回荡，有一种沧桑悲壮之感。

        “嗯，勤儿也觉得，真正的英雄就应舍身忘死、保家卫国！”皇帝此刻诗兴大发，并不回答，接着又面向草原大声吟诵：“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勤儿虽为女儿身，但若能以身救人、救国，也不惧一死。勤儿听过一句话：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要做到重于泰山太难了，但我觉得，人至少也要死得其所，也不罔一生。”听完这首《满江红》的词，其中的英雄胆识，直教安勤钦佩不已。

        皇帝转身沉默的看了一会安勤，说道：“想不到你这柔弱女子，还有颗赤子之心？朕倒没看出来你也想当英雄？”

        “让皇上见笑了，勤儿并非是想当英雄，只是认可有价值的牺牲。”见他一本正经并无调侃之意，安勤便再解释了一句，不知为何她希望皇帝能懂，也能记住她的这句话。

        两人相谈甚欢，不觉就走到了营地。

        安勤止步不前，待皇帝先走：“勤儿恭送皇上。”

        “你的确很懂得讨人心欢，朕今日甚悦，你且说说想要何赏赐？”能得到皇帝的表扬，是真不容易！居然还有赏赐？

        “那勤儿，想再讨一壶蒙古奶茶。”这些日子，她总会时时怀念上回中秋节时那回味无穷的蒙古奶茶！

        “你！朽木不可雕也！”谁知皇帝好好的忽然又翻了脸，甩头直接走了。

        一块朽木，就这么回了帐，她一路上都在想：这奶茶到底会不会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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