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这就是兄弟
我走过去瞧，这货的脖子红通通一片全是蚊子包。
“那些蚊子真不开眼，吸你这种人的脏血也不怕毒死自个儿。”我笑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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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天气极不稳定，黎明时分下起了大雨，将外面的世界笼罩在一片白色的雾蒙蒙之中，风吹树斜，颇有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可能是受天气影响的原因，周边一带从昨天半夜就停了电，我们是点着蜡烛吃的早餐。
今天马家的那几个佣人一反平时的死气沉沉，连走路的时候都多了一丝精气神儿。
马桥山耐心地给马元暧喂着粥，二儿子虽然不争气，但始终是他的心头肉，关爱之情溢于言表。
吃过早餐后，我接到一个电话，对方约我去三十里外的阳城镇见面，那是我高中读书的地方。因为是这个人的缘故，我决定冒雨走一趟。
“记得早点回来，今天柴大师要来家里给你二哥瞧瞧，你也顺便见见他。”马桥山淡淡地从嘴里丢出一句话，似乎不是对我说，而是在自言自语。
“知道了。”我微笑着应了一声。这个老头儿似乎对两个大儿子的关心程度远远超过对我的关心。不过无所谓了，反正他也不是我真正的老子。
吴娘给我拿来雨具，送我到门口时轻声说：“三儿，别怪你爹，其实在他的心里最喜欢的是你。家业越大的人家，子女间越容易生嫌隙，同根相残的事情从来没少发生，他这么做用心良苦，你以后会明白的。”
“嗯，晓得了。”我点点头，回头望了一眼正和马元暧逗乐的老头儿，心里的滋味有点复杂。
“雨大路不好走，你要多保重。唉，这个世界就和眼下这天气一样，变化太快，一些阿猫阿狗都跑出来唱大戏了，俺老咯，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也罢，反正这把老骨头也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
吴娘口里说着模棱两可的话，语气伤感，像是感叹人生，仔细听来又像是在告别。她脸上的神情就和不远处的那只松狮犬一样，哀伤中透出看透世事的淡然。
我摇头甩掉脑子里杂乱的想法，撑开雨伞步入了雨中。
我不但在阳城镇念过书，这里也是我的老家姜家屯所在的地方。千禧年之前京广铁路线从阳城镇经过，这里是个过渡站，一度很繁华；后来铁路交通提速改道，过渡站被取消，加上人口大量外移，阳城镇逐渐没落，至今还住在镇子里的居民不足百户，冷清得没有一丝人气。
山高路滑，我驱车赶到阳城镇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前面的道路因山体滑坡车子无法通行，我只好用徒步的方式走了二里地，终于在一个小时后来到了镇子里。
在废弃的学校篮球场边上，我见到了约我来的人，吴空。
再次见面，两人的心情都有些复杂，吴空害过我也救过我，我曾经也有心要杀死他，两个曾经最要好的兄弟如今成了仇人。
“我以为你不会来的。”吴空静静地坐在路边的花坛沿上，眼睛望着雨幕出神。也许是等的时间太长，他的脸上没有多少血色，苍白得像张白纸。
“那你还等？”我放下雨伞，在他旁边坐下。
吴空微微一笑，“我不只是等你，也在等我自己。”
“你自己？”
“嗯。”吴空点了一根烟，又递给我一根，“我在这里等以前的自己回来，以前那个没有改变初心的自己。”
改变的不只是吴空，还有我，九年前发生的那件事改变了很多人。
我和吴空其实不是本地人，我们都是捡来的，准确地说是幸存的孤儿。
七十年代末期，安徽、湖北一带发生霍乱，大量流民逃进湖南境内，我和吴空当时还是两个正在喝奶阶段的小娃娃。据爷爷讲，我们俩都是被人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我当时嘴里还叼着死去母亲的乳头，饿得面黄肌瘦，连哭喊的力气也没有。
那时刚刚结束十年动乱没多长时间，社会还处在大调整阶段，大部分人家的日子过得都很清苦。我爷爷当时已经五十多岁了，独自养育着两个未成年的孩子，见我可怜，就把我领回了家，拿我当孙子养，吴空则被另一户人家收养，随母姓。
那年月甭说肉，连饭都吃不饱，我时常和头上两个兄弟因为争一口吃的大打出手，他们年纪比我大十几岁，我自然不是对手，经常被揍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在学校念书时也因为是捡来的原因，没少挨同学的欺负。
或许是因为同病相怜，我和吴空自然而然成为了好朋友，有东西一起分着吃，有架帮着一块打，童年倒也算过得不至于太惨。
九三年的冬天，我家里发生了一件大事，这件事情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那天正值本地的望春节，村里宰了几头大肥猪一起闹节请春神，在吃饭的时候我邻桌的小女孩却被吃到嘴里的饭菜毒死了，原因是她的碗里被人涂了勾肠草的汁儿，一种可以毒死牛的剧毒。而那只碗原本是我要用的，我见小女孩面前没有碗便好心让给了她。
事后小女孩的家人抬着尸体上我们家闹，怀疑是爷爷的两个儿子下的毒，因为是他俩负责准备宴会上的碗筷。我心里很清楚，他们下毒的目标是我，想要我死。
我想爷爷心里也是有数的，只是一边是亲生的一边是捡来的，让他最后选择了维护两个亲生儿子，让我去顶罪，还扯出来一个证人，那就是吴空，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亲眼看见我下毒。
因为我未成年，在少管所待了两年就放了出来，之后断绝了同家里的联系，去了广东打工。
“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当年你为什么要做伪证来指证我投毒？”
吴空淡淡地吐出一口烟圈，说：“是枪爷（爷爷）让我这么做的。”
我苦笑了一下，果然是这样，“那老头儿真自私，原来拿我做替罪羊使。”
“你错了。”吴空眼睛一直定定地望着远方，“枪爷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你。”
“保护我？”我哑然失笑，“有把人送去号子里保护的吗？”
话一出口，我立刻想到了什么，吴娘说过，马桥山故意冷落我是为了我好，那么爷爷这么做难道是为了不让我遭毒手么？这么一想，我的心口猛地发起冷来。
“你今天叫我来有什么目的？”我努力不去想以前的事情。
“为了一个答案。你那天不是问我为什么要勾结荣叔来害你么。”吴空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面巴掌大的小镜子来，“这玩意儿除了叫定魂镜外，还有一个名字，叫作‘回忆之镜’，透过它，你可以得到想要的答案。你敢不敢试？”
“哥们烂命一条，有什么不敢的。”我轻笑一声，接过镜子对准了自己的脸。如果吴空是骗我的，那我认了。
眼前白光一闪，我的魂魄离开了肉身。
雨，还是大雨。镜子里不知道是我的回忆还是吴空的回忆，还是那个篮球场，还是一样的大雨，所不同的是周围不停穿梭着穿着校服的男男女女，他们的头顶却是一片晴天。
“为什么要勾结柴世荣来害我？”我问站在对面的吴空。
“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害你，我只是为了活下去，活得有尊严。”吴空恨恨道。
“难道你现在活得很没有尊严么？”我大声质问。
“没有，从来就没有。”吴空指着旁边一群正在打架的学生，说：“你看看那两个挨欺负的可怜虫。”
我抬眼望去，那正是我和吴空，一群学生把我们按倒在地上拳打脚踢，不时有人在喊：“捡来的野狗子，打死他们。”
场景一换，再次出现的是我们在鞋厂打工的画面，因为手脚不快被工头狠狠责骂。
“你看看我们活得有多窝囊，那是人吗？不是，是两条任人践踏的狗。”吴空的情绪激动起来。
“所以你为了名利宁愿出卖兄弟？”我怒了。
“我没有出卖你。”吴空涨红了脸。
“你有。”我怒视他，“你为了得到好处冤枉我投毒杀人，你为了名利勾结柴世荣夺我性命，你根本不配跟人称兄道弟。”我朝他的右脸给了一拳。
吴空摔倒在地上，泥巴和着雨水糊了一脸。
“你就是个蠢货，还敢打劳资，呸。”吴空从地上爬起来，狠狠地还给我一拳。
“混蛋。”我咬牙冲了上去。
场景一转，我们回到了小时候，为了争抢一块大白兔奶糖打了起来。奶糖是乡公所的刘会计给的，稀罕物。
“是我的……”
“你昨天吃了我的粽子，这块奶糖应该给我……”
……
最后，奶糖被分成了两半，一人一块，两个鼻青脸肿的家伙龇牙咧嘴地嚼着，瞬间又成了好哥们儿。
场景转了回来，我和吴空从地上爬起来，边喘粗气边拿眼睛瞪着对方。
“哈哈哈……”
良久，我们会心地放肆大笑。打完了，气出了，还是好哥们儿，这就是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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