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你哄哄我就不生气了啊。
孟景然醒来的时候随辛正在用早膳。
晨起时随辛并未看见秦知易在房中，她昨日累了一天睡得深沉，也不知道他昨夜有没有回来，还是宿在了别殿。
用早膳的时候到是看见他人了，坐在主坐上，虽未言语可面色深冷，叫人见了不免退却。
昨日那种莫名情绪散去，随辛现在看着他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怎么说也是她带了外人回来，且那人还是与自己有过相关的，也无怪他会生气了。
盛了碗粥放在秦知易手边，随辛明艳的脸上有些讨好，“哥哥用膳吧。”
虽然昨日被莫名对待了一番的太子殿下，在今日面对太子妃笑意相迎时，心里的那点不愉瞬间就没了，只是，该有的别扭却还在憋着。
端过手边的碗，他目光不偏不倚，好似未曾在意身边人般的漫不经心：“烫了。”
“是吗？”随辛从他手里将碗端过感受了下，温度适宜啊。只是太子殿下说烫，她便吹了吹，细致的搅动了下，这般来回一番她觉得有些凉了才递给秦知易。
“这下应该不烫了吧。”
烫是不烫了，太子殿下接过后转瞬就放在了桌上，满脸嫌弃：“凉了。”
“……”随辛觉得今日的秦知易有些奇怪，他向来自持稳重，这个样子倒是叫她惊奇的很。一时间她竟没觉得麻烦，反而生了几分新奇。
“那，哥哥吃这个溏心燕窝吧。”
清香纯温，早膳食用再适合不过。
随辛不假他人之手，亲自起身给他盛了碗。小碗精致，燕窝色相极好，换做她能用上好几碗，只是太子殿下抬眉看了眼就拒绝。
“太甜。”
甜？随辛心中翻目，明明他与自己争抢梅花饼的时候就从未嫌弃过甜啊。
“哥哥你今日是胃口不佳吗？”
不过才伺候了两回就开始不耐了，秦知易不满的将她放置在旁的小碗拿过，哼了哼。
太子殿下用膳及其优雅，动作间好看的似一幅画。随辛默默欣赏了下，看他将自己递过去的吃食一一用尽，最后甚至将那碗早已凉透的白粥也端起吃了，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唔，看来哥哥不是胃口不佳了。”
随辛掩了笑，倒了热茶递过去。秦知易从她指尖接过，触上她纤细的手指眉眼动了动，神情稍柔。
“既然不是胃口不佳，那哥哥是在生我气吗？”
所以才一整个早上都不曾抬眼看她，也不曾与她如常说话。
暗自生气的太子殿下并没有被看破的难为情，他好整以暇的坐着，品着手中香茶，眼神望上半分都没有分给他的太子妃。
随辛瞧了半响觉得实在是有意思，她还从未见过与她闹脾气的秦知易。好像一直以来他都太过沉稳孤傲，无论是谁对他也只有恭敬的份，这样可以与人生气，是以往的他无需做的事情。
“哥哥，你真的在生我气啊？”
小姑娘轻柔的嗓音带着些许柔态，秦知易忍了许久终是朝她回了身子，目光亦落在了她白嫩的脸上。
“你还知道我在生气？”
“可是哥哥为什么生气？”
随辛撑着下巴，目光与他对上，一时未曾移开。
秦知易被她看的有些生热，她的那双眼睛太过明亮，尤其是他看见那里面印出的自己的身影，那种感觉，就好似她满心只有他一人。
“昨夜，你赶我走。”
……
随辛想了想，昨夜她都说了什么。也没说什么，只是昨天确实累到了，且昨日事情繁多，她心情郁蹙，一想到那般心境下要与他同榻而眠不免生出几分异状。且她也没有赶他走啊，只是让吉丽姑姑与他说自己已经睡下了，如果他有事情的话可先去处理，晚点回去也是可以的啊。
“我觉得，你在冤枉我。”
莫须有的罪名随辛觉得自己还是要为自己争取一下清白。
秦知易放下茶盏，决定要与她论一论其中道理。
“是不是你让我去处理朝务的？”
“是啊。”难道撂着事情不做吗？他执政朝堂不应该是日理万机的吗？
“是不是你让吉丽说你已睡下不要打扰的？”
“我是睡下了……”但没说不要打扰啊！
“你分明就是在赶我走！”
随辛憋红了脸，被她呛的一时无声。
“看，无话可说了吧。”
无话可说的太子妃被欺负的耳尖都泛了红，还是一旁的吉丽看不下去出言道：“殿下，娘娘还未用早膳呢。”
是啊，忙活了半天都在替他张罗了，她还未吃上一口呢。
秦知易想为自己争个面子的心被一句话打散，看了眼他那委屈巴巴的太子妃，深致的脸上闪过笑意。
盛了燕窝，他长指拿起汤匙，就那么喂到了随辛嘴边。
“以后还赶不赶我走了？”
鼻尖尽是燕窝的清香，随辛饿了一早上，此刻听着他这般低声的嗓音，莫名就听出了他的委屈，心底顿时温柔的一塌糊涂。
张嘴将嘴边的燕窝吃下，她眯着双眼冲他笑：“哥哥你傻呀，这里不是你家吗，你还怕被赶走？”
“恩，怕被你赶走。”
“我赶你就走啊？”
“不走你生气怎么办？”
“你哄哄我就不生气了啊。”
“真的？”
随辛状似认真的想了想，然后冲他点头：“下次我要是同你生气了，你就哄哄我，我很好哄的，你一哄我我肯定就不会赶你走了。”
“换一下。”
“换什么？”
就这么喂了一小碗燕窝，秦知易拿过帕子替她擦拭嘴角，“换成就算你在如何生气，就算，我没有哄你，你也不许赶我走。”
随辛听着就觉得不对了，“那我都生气了，你为什么不哄我？”
“……”秦知易想起昨日之事，他难得有些说不出口。因为很有可能她生气的时候，他亦在生气。
“因为……”
“娘娘，那人醒过来了！”
秦知易的话被打断，随辛也未在意他的话，一听到孟景然醒了她便立刻站了起来。
“哥哥，我去看看他。”
秦知易放下还在替她盛粥的碗，看着她风风火火的离开眼底的暖意渐渐冷却下来。
孟景然确实醒了，那一箭未重要害，且有宫中太医诊治，他醒过来时自行感受了下，不算过多难受。
“景然哥哥，你感觉怎么样了？”
孟景然扶着肩膀坐起身，屋子里的下人惊恐的看着他们娘娘不顾男女大防竟然亲自替那陌生男子放了枕头，理了被子。
“好多了，就是手臂还不能动。”
“太医说你失血过多又伤了肩膀，需要静养一段时间才行。”
随辛看着他一夜清瘦下去的脸心里很不是滋味：“景然哥哥，都是因为救我你才会这样的。”
“你别多想，我这也没多大事情，你也说了养一段时间就好了。只是……”孟景然稍稍动了身子，似乎扯到了伤处他有些难受的拧眉：“只是，我如今一人在京中，这个样子也不知道能不能顾着自己的日常起居。不过也没关系，习惯了就好了。”
“景然哥哥说的什么话，你这个样子了还想着自己回去吗？”
别说他一人住了，就他现在这个样子，吃饭都成问题。
“你就在这养着，等身子好了在回去吧。”
“可这里是东宫，这不符规矩。”
“景然哥哥你放心吧，我同殿下说过了，你就在这养伤，伤好了再回去。”
“殿下同意了？”
“他同意了。”
“本宫何时同意了？”
随辛一惊，其实昨晚他确实也没有确切的跟她说可不可以，只是她没有听到他的拒绝，下意识就觉得他认同了自己的想法。眼下被他突然问住，她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秦知易径直进来，他走到床边，冷着脸将坐在床沿的随辛拉到一边，俯身看着床上的人，轻声笑了：“孟公子一身本事，在哪里都可过的安生不是吗？”
孟景然扶着肩膀，艰难的与他行礼，只是动作间看上去十分的受累，“草民见过太子殿下。”
随辛见他不断扯着肩伤实在有些看不下去，她从秦知易身后出来，上前要扶人可刚迈开步子就被秦知易拽住了手腕。
随辛被他扯得动弹不得不禁朝他望去，眼中尽是不解。秦知易却未回望，只是对着孟景然径直开口：“你救了太子妃确实是大功一件，且你为救太子妃受伤无论如何东宫该是要回报你的。不如这样吧，本宫赐你宅院，赏你随从，这样你在京中即可安顿，亦不用担心受伤而影响起居。”
“哥哥！”
虽然听起来是厚实恩赐，可是秦知易语气淡漠听上去极为不耐，别说孟景然了，就是随辛听着都觉得有些不适。
“孟公子以为如何？”
秦知易锢着人，看着随辛一心想要从他掌中挣出眼底已经是一片冷霜，可是孟景然却偏偏还要挑战他的耐性。
“殿下，草民当不得如此赏赐。”
“你救得可是太子妃，本宫的无价之宝，再多赏赐你也当得。”
孟景然被他的话堵住，还想说些什么秦知易已经将随辛揽过带出了房间。
他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随辛在他怀中似有挣扎，可是揽着她的大掌十分有力，随辛连头都没回就被他全然带走了。
他们一走，自然有人前来殿后。吉丽吩咐这四下的人替他换药梳洗，进退有度。
“殿下说给孟公子安排的宅院离东宫不远，那边一切起居都有人打理；孟公子是为救我们娘娘受伤的，东宫上下都无比感谢孟公子。”
孟景然看了眼这位谈吐得宜宫中姑姑，倒是并未多说什么。吉丽却是在一切安排好后并未离开，而是站在了床前微微倾身，对着孟景然住了笑意。
“孟公子，我们娘娘心善视孟公子为亲哥哥，但凡孟公子有何事娘娘都会放在心上；只是我们娘娘也不是不辩是非之人，如若有人意欲加害于她，那她也不会任人欺负的。”
孟景然若有所思的看着说完话便退下的人，那番话看似敲打却让他从中听出了几分其他的意思。
如若说她仅是个东宫女官，除非有人指使，否则她怎么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可若如无人指使，那她言语中为何不提及秦知易，她，到底是什么来头？
“哥哥，你为什么要说那样一番话？”
好不容易从秦知易怀中挣扎出来，随辛拦在他跟前正色问道。
秦知易负手站立，乌发被金冠束起，清隽雅致。
“我说过，他是外男不便留在东宫。”
正是因为知道他在意这个，所以适才在房中随辛忍住了没有当面问话。
“可是，可是景然哥哥是因为救我才受伤的呀，他现在这个样子我们还这样对他，不是有些无礼了吗？”
她焦急的神色与往常有着不一样的风姿，秦知易默默看了会才敛眉道：“我以宅院回赠，赏他真金白银，这谢礼难道很轻吗？”
外人看来是极为贵重，可是随辛却无法那么想。孟景然救她又不是因为她是太子妃，而是因为他们自小相识的情分。如今孟景然受了重伤，她却只能让他住在被赏赐的宅院，不说亲身照料了，就连见面也没什么机会，对她来说，还真的叫她觉得对不住人。
“哥哥，我……”
秦知易当然知道她的想法，若非如此，他怕是连孟景然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就已经有所动作了。
“好了，孟景然的事情我们不要在说了，他不会有事，你也不许将心思过多放在他身上了。”
“那我……”
“恩，放在我身上。”
“……”
好在随辛这一次没有因为孟景然与他据理力争，秦知易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不得不暂时入宫处理事务。孟景然还未搬走，一想到随辛与他同在一处，他便满心都是疙瘩。
只是这一次，随辛到还真的让他省心了。整个下午随辛仅是问了几回孟景然的伤情，倒是没去见他。她待在寝殿里，靠坐在榻椅上对着窗外东景，陷入沉思。
她想起昨日的那场刺杀，那些人，好像都是冲着她去的。而她能够让人为之出手的，只有那个秘密了。
其实那日她被顾晓生挟持到崖边，被她爹逼得再无后路时她心中并没有过多害怕。她是她爹的女儿，即便多年不受怜爱，可也是随府堂堂大小姐，她爹不会置她于不顾的。
可是，当她看见她爹宁愿放弃她而去抓顾晓生的时候，她才知道，原来在她爹心中，她还远不如一个，逃犯。
坠崖的那一刻，她脑中清明十分冷静。在那之前看透了一切，反而在落崖时觉得有些发笑。所谓的随府，所谓的大小姐，不过是她多年来的妄想罢了。一朝看清，叫她只觉轻松。
只是她没想到，那顾晓生在最后一刻，竟然甘愿垫在了她身下。被亲生父亲逼落悬崖，最后却被挟持她的人救下一命，命运真是叫人捉摸不透。
顾晓生与她爹多年往来密切，如若不是顾晓生的临死之言，她竟不知她那道貌盎然的父亲在人后竟有着那般嘴脸。
她知道一旦崇原宝藏图面世会引来多大的动荡，顾晓生嘱咐她势必要将这东西守护好，不得将它落于贼子之手。许是当时两人都有些吓懵，如今想来，一个将死之人，一个弱小女子；一个敢托付，一个敢答应，也是叫人惊奇。
只是答应了那样的事情，她归来后便被这个秘密压得日日心神不宁。她爹不愧是精于算计之人，在发现顾晓生身死之后立马将视线放在了她身上。为了不与她爹交集露馅，她只得开始装傻充愣，好在坠崖时受的伤给了她最好的借口，一直到如今，她才能将秘密守住。
可是，经过昨日的刺杀一事，她发现即便是装傻充愣，那些人也不会放过她。那么，究竟要怎样，才能让这个秘密不被人发现，才能守住顾晓生交与她的重托呢。
“娘娘，孟公子那已经安排妥当了。”
随辛闻言本想起身去看看，可一想到秦知易临走时的面色她便又缓缓坐了下去。
“安排好了就好，让他们，搬吧。”
吉丽看她一脸的心神不宁连忙给她倒了杯热水，“娘娘您怎么了？”
对着吉丽，随辛总觉得心里有股说不上来的感觉，总之叫她很舒缓，没有过多防备。
“可能是昨日吓着了。”
“我让人去唤太医过来给娘娘瞧瞧吧。”
“不用不用，我睡一觉就好了。”
见她坚持，吉丽只得点头。扶着她睡下，看她闭上眼睛，眉心轻蹙的样子吉丽心中暗叹口气，最后只是给她拉了被子轻声出去了。
随辛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她连着做了数个梦境。
第一次，她梦到了顾晓生，她看到顾晓生满身是血睁着眼睛责问她，怪她没有守护好宝藏图。
她被那满眼的血色吓得手脚发凉，她看到顾晓生不曾瞑目的双眼死死盯着她，她拼命的后退，却始终逃脱不过他的注视。
后来，她又看到了她爹，她看到她爹拿着刀对她怒吼，他叫她交出藏宝图。最后，她看到那把泛冷的刀刃划过她的脖颈……
“不要！不要！”
她很害怕，即便是在梦中她也感知到那种恐惧，只叫她身心具颤。再后来，有一只温热的手掌划过她的脸颊，她感受到了那手掌的温度，慢慢拂去了她心中的恐惧。她隐约察觉额间有湿润触感，饱含温柔。
后半夜，随辛便在没有做那些让她害怕的梦境。朦胧中，她只觉得自己身处在一处花圃之中，周身尽是芬香，带着清晨露珠的清润，让人身心舒畅。
花海簇簇，她在其中漫步，越走越能感受到其间锦绣。
后来她停住了脚步，因为她看见面前有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影，背对着她在轻声说着话。两个身影都不算很高，靠在一起格外亲近的样子。
两道声音都带着稚嫩，从风中传来，夹带花香，听的她心头柔软。
“哥哥，你做什么带着面具？”
“戴面具是给别人看的。”
“别人？那我也是别人吗？”
“你不是。”
“那我要看哥哥的样子。”
她看见男孩子缓缓抬手摘下了面具，隔着距离看不真切，可那女孩子透着天真的嗓音传来她便知道，那模样定是不差的。
“哥哥你真好看！比我见过的人都还要好看！”
“呵，你成日就知道躲起来看书，你才见过多少人。”
“哼，反正哥哥就是好看，我知道的！”
少年嗓音轻柔，他伸手从女孩发间捻去一节花瓣，指尖透着莹白，在日光中瞧着有些发光。
女孩扯了扯袖子，却还是没能在少年眼前遮过。细嫩的手臂在他眼中渐渐浮现，上面红痕清晰，他眼底的风暴亦甚。
随辛看不见他们的动作，却能听见那少年适才还温和的语气瞬间变得寒彻。
“你大哥又欺负你了？”
“因为我不小心撞到他了。”
“为什么不跟我说？”
“哥哥你都没有大哥高也没有他壮，你肯定打不过他的，我不想让你也跟我一样受伤啊，很疼的。”
少年没在说话，就连女孩后来一个劲的朝他出声也不见他回应。
“哥哥，你生气了啊？”
女孩扯着他的袖子却不见他低眉回应，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少年终究是意难平，起身就要走。女孩跟在他后面焦急叫喊，却不见他有半点停留。
随辛的方向，正好看见少年转身而来的面容，亦听见了女孩子软糯无措的声音。
“哥哥！”
“怎么了？做噩梦了？”
秦知易拂过她额前冷汗，将猛然坐起的人揽入怀中，漆黑夜色里，随辛靠在他胸前，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阵阵温暖，不由想到了刚才的那个梦。
“哥哥，我梦到你了。”
“恩？”
“我梦到我在你后面怎么喊你你都不回头，我一直追你，可就是追不上。”
“假的。”
“什么？”
“你不会追不上我，所以梦是假的。”
随辛弯了弯嘴角，伸手环过他的脖子，将身子往他那贴了贴。被他大掌一下一下轻抚着，随辛心中的激动渐渐散去，睡意渐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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