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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意曲


唐意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亮晶晶的。

        谭琦一直知道,她的背后,始终会有一个人为她撑腰。

        那个人或许现在不在她的身边,可却是她面对世间所有不公,敢于去面对、去反抗的底气。

        可她不一样。

        她原生家庭不算好,家里没有人会给她勇气去面对这一切,勇气这种东西,对她而言,一生仅一次。

        虽一腔孤勇,可勇气过后,却更加不敢面对。

        如果想要勇气,就彻底了断了过后的事。

        这是唯一的办法。

        接下来的几天,谭琦都一直配合着警方的调查,苏荷也因为私自联系警方处理这件事,被校方所不满,却碍于警察在场,校方不好说些什么。

        警察来了一波又一波,谭琦一遍又一遍地撕开所谓的美好,痛苦地阐述着所经历的事情,到现在为止,她已经有些麻木了。

        她眸中空洞,软软地瘫坐在病床上,嗓音哑得不像话,前来录口供的警官与她之间隔着帘子,苏荷也坐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给予鼓励。

        纵使这样,她一回想起那天的事,仍旧会全身止不住地发抖。

        录完了口供,他们也就出去了,谭琦以自己想静静为借口,也把苏荷支出去了。

        她反锁了门,又站在窗前,目光注视着校门口的一处报摊,突然就笑了。

        最后十天。

        不管在这十天里,警方能不能给她一个交代,她都会自己动手。

        法律不会做到她心中所想,法律不会让那个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法律不会让他日日饱受折磨。

        可网络能。

        十天原不是个漫长的数目,只不过谭琦心里有别的必须完成的事,所以也就急了些。

        不过这些,她都未曾表露在面上。

        十天过后,谭琦也不打算再把希望寄托在警方,自己主动退学了。

        校方自然对她这么识时务表示满意,没过多阻拦什么,苏荷送她出校园的时候,谭琦一直装作颓废的样子,苏荷也低头不语。

        她遭了这么多的罪,到头来,终究是什么都没有得到。

        清白,解脱,通通都是奢望。

        谭琦一直低着头,不悲不喜。

        直到确保自己完全消失在了苏荷的视线里,才去报摊翻看了下报纸,看了眼所能联系到的报社号码,暗自记在心里。

        她拿着身上所有的积蓄打了车,辗转了整整两个小时,才回到了以前的那个破旧的屋子。

        屋子很脏,谭琦也没有打扫,只是从破旧的箱底翻找出以往的书本,擦了擦桌子的一角,摆在明面上。

        她拿出笔,随手找了个本,在纸上勾勾抹抹,最后又撕成碎片,散落一地,纸张被撕得很碎,上面的话语却又千篇一律——

        “顾岸,去死!!”

        谭琦并不担心是否会有人第一时间就注意到这张纸条,毕竟,只要自己所整出来的的场面太过让人胆颤,就没有人会忽视掉这个细节。

        ——这个世界太坏,所有人一边做着杀人的凶手,一边把自己当做万能的救世主。

        当然,谭琦也不能否认,如果每个人都没有这个劣性根,她所计划的一切,根本无从下手。

        她准备好了一切,终究是瘫坐在地上,剪刀就放在她右边的矮凳上,只要她一伸手,就能够到。

        可她不能。

        她必须得再苟延残喘地活个五六天,在这几天里,她还必须得让邻居们都觉得自己是个疯子。

        要不然,一切都有可能白费了。

        她等了这么久,绝对不能功亏一篑。

        绝对,不能。

        抱着这样的心思,谭琦熬到了第二天。

        天刚刚泛起鱼肚白,就有几个婆子来谭琦的家里敲了敲门,谭琦一晚没有合眼,眼窝下还有一片乌青,看起来,有些吓人。

        那些婶子婆子说的话也不中听,无非就是明里暗里地问她为什么回来了。

        她们在这镇子里清闲了太久,好不容易有了个可以议论的话题,又怎么会放过。

        谭琦心里本就不大舒服,再加上有演的成分,直接就把那群婆子给唬住了,她瞥了眼桌上的书,下一秒,就把它们摔在地上。

        她看了眼那一群目瞪口呆的婆子,自嘲地笑了笑,重重地摔上了门。

        门并不隔音,外面只怔了一会儿,随后犀利的声音透过缝隙,清清楚楚地传到了谭琦的耳朵里,一字一句,都比她所预想的更为诛心。

        “真是,什么样儿啊,指定是自己犯了什么大错,被人家撵回来了,我早就劝过她妈,女孩儿,读个什么书啊?我家那女娃儿,现在都赚钱了……”

        “行了,别说了,她就一明摆着的疯子,跟个精神病计较啥呀?看她那样儿,去过什么好高中,肯定是看不惯咱这种地方了……”

        “管她干什么呀?自己家里没活是不是?上赶着贴人家冷屁股?散了散了,就这么个疯样儿,死了没人收尸去。”

        “……”

        她蹲坐在墙角,一时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明明错不在她,可她却被一次又一次地误解。

        这种被人误解的感觉,虽然她感受得多了,但还是会有一些……

        委屈?

        想到这儿,她突然被自己这种想法整笑了。

        不管自己抱以什么样的情绪,都该随着她自己的死,永远埋葬在地里,委屈也好,其他也罢。

        她倚着墙,等待着夜幕降临,拿出手机,按着记忆里的那个号码拨了过去。

        “您好,我在瑞宁市的泽县发现……”

        她并没有压低自己的声线,挂掉电话后,她出了门把它扔进小溪里,回到屋子,她拿起剪刀,朝着自己手腕重重地划了下去。

        鲜血瞬间染红了整个地面,谭琦疼得额头都渗出细汗来,但是这些都远远不够。

        她现在就是要卖惨,她就是要网上的那些人,同情她,心疼她,从而才能达到自己己的目的。

        谭琦忍着剧痛,把旁边杯子里的水都倒在地上,鲜血与水混在一起,散发着一股浓浓的铁锈味。

        并不好闻。

        可这一刻,她心底却平静得很。

        她在好多个个日日夜夜都想过自杀,可她不喜欢被他人当做一个笑点亦或是时事热点。

        她也根本无法忍受在破旧的大楼上,看着楼下黄色的警戒线以及那刺眼的闪光灯。

        她性子怯懦,可在怯懦之下,却是偏执的决心——

        她不会让自己的心肠有一点软弱,她也不会给自己一个机会,她选择了割腕,而不是在楼顶跳楼,临死之前,仍可笑地希冀着什么。

        她当然知道这样做了,自己死后会面临什么,可那些都是她死后的事,左右膈应不到她身上。

        她这辈子都毁了,那么,凭什么他凭着有几个臭钱就能继续过自己的好日子?

        既然他把这当做一场游戏,按照礼尚往来的说法,他就得接受谭琦给他的回礼。

        好日子?

        他永远不配。

        时间一点点流逝,恍惚间,谭琦好像又一次听到了唐意说过的话。

        “那你也要好好的,我们都好好的。”

        这是她这么多天来,头一次发自肺腑地笑了,过往那些美好的画面一幕幕地浮现,似泡沫,似幻影,都是她抓不住的曾经。

        ——“荷意的风景好吗?”

        ——“当然,等毕业了,咱两可以一起回去。”

        谭琦眼皮子愈发地沉,心里生出了一股名为可惜的情愫,可惜她再没有那个机会去荷意了,没机会去见见那个能让唐意都赞不绝口的地方了。

        真是……挺可惜的。

        瑞宁市的秋天很冷,很冷,冷到谭琦根本没有勇气去熬过这一年,她死在她的十八岁,死在她生日的前几天。

        她就像是一只蝼蚁,纵使在淤泥之中,也渴望着光明,或许不会有人相信,在这世界上的某个角落,真的有人把死亡,都当成了一场算计。

        更不会有人相信,她算计来算计去,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堂堂正正的机会。

        哪怕这个机会,需要以死作为代价。

        记者们动作很快,办事也很有力度,等到三日后,苏荷从手机上看到这个消息时,网民们早就沸腾了。

        说是什么的都有,可更多的,是对于顾岸这个人的谴责,人心总是不自觉地倾向弱者,尤其是谭琦搞出来地那番阵仗,很难不让人心疼。

        苏荷不是盲目的人,甚至隐隐能猜出来,这有可能就是谭琦自己设的局,引得网上舆论一边倒,压死顾岸及整个顾家。

        拿命去赌,是有些疯狂,可苏荷没资格去评判她,谭琦所经历过的绝望,远比当年的她要多得多。

        如果这样的趋势是她所想,但也没什么不好。

        几乎是第一时间,她的脑子里就冒出这个想法,快到苏荷根本没有考虑过伦理。

        这种想法,就像是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蓦然生长出来了一株植物。

        或许这株植物并不是蓦然长出,而是在暗中积年累月地滋养,时至今日,才露出了本来面目。

        苏荷没再细想,只是随手把手机放在桌子上,自己打算去洗手间洗把脸,缓缓神。

        —

        唐意精神状态很不好,她这几天浑浑噩噩的,课听不进去,饭也吃不进去,就像是病了一样。

        中午的时候,她去图书馆打算借几本教材全解,恰巧听到几个女生聚在一起,讨论着什么话题。

        她向来不在意这些事,只是路过她们边上的时候,听到了“谭琦”两个字,自己一时间有些失神。

        她站在两排书架之间,悄悄地听着她们说话。

        “知道吗,谭琦自杀了,被新闻报道出来了,听说现在网上都沸腾了!”

        “你咋知道的?”

        “我今天路过老师办公室,在南老师手机上看到的,那图片可吓人了,一屋子,一地的血,卧槽,吓死了。”

        “都这样了,也不知道唐意能怎么想?”

        “她?她不是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吗?估计现在还被苏老师蒙在鼓里呢。”

        “苏老师也是,就对她那么好,该不会是走了后门的吧?”

        “这谁知道呢?”

        “……”

        她们声音不大不小,落在唐意耳里,却像是裹挟着火球一般,烫得她说不出话来。

        苏荷偏向她,她从来知道,所以才会把学习上各项任务都做到极好,不让同学说那么多碎嘴的话。

        也正是因为这样,她并不在意她们口中有关于苏荷的话。

        因为她有能力去让所有人都相信那是谣言。

        她有资本去证明,唐意本身就是足够优秀的。

        可谭琦呢?

        唐意描述不出来那种感受,她瘫坐在地上,想哭,却又哭不出来,心底好像是被人剜去了一块,空荡荡的。

        整个下午,她都读不进去书,神情一直恍惚着,自然也没心情去什么晚自习,索性躲到宿舍里,请了假。

        熄灯时,唐意躺在床上,背靠着墙,看着那空荡荡的床铺,忍了一天的眼泪终于肆意地流了下来。

        她怨过,也恨过。

        可顾岸那天得意洋洋地走到她面前,嚣张地说出“谭琦□□,退学,都他妈是因为你”的时候,她突然没有勇气去怨,去恨了。

        确实啊,一切都是因为她。

        如果她不转学过来,如果她那天不帮老师整理报表……

        是不是,是不是谭琦就不会遭遇这么多事儿?

        是不是她会平平安安地考上一本,去实现自己的梦想?

        可她现在什么也做不到了。

        甚至连个念想都没有。

        而这一切一切,都是因为她。

        一想到这儿,唐意就手脚冰凉,她盖着被子,甚至额头上还冒着汗,可她还是冷,那股冷劲儿就像是从寒冬深冰里窜出来的,冷得唐意发慌。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又或者什么都不做,她做不到像谭琦那么洒脱,她心底有牵挂。

        所以,她纵使在这里被千夫所指,被现实所打得头破血流,她也得撑下去——

        祁贺在荷意等着她。

        等着她回去。

        她哭得声音渐渐大了,在这么个空旷的宿舍里,多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她用手捂住嘴,争取不发出一点儿声音。

        唐意努力平复着情绪,渐渐放空思绪,转移下注意力,可她突然有些疑惑了,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哭了那么多次,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连哭都要小心翼翼的了。

        这一刻,她突然想起了祁贺用漫不经心的语调,吐出一句“小唐同学”。

        ——祁贺高兴的时候会那么喊她,往往这种时候,她也会变得很高兴。

        她从床上坐起来,目光看着窗外的灯火通明,有些空洞,她忍住眼泪,轻声开口:“……祁贺,我想你了……真的……真的很想……”

        你来找我好不好?

        你救我出去吧,好不好?

        我想回家了……

        似乎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些话很任性,所以只敢在心底默默地念叨几句,或许是在家里懂事惯了,面对祁贺那种可以任性的感觉才显得尤为珍贵。

        他性格真不算是完美,会和自己拌嘴,也并没有小说里说的那种温润如玉。

        可唐意知道,他是唯一一个会在自己不开心的时候哄着自己,会时刻注意到自己,会在三千米过后,第一个奔向自己的人。

        这样就足够了。

        她早就知道,在那次运动会,在他不顾一切奔向她的那一刻,她就决定,此生,就是他了。

        挺疯狂的,她自己也觉得。

        可人有时候就是挺奇怪的,喜欢一个人,或许不是日久生情,而是只在那一刹,那让你心动一夏,又经久不忘的一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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