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三不劈

等我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事情了，屋子里就剩下我、奶奶、二爷爷三个人。

        醒了之后才知道，那天点完火之后，我被一道闪电劈中，后来爷爷的骨灰也被风吹得一干二净。

        张端公眼见着自己处理不了我家的事儿了，就半道撤退，留下了这个烂摊子。

        而村里也谣言四起，说爷爷是被我害死的，孙弑祖，本来就是要遭天打雷劈的事情，我还点火烧了爷爷的尸体，古代杀人尚且还要留全尸，我烧掉爷爷，这是把爷爷挫骨扬灰了，做了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上天劈我再合理不过。

        村里人这么说并不是没有依据的，从我被劈到醒来，外面的雷电就一直没停过，他们说这是不劈死我誓不罢休，只要我出了这屋，怕是就活不成了。

        人最怕的就是个死，我自然也不例外，听了这些话不敢跨出房门半步，甚至连大一点的动静都不敢弄出来，生怕被上天发现劈了我。

        奶奶担心的以泪洗面，二爷爷也直摇头晃脑，当着我的面感叹：“这娃娃，怕是保不住了。”

        但是一直这么躲着也不是办法，目前二爷爷他们认为唯一能救我的就是张端公了，便跟奶奶商量了阵，把家里积蓄全都拿了出来，包在一块方帕里面带上去见张端公，想央求着张端公无论如何也要救我一命。

        都是乡里乡亲，张端公也不忍心看着我就这么被雷电劈死，推脱了一阵又到了我家，进屋却先把方帕完完整整交还给了奶奶，并说：“人不可跟天斗，我只是个半吊子，解决不了这事，我给你们指条明路。”张端公说着指了下奶奶手里的方帕，“拿着这些钱，去乡里道观找个真正有本事的道士帮忙。”

        乡里有个道观，就是他们口中所说的白阴先生以前所在的道观，文化大革命后，乡里又把道观修缮了一遍，里面也新住进了道士，张端公认为现在只有那道观里面的道士能救我了。

        张端公说完这些就走了，他不想沾上我们家的事情，不愿意在我们家多呆。

        奶奶他们抓住了救命稻草，没敢有半点耽搁，二爷爷当即就带着方帕去乡里那道观找道士去了，奶奶则在家里担惊受怕地守着我。

        我和奶奶在屋里等到当天深夜二爷爷才回来，跟着他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人，那人我和奶奶都认识，竟然就是那白阴先生。

        奶奶见了白阴先生，脸色陡然变了，在奶奶眼里，就是因为听信了他的话，把爷爷搬到外面去晒太阳才出了这么桩事情，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他，现在见了他，自然气不打一处来。

        正要发作时，二爷爷忙上前说：“我们搞错了，他不是白阴先生，他叫陈楚，我去了道观才晓得，他是那道观的道士，前几天走阴的时候恰巧遇见了江安，顺手帮了他一把，他现在是来救江安的。”说完又马上对我使眼色，“江安，快叫陈师傅。”

        知道他不是白阴先生，我也松了口气，白阴先生在农村被当成勾魂的人，但他看起来着实不像，且我对他一直有些好感，马上开口喊：“陈师傅。”

        他微笑着点了点头表示应了我的话。

        奶奶得知他是来救我的，也马上换了副面孔，忙热情地邀请他坐下，然后去泡了杯热茶递给他，他先跟奶奶说了声谢谢，立即进入了正题，把我叫到他面前问：“人在做，天在看，你爷爷的事情还远远达不到被天打雷劈的程度，你跟我详细说说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既问话，我就把当天的事情又重新完完整整地说了一遍，说到后面他眉头都拧成了结，良久不语。

        他越是这样，二爷爷和奶奶越是担心，忍不住问道：“陈师傅，这到底是咋了？好端端的怎么会有人来让江安他爷爷挪位置呢。”

        陈楚并未正面这个问题，而是瞧了瞧我说：“这事应该是冲着江安来的，当务之急是要把江安身上的事情解决了。”说完反过手去从随身所带的褡裢里面取出了一个泛黄的折子递给我，问我，“你看看这上面的字你都认识吗？”

        我接过来翻看随意看了几句，然后摇摇头很不好意思地回答：“有些字不认识。”

        他恩了声，微微笑了下说：“今天晚上你把这里面的字都认全了，外面的雷就不会再劈你了。”

        我欣喜不已，连连点头，二爷爷和奶奶却很诧异，两人眼神交流了下，都觉得不靠谱，张端公想方设法都解决不了也不敢解决的事情，他让我认几个字就可以了？

        奶奶和二爷爷都担心他是骗子，冲着那方帕里面的钱来的，为了保险，当下问他：“陈师傅，这其中有啥讲究吗？”

        陈楚说：“道教有三不问，三不言，三不打。雷公不打吃饭人，雷公不打念经人，雷公不打静坐人。即便罪孽滔天，但雷公不会在别人吃饭、念经、打坐的时候劈人。要想止住外面的雷电，江安要么一直吃，要么一直坐着，要么就念经，这其中念经最简单，念一次可以管一天，只要江安每天念一次经，这天上的雷就会暂时放过他。”

        二爷爷和奶奶顿时恍然大悟，收起了之前的不信任，这些道教知识能信手拈来，就算是没有真本事，也不会是假道士，二爷爷是个机敏到极致的人，听完这些话后眼轱辘转了转，目光放在了我身上：“江安，赶紧跪下谢谢陈师傅。”

        这是农村人的套路，遇到有能力的人，巴不得能扯上的关系。虽说这陈楚还没做什么，但明眼人能看出来这人不简单，让我跪下自然是有原因的，男子汉归天跪地跪父母，我这一跪，很明显是想让我和这陈楚硬搭上关系，到时候他帮我们家，也会因为这一跪而更尽心尽力。

        我听完正欲跪下，陈楚却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腕：“先去看经书，不着急跪。”

        陈楚拦住了我，二爷爷眼里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不过他不让我跪，二爷爷也无可奈何，只得尴尬笑了笑，然后催促我去看经书，他则端了把椅子坐在了陈楚旁边，跟他聊起了天。

        奶奶则进灶屋烧起了热水，这是农村的待客之道，让风尘仆仆的客人洗个热水脸，一是洗去外面带进来的不干净的东西，二是洗去脸上的灰尘。

        他们各字忙自己的，我就坐在旁边翻开折子看了起来，每看几句抬起头来偷瞄他一眼，偷瞄次数多了被二爷爷发现了，就厉声斥责我：“还不快把字认全了，东张西望个啥。”

        我悻悻低头，不过陈楚却呵呵笑了笑，招手说：“你坐我旁边来，不会认的字问我就是。”

        我马上喜笑颜开，端着小板凳就坐在了他旁边，念了没几句就抬起头盯着他头上用簪子束着的头发问：“你头发好长哦。”

        陈楚没开口二爷爷倒是怒了，皱着眉头训斥我：“莫三心二意的。”

        陈楚比二爷爷和善多了，打趣道：“性命攸关你自己倒是最不着急的一个。”然后回答了我的问题，“出了家的道士都是需要蓄发的。”

        “哦。”我应了声，又低头看起了经书。

        这经书叫《太上感应篇》，全文一共一千二百七十七个字，在陈楚的辅助下，我花了三个小时才把这上面的字全都念会，然后才放下了书去歇息。

        因为我们家平时没什么客人，空闲的床铺也少，二爷爷晚上回自己家去了，陈楚则被安排跟我挤在了一张床上，自打从疯婆子那事儿开始，我就没怎么睡过安稳觉。

        但从地窖那里开始，每次见到陈楚都会觉得很安心，这次他躺我旁边，我没过几分钟就安安稳稳睡了过去。

        次日清早，我被堂屋的嘈杂声吵醒，睁眼时陈楚已经不在旁边了，赶忙穿了衣服出门。

        大清早的，村里几乎一大半人都聚集在了我家，因为二爷爷回去之后跟村里人说了下我们家请来个道士，村里人听过道士各种风光的故事，但是却没有真正见过，这会儿全是来看稀奇的。

        他们满怀期待到我家，但是见到陈楚的时候却有些失落，见我起床出门，村里一个老人直接站起身走进了我的房间，招手让我过去跟我说：“这道士年纪太小了，哪儿像是有什么真本事的人，你二爷爷和你奶奶是被急昏了头，看不明白事情了，一会儿你跟你奶奶还有你二爷爷说一下，让他们不要先给他钱，等他真正能解决你们家的事儿之后再给钱，免得被骗了。”

        我对陈楚心怀好感，听村民这么说他，有些气不过，忙解释说：“他不是骗子，他很厉害的，就是他把我从那疯婆子家的地窖里面救出来的。”

        我这么一说，倒是村民愣了：“那不是白阴先生干的吗？”

        我组织了好一会儿语言，才跟他解释清楚了他不是白阴先生，只是一个道士，是我们一直搞错了而已。

        不过即便如此，陈楚确实看起来太过年轻了，很难获得他们的信任。

        这村民也不愿意跟我多说，直接出了门，找了个板凳坐下，从腰间掏出一杆老烟枪点燃了火吧嗒吧嗒抽了几口，然后取出烟枪递给陈楚：“陈师傅抽烟不？”

        陈楚摇摇头婉拒了村民，这村民又把烟枪放进自己嘴里吧啦了几口才说：“陈师傅，依你看江安他爷爷出的这桩子事儿，到底是咋回事？”

        这怕是所有村民都想问的问题，第一是想搞清楚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第二则是想考考陈楚，看看他是不是有真本事。

        有人第一个问了，其余村民马上应和：“是啊是啊，这事儿太蹊跷了，我们活了这么些年，就没见过这种事情，听说江师傅你本事大，能跟我们讲讲这到底是咋回事嘛。”

        奶奶和二爷爷也满脸期待，毕竟他说我念经就不会被雷劈还没实践过，他们也不可能全无顾虑，这会儿这问题正好可以验证一下，于是翘首企盼陈楚的回答。

        陈楚似乎明白村民问他的意图，笑了笑回答说：“人善人欺天不欺，人恶人怕天不怕，苍天有眼，江安他爷爷只是冲撞了神明，不至于被天打雷劈。之前听江安说，是有人让他把他爷爷挪到梧桐树下的，江安他爷爷的死，应该跟那根梧桐树有关，那道闪电本来要劈的是那颗梧桐树，刚好江安他爷爷被挪到了树下，所以才被殃及到。”

        陈楚这么说，村里人半信半疑，这天打雷劈的事情，怎么还跟一棵梧桐树有关了？再说了，雷劈一棵树做啥？

        陈楚见他们都有疑惑，起身说：“准确地说，那道闪电劈的不是梧桐树，而是树里面的东西，具体是什么，还得把梧桐树砍了才知道。”

        在农村呆过的人都知道梧桐树中间是空心的，里面时常会有虫子蚂蚁之类的，至于陈楚所说的，只要砍了梧桐树就可以验证了，马上就有村民在我家拿了锯子、弯刀出门砍树去了。

        二爷爷奶奶他们也跟着出了们，陈楚最后出门，我其实也想跟出去，但是怕出去后会被雷劈，犹犹豫豫有些不敢。

        陈楚出门前回头看了我一眼说：“不用怕，已经不会劈你了，出来试试。”

        我这才鼓着胆子出门，小心翼翼跨出屋门，站在朗朗乾坤下，还真的没见有雷电劈我，顿时欣喜若狂，如绝处逢生，连声道谢：“谢谢陈师傅。”

        陈楚笑了笑，伸出手摸了下我的头说：“我比你大不了多少，叫我陈大哥就行。”

        我又叫了声：“陈大哥。”

        他应了声，随后带着我去了那梧桐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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