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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对对子


  隆庆出完题后,就令内官摆驾回宫,随驾大臣也一同离去。

  而汪镗将隆庆送出国子监后,立即吩咐各博士、助教及学正安排考试。

  率性堂内,张敬修看着桌上的卷纸,一边磨墨,一边沉思。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张敬修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得声音,喃喃念道。

  都说枪打出头鸟,可是在面对腐朽和黑暗的世间时,若没有那些出头之鸟,又怎能给这腐朽和黑暗的世间带来光明与正气!

  不知怎的,张敬修脑中浮现出张居正的模样来。

  若老爹只如申时行般燮理阴阳,安心做个和气阁老,又怎会落得死后家破人亡的下场?只是,老爹不做这出头之鸟,便也没有那响誉后世的‘伟人’张居正了。

  可是,凭什么秀林之木就应该被风摧,那些躲在下面藏头露尾之辈却偏偏活的逍遥自在!

  想到这里,张敬修感到有些气血上涌,手中的笔,几乎要被捏得裂了开来。

  两世为人的张敬修并不是愤青,他深深明白,愤青是决计成不了大事的。但如果只做那藏林之木,苟活一世,又岂是张敬修的为人。

  磨完墨,张敬修不再沉吟,提起笔蘸饱了墨,缓缓在纸上写了起来。

  “木秀于林,虽遭风侵仍坚其心;行高于人,虽受人非仍立其志。

  人之良知,犹如木之躯干。人无良知,即如空朽之木......

  深其根,壮其干承雨露;审其心,度其行而为其事......

  他自有力可震天,我便明月照大江;他自有力可撼地,我仍清风抚山冈......”

  张敬修洋洋洒洒一口气写完,放下那仿若千钧重的笔,长呼了一口气。

  文章要素有理、辞、气之说,此文就是张敬修带着胸中之气而写,也是张敬修到这世上第一次写出这种抒发情感的文章。

  写完后,张敬修抬头望了望周围,见同窗们大多仍在奋笔疾书,就连陈于陛都还在仔细斟酌着写。

  或许,和皇帝亲自出题有关吧。张敬修心中暗道。

  见状,他也不立即交卷,而是等着陈于陛写完后,方才与其一起交了卷纸,去城内酒楼一聚。

  张敬修不知道的是,在他交卷之后,卷纸就立即被隆庆留在这里的太监带回宫中。国子监内,自祭酒汪镗到各五经博士,没人看到过他的文章。

  紫禁城,乾清宫。隆庆拿起御案上的文章,一看到那与众不同的开头,不由得认真看了下去。

  看完整篇文章,隆庆在字里行间中仿若看到了一个不惧世间非议、敢为天下先的少年才子。

  他虽然性格懦弱,但看着这样的文章,心中仍不由泛出一丝豪情。

  “高先生看到这样的文章,肯定会非常喜欢吧。”隆庆轻声自言自语道。

  而后,又仔细看了一遍文章,微笑着自语道:“终究还是有些年轻气盛。也罢,若你能以真本事入仕,朕便让你成为那秀林之木,看你能否真做到文章所说。”

  这时,司礼监三位大太监滕祥、孟冲和陈洪联袂而来。

  只听滕祥笑眯眯禀道:“陛下,奴婢已命人作好鳌山灯,陛下今晚便可为长夜饮了。”

  隆庆顿时娱乐属性爆发,把文章丢到一边,兴致勃勃道:“做得好,且带朕去一观。”

  滕祥却道:“陛下,这鳌山灯需得夜间点亮,方才壮观呢,此时却无甚看头。”

  滕祥使了个眼色,陈洪上前拿出一个小盒,献给隆庆,道:“陛下,此丸名曰‘颤声娇’,可为陛下助兴。”

  闻言,隆庆顿感小腹一阵燥热。

  因今日需祭祀孔圣,又驾临国子监视察一番,故而他已快一天未服用这助兴之药。

  此刻见了,哪里还忍受得住?当下便服用了药丸,去找宫女玩乐去了。

  若是张敬修见了,肯定会对这位仁兄说,你这样玩,很快就要被自己玩死了。

  其实,隆庆体质本来极好,却因为登基之后,纵情声色,又滥服春药,使得他在短短五个多月时间内,就由一个龙精虎猛的壮汉变成面带病色、脚步虚浮的病汉。这是一个娱乐至死的皇帝。

  护国寺西口路东,一家名为柳泉居的酒馆中,张敬修和陈于陛二人也不去楼上雅间,只在大堂的八仙桌上悠闲小酌。

  柳泉居是张敬修近日偶然发现的一家酒馆,店里的黄酒堪称一绝。在品尝了店里的黄酒和菜肴后,他就成了这里的常客。

  二人对酌一杯后,张敬修笑道:“怎么样,元忠兄,这里的酒菜不错吧。”

  陈于陛吃了口松花,又尝了口糟鱼,笑道:“绍兴黄酒馥郁芳香,实在是佳酿,下酒菜也颇合胃口。这柳泉居着实不错。”

  张敬修呵呵一笑道:“元忠兄满意就好。”

  他知道陈于陛有些好酒,故而出了国子监后,特地带其来柳泉居把酒言欢。

  酒过三巡,张敬修已微微有些醉了,而陈于陛却面色如常,毫无醉意。

  张敬修带着醉意道:“元忠兄好酒量,小弟却是不能再喝了。”

  他并不好酒,却极喜欢小酌后微醺的感觉。

  陈于陛笑道:“美酒虽好,但需适量。今日我亦足量矣,倒是多谢君平款待了。”

  张敬修知其只是体谅自己,但也不想坏了兴致,灵机一动道:“元忠兄不必客气,小弟素知元忠兄豪饮,怎能不让元忠兄尽兴而归。只是,元忠兄若想尽兴,须得对下小弟的上联;而元忠若要小弟同饮,就得出的上联难倒我。”

  陈于陛听得有趣,再加确未喝的尽兴,便笑道:“此法倒是有趣,对出上联的反倒要喝酒,未对出的反不能罚酒。”

  当下也不推辞,就请张敬修出对。

  张敬修给自己倒了杯茶,道:“为名忙,为利忙,忙里偷闲,且饮两杯茶去。”

  陈于陛稍加思索,也不对下联,而是先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后,才答道:“劳心苦,劳力苦,苦中作乐,再拿一壶酒来。”

  张敬修抚掌笑道:“元忠兄真好酒之人,只是我等在此却非苦中作乐。还请元忠兄出对。”

  陈于陛哈哈笑道:“此处佳酿,实在让人难舍。我这上联为‘关公不死,当趋千里走单骑,登此楼问刀可换酒乎’。”

  张敬修略一思索,对道:“夫子若在,必舍大国就小鲜,临斯房曰食不厌精也。”

  陈于陛听了不由赞道:“君平才思敏捷,为兄佩服。”

  轮到张敬修出对时,却见柳泉居的掌柜走到他们桌前,笑眯眯说道:“老朽方才听得两位公子对得楹联极为巧妙,不知小店可否将公子的楹联挂在酒楼?若两位公子同意,绝少不了润笔之资。”

  张敬修二人相视一笑,道:“润笔之资就免了,只要免了今日酒钱即可。”

  那掌柜大喜,忙请二人分别写了上下联,让伙计拿去装裱起来。

  这一番动静倒引得食客中的一些读书人过来围观,也被勾的诗兴大发。

  张敬修二人却不管他们,又互相出了几个对子,但都难不住对方。

  见状,张敬修眼珠一转,露出狡黠的笑容,道:“元忠兄,小弟前不久思得一上联,至今还未对上......”

  “哦”,陈于陛来了兴趣:“倒要听听什么上联能难倒你自己。”

  这时,他们领桌的几个读书人也竖起耳朵听着。

  张敬修道:“上联是:烟锁池塘柳。”

  陈于陛初时不以为然,心道:这五字句意境倒是不错,只是却也没什么难对的。正要将心中所思脱口而出后,却总觉有哪里不对。仔细一想,便品出这句的难处来,这五字句暗五行啊!

  陈于陛开始认真思索对句,但左思右想凑不到合适的句子。若是单凭句中意境来对倒是不难,只是要同样暗合五行就太难了。

  邻桌的几个读书人也在冥思苦想,都想不出能对得上“烟锁池塘柳”的佳句来。

  张敬修心中暗笑:这千古绝对岂是常人对得出的。

  而陈于陛苦思良久,抬眼望着张敬修道:“君平可是不欲让我再喝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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