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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游鱼洲里困游鱼(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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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更早一些时,灯光正透过朦胧的黑色在船舱中映出一片昏黄光斑,让灯前的紫衣少女脸上的一丝讶色颇为显眼,少女红润的脸庞透着清灵和柔美,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看起来绝不应该是混迹于这些疍民船只上的女孩。那团复古版的黑色丝袜自从黄御萝腿上褪下后便一直在少女的手中把玩,倒是一点没有再放下的意思。

        “这袜子是用机器织成的吧?可又是如何做到这样的弹性?这线是如何缫的?这丝似乎也不是生丝……”

        少女皱着眉一连串的问话出来,留在黄御萝心中的便只剩下了惊讶,不知为何,她虽然生性泼辣但在这名少女面前却显得极为拘谨,甚至被绑缚中的身子都在不自觉中坐直了许多。

        她颇为忌惮,却还是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还能一眼看出这是针织机所做?”

        黄御萝虽然对历史不算博闻,好歹也知道机械针织机这种东西此时恐怕就算已经发明也非大明织户能够所有才对,而这少女与她身后跟着的那名健仆都是黑发黄肤,一口略带福建口音的官话应系汉人才是,但方才所说的话却有些让她摸不着头脑。

        她这几日已然大致清楚是被水贼海匪之流绑架,但这些人的身份却神秘得很,只知已辗转换过几处地方且多在船上,前些天她连日的大闹依然没有任何效用,但也没有被匪人为难,甚至后来差派了个婆子在船上帮手,只是手脚依然被捆绑着,倒是见到此少女之后隐隐觉得她有些来头。

        那少女闻言银铃般嗓音回道:“哦?你们管能织出这袜子的机器叫针织机?倒也贴切,不过我也只是几年前在义父给我看过的一张图样上见过一回,图上那机器可以代替织户纺织衣袍,想必就是你所说的针织机了,义父他还说那机器是其家乡一位好友十余年前所制,莫非你们也去过英国不成?”

        “英国?”黄御萝闻言一惊,这回答显然超出了她的准备,但她脑海中却回忆起来似乎世界上第一台针织机的确是英国人发明,莫非事情如此巧合?

        “果然有趣,看来你们的秘密真是不少。”

        虽然从黄御萝的回答中听出一丝惊疑,但少女马上便意识到面前女子显然知道许多事情,随即银铃般嗓音再次轻笑起来,边笑边和身旁健仆用着船上桨夫和婆子听不懂的异国语言说着些什么。

        黄御萝虽然尚被绑着但却并不示弱  ,见这少女虽然古灵精怪却还算个能够交流之人,现在听到少女与仆人交谈,忽然惊问道:“你们是日本人?”

        少女这次才真有些吃惊地看了过来,依然用日语道:“你竟能听懂日语?”

        黄御萝心道小姐姐我以前在京都和大阪来回厮混了那许多年,不懂日语早就饿死了,但却按下心头所想也用日语回道:“知道些皮毛罢了。”

        虽然现代日语与中古日语语法有些差异,但是这种相对封闭的岛国语种只要稍微注意不要使用后世的外来语词汇,交流起来倒也无甚大碍。

        少女忽然有些喜色,对仆人笑道:“幸助,不想这次来到大陆撞见的有趣事情都和这些宋人短毛有关,倒是奇了。”

        黄御萝闻言一个激灵,“你们遇到过我的同伴?”

        “谈不上遇到,不过是这次和大哥去澳门时碰巧撞见了你们的人,那位傅东主倒是个妙人,居然想将那些日本逃来的切支丹还有朝鲜奴隶同广东搜罗来的流民一股脑都带到琼州岛上去屯田,当真只是屯田?”

        傅小飞要去海南的事情黄御萝知道得不多,自然接不上话,但又想了想,还是道:“还未请教小姐名讳。”

        少女倒也没有忌讳,“你叫我伊丽莎白就是了。”

        黄御萝听后一阵无语,这算昵称?

        见黄御萝这番表情,少女笑着解释道:“这名字是义父四年前到平户后为我取的,我觉得好听便常常都用的,你要是叫不习惯也可叫我的汉名——思雅,我姓李。”

        “李……思……雅……”黄御萝念叨了两遍,轻声道:“真是个好名字。”

        到此时两人才互通了姓名,之后又是好一通闲聊,这少女似乎对关于穿越者们的事情都感兴趣,甚至想要等几年之后到三亚去看看元老们的‘屯田’成果,中间几次恰到好处的诘问更是差点让黄御萝按照元老院准备的被俘说辞露出破绽。

        她自然不会知道,这少女自幼便随其父母常年在平户居住,因为是家中小女,一直都得父兄宠爱,故而虽然身为闽人后裔在海上颇多忌讳,但其大兄还是拗不过这个宝贝妹妹在出海时将她带了出来游历。

        李思雅的父亲李旦是平户有数的大海商,其麾下光是得到幕府认可的朱印船便有多艘,每年发往安南、吕宋和台湾的大船总有十余之数,而往来于其老家福建与台湾和澳门之间的沿海商船更是不计其数。

        是以这等年纪的小姑娘其见识却远非此时的同龄女子可比,这一回她是跟着大哥押船的货物一起去往澳门,说起来那船上还有几名新从日本逃出来的教民。

        李思雅其父早年在吕宋经商颇有声名,但万历三十一年(西历1603年)西班牙人在马尼拉大开杀戒,其父虽然于中幸免,但也被西班牙人抓到船上做了四年苦力才侥幸得脱逃去日本。虽然如今其父的商网通着五洲四海,本身又是天主教徒,但却与西人龃龉甚深,要不是澳门议事会本身与西、葡王室也多矛盾,他与这个名义上在西班牙控制下的港口也不会有太多过从的,倒是跟荷兰人、英国人关系好得过分。

        李思雅先前所言的那位义父便是万历四十一年(西历1613年)才登陆日本的英国东印度公司驻平户商馆馆长理查德?考克斯,据闻英国东印度公司在平户的商馆最初所用屋舍还是租借自李旦在户木引町的别业【注:即后世平户‘唐人町’】。

        李家在外与东南亚各国华商头目俱有商贸往来,在内又是平户华人的领袖‘甲必丹’,其私下与长崎奉行长谷川权六藤正、平户岛主法印镇信关系均极好,无论是作为海商还是海主,都是一股极大的势力。

        故而当今日早间这位好奇的少女拿着李家的令旗找到此地时袁铁手和符骉都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确认了好一阵才算清楚不过是李家幺女的心血来潮,自然没有不允之理。好在老营来的人马早到了,这才让有些惊疑不定的袁、符二人安心不少。

        李思雅与黄御萝说得忘我,自然也说到她如何来此,甚而对自称大宋遗民的黄御萝大生兴趣,还告诉了她袁、林两家的情形,两人一直用的日语交谈倒也不用担心船中的另外几个‘外人’会听到什么要紧内容。

        不知说了多久,外面渐渐起了不小动静,听起来像是从码头那边传来。

        先是那个袁铁手跑到船头去望风,没过多久连那符骉也跑了出去。

        李思雅见此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对黄御萝笑道:“本打算拉下爹爹的脸面助黄姐姐脱困,以后也好有机缘与几位东主结交一二,现在看来倒是不必了。”

        说完便要起身告辞,与那名叫做幸助的仆人从船尾上了另外一条小船悄然离去,走前还将几件黄御萝身上得来之物一并给带走了。

        黄御萝看二人走时倒颇有些急促,回头再看船中那支使婆子和小厮,面色顿时又不善起来,但就在此时她的耳边淡淡响起一个声音让本有些不安的黄元老终于沉下了心来。

        …………

        “红外光谱匹配,确认目标就在那艘船的船舱中,两个不相干的刚从船尾上了别的小船走了不用去管,船上另外还有五人,注意不要误伤人质,另外船舱中还有一个女人,你们不用顾及。”

        顾子明发布了这次行动以来他最后的一条命令,剩下的事情已经不需要他指挥了。

        虽然经过光谱确认很快便知道了黄御萝的具体位置并清楚她基本平安,至少从热成像上分析生命体征还算平稳,甚至比身旁的那名女性气息还强上许多。但若是没有前些日子苏震在疍民中找来的眼线意外发现这艘小船上的婆子在船头拿出一块比市面上还要精致得多的澳洲粉镜把玩估计也不易如此短时间从近千小舶中找到这里。

        至于黄御萝听到的传音倒不算稀奇,这种在二十一世纪初曾广泛传播过一阵的定向干扰喇叭原本就只是针对当时的广场舞噪音和邻里矛盾的反制工具,在政府逐渐普及了公共区域的禁制设备后便很快退出了市场。这次若不是某位元老出于个人爱好坚持在原时空复刻了一些带来,顾子明都还不能想到更好的方法与黄御萝沟通,用后世技术稍加改动的定向传音设备精度自然高到了一定水准,即便两人近在咫尺顾子明也有足够把握只让黄御萝一人听到。

        高崇德对于行动开始以来的种种状况似乎已经渐渐适应,这一会儿始终看着望远镜中的一切并未惊讶的转头再瞟上顾子明一眼,如今他眼中所见比夜色中顾东主那张模糊不清的侧脸有意思得多了,而那几位显见得是和顾东主同为元老的几名黑甲人手中喷着火光的宝物即便不借助那能夜中视人的宝镜也能在肉眼下一目了然,不用多想,光看其中声势便能知道威能极大。

        高少爷曾听闻家中走海的水手曾提起过的佛郎机人的火器犀利无匹,想来应该就是如此了,但若是那位曾经向高崇德吹嘘过的家人在他身旁,肯定恨不得一个耳光将他赶紧抽醒。这样如天外魔神般杀人如割草的犀利火器一在此地现世就该有多远躲多远去才是,哪里还有心思在此旁观。

        至于这些人居然能百丈之中隔空传音,黑夜之中隔物视人,则又不知是用了何种江湖秘术,自然又让高家少爷心中大大的惊骇了一番。

        而方才还站在船头观战的袁铁手则完全没有更多心思去考虑,他唯一值得庆幸的只是有人比他先死一步,让他放弃了反击的冲动。

        方才就在他发愣的一吸之间,符骉已经从舱内出来挤到了他的身前,眼见得黑甲人一路又射杀了几名巡夜的弟兄后,他们面前已经没有可以屏障的东西。

        刘影、周零自然不记得傅老师还有一位与目标船上的袁姓大汉同名同姓的学生,但对于大汉身前站在船头正手拿一把小弓不知所措发抖的符骉则马上显露出了浓浓的杀意,两个三发点射便轻松抹去了符船主在这世上的最后一点存在。

        而抽出一把手斧的张奎则正杀得兴起,听到耳中传来顾子明的声音,他便当先带着几个手下望小船奔去。

        另一个喽啰见黑甲大汉想要登船,正待砍断绳索将船划开,早被一梭子弹射落水中。张奎当先一人跳上船头,全没有去看缩在一头的袁铁手,到了这种时候保命要紧,莫看袁姓大汉也算袁家大帮的一员悍将,但当判明了双方实力差距之大后却反而较常人冷静得多绝不肯去拼命的,只想挨过一时算一时。

        那舱中剩下的两个喽啰也算好手,尤其一个善使一手好飞刀,然而以袁铁手看来恐怕也只有给黑甲人挠痒的份儿。果然听见里面一阵打斗之声突起,又隔了片刻便彻底安静了下来,海风中只剩下硝烟与一阵焦糊的味道。

        瞬息之间,再有几名黑甲人跳上船后便听见一阵铿锵之声迭次从船上各处传来。

        ‘危险清除’

        ‘危险清除’

        ‘目标安全确认’

        ‘回收子弹’

        ‘准备撤退’

        一切不过是几个呼吸之间,袁铁手却觉得煎熬了许久,直到有人从黑暗中一把拍在他的肩头。

        ‘发现一个活的’

        黑甲大汉的声音仿佛从天外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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