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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伶仃洋上望伶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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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至节这天一早,广州城中的居民们家家户户都会早起调治汤圆,大户人家还要将中选出两个大的团仔贴在门环之上图个吉利。

        今日的惠福街上同样好不热闹,街中的一家店铺门前此刻正站满了前来朝贺的人群,随着入冬的天气,锦帽皮衣也格外衬托着客人的身份。

        商铺外的青石路面上正有两只醒狮伴着声声爆竹和洒落的彩花来回翻舞,光看舞狮之人的身姿便能瞧出应是南海县中有名的欧家班,连带店铺的主人脸上也多了几分得意。广州商界有些名头的大商家今日竟都派了代表前来参加这处新店的开业仪式,由此便可见这户主人的身份不同寻常。

        隔着升天雷与鞭炮放完后的烟尘散去,早能看出店铺里间已经摆下了几桌席面,都是昨日便从城外松鹤楼定好的酒菜,早间城门一开便堪堪送来。作为应景更有今日家家户户都有的汤圆团仔,那街面上帮忙弹压的民壮也拿了主家发给的赏钱俱都眉开眼笑,直到中午开席始终都是一幕快活场面。

        诚然,外人模糊知道这新店的主人有些来历,但能在开业之日就能得到诸多同侪的光临还是靠了高举高老爷的面子,而高老爷能够这般在意这宝丽阁的原因自然还是因为不久之前被这些澳洲海商在游鱼洲的表现所震惊。

        据回来后便有些魂不守舍的高崇德亲口对他所言,那几个整日跟在顾子明左右的澳宋商人竟也个个都是仙魔一般人物,不仅区区数人便将两个纵横粤海多年的大帮设在游鱼洲上的据点打掉,还轻轻松松救出了他们被掳走的同伴,虽不说是万军之中取人首级,但能从那混战的双方近百人中轻的松杀进杀出还能毫发无损的将肉票救出,那也是骇人听闻的大手笔了,尤其是听儿子说这些澳洲商人至少还亲手击毙了十数名海匪。

        纵然外界传闻游鱼洲那晚的声势只是几股海匪自己火并,是近段时间在广东洋面上声名鹊起的刘香佬偷袭了袁进和林新佬的人马,但高举显然更为相信儿子高崇德的亲眼所见,而当事后他派出查探的家人打听到袁、林两家在游鱼洲囤积的各种资财均被顾子明以不到市面一半的价格从刘香手中买去后,这种判断也就更加明朗了。

        澳洲人只是不想太过招摇罢了,但刘香若不是与澳洲人早有勾结又如何会以如此便宜的价格将刚刚到手的东西转手于人,毕竟那些物资当中还有为数不少的火药和生铁,任何一个大帮都不会轻易将这些能够提升战力的物资轻易与人,而两股势力的结交尽然就在他的眼皮底下,自己的耳目却没有丝毫的消息提前知晓,这又让他对澳洲人的手段有了更深的认识。

        至于顾东主与这位刘大柜是如何结识与‘合作’的眼下高老爷已不愿再去深究,但自此事后顾子明和他身后的澳洲海商势力在其心中便已另有了一番份量。

        是以此次澳洲人在广州开的这家珠宝店铺,便在高老爷的运筹下有了颇多本地士绅大户前来捧场。

        诚然,光有高老爷一家的脸面自然还不足以做到如此场面,像那等清军海道衙门和南海、番禺两县中的官吏则更多的还是看着其一进大厅中那块高悬堂上的‘上善若水’四字匾额而来。

        从澳门回来之后,顾子明在百忙之中并没忘记给田按院脸上贴金,借着澳门议事会的名义将田生金为朝鲜囚人平反冤狱的事情大肆宣扬了一番,还作为清理吏治和刑狱的政绩引经据典的写成了揭帖在官场上传播,之后他更找来仪仗大张旗鼓的给田老爷送去一块‘远怀夷人’的大匾,私下又给罗之鼎等要紧官员送去了若干仪金,罗之鼎自然吩咐下官要尽快为顾东主这样的义商办好市舶及出港诸事。

        田生金此时也投桃报李不吝笔墨的给了顾子明一份回礼,便又了如今宝丽阁大堂上的那幅匾额,收到大礼的顾子明自然非常懂事的私下又赠了田按院一成干股,更通过田生金的引荐终于在肇庆见了两广总督周嘉谟一面,当面受了些上官的诫勉。

        是以如今这幅题字对于田生金可能不过是心血来潮的举手之劳,但对广州城中官员而言这无疑是给出了一个明确的信号,这位顾东主是大有靠山之人。

        有了这个信号,高举也就渐渐看清,虽然一切都还只是顾子明的刻意为之,但在这位顾东主的一番运作之下,不过区区数月,澳洲海商的旗号竟然在广州的黑白两路都打开了局面。加之现在那苏震与其师兄弟也与顾子明走得极近,而澳洲人不仅勾连着新近崛起的海匪,自己私下也还有极强武装的样子,这样一来,竭力交好显然便成了高家最好的应对之策。

        好在澳洲人在事涉自身的问题上依然极为低调,这宝丽阁除了售卖一些高端大气的澳洲珠宝外倒也并没有要与高举竞争的意思,不仅答应今后的大宗生意继续交给高举代理不会毁诺,还答应了高举出资入股宝丽阁的请求,这样有了利益的共同捆绑又见识了澳洲海商的诚信,高老爷倒是益发放心了。

        店铺装潢一新的门脸看着便气派无比,二楼临街的一面几扇窗户更是换上了整块的平板玻璃,让人一看之下就觉得此店售卖的货品必然不凡。

        店铺大堂中满满一列的柜子全都镶嵌着大块玻璃,似乎也在证明着路人的判断。虽然对传闻能够造出鉴人纤毫的水银镜的澳洲海商早有耳闻,但当看到这琳琅满目的玻璃柜子后,所有好奇的宾客都投来了灼热的目光。纵然高举就在宾客当中,也还是有人或明或暗的试探起来愿意承接一些澳洲商货的生意,对于这些意向顾子明又老练的一股脑推给了澳洲货的广东‘总代理’高举,让被众商家围在中间的高老爷心中更加受用了。

        …………

        和宝丽阁的一派喧哗不同,隔着惠福街几个里坊的一处骡马大店,后院又是另外一番热闹景象。

        傅小飞和黄御萝正带着几个亲随在给安置于此的流民们分发汤圆,两人另还准备了后世自己家乡的冬至节令菜肴,傅小飞亲自熬制了一大锅羊肉羊杂,黄御萝则就着这羊汤直接下起了饺子,一如她上大学前在天津老家度过的那些冬至节一般。

        陆续收容来的近两百流民在几位元老的用心调治下身体情况大都安稳了下来,在首长这里有吃有喝还有新衣服穿,除了规矩多些倒也没有别的不好。反正都是签的绝契,大户人家有些规矩算得了什么,更况只是排队吃饭这样的小事,以前在外时遇到富户施粥也有这样要求的自然不算什么。

        而今日傅小飞的这样举动更是连罗马店的店主都有些动容了,他可记不清有多少年没见过这样善心的主家了,私下里直说这些流民是积了几辈的阴德遇到这样的好人家。

        有着这样想法的自然也有罗定州的少年梁贵一个,少年自被收容以来吃了几顿饱饭,如今面色也渐渐起来了,但每日里最高兴的还是能够看到自己母亲和妹妹也一样用度不愁。这几位老爷不仅对下人竭力供应,偶尔在院中遇到也是客客气气,既不要人行跪拜之礼,更是在言谈举止中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舒服,让梁贵觉得这些首长与自己似乎并无什么身份上的差别,完全没有老爷的做派。这让见惯了世态的梁贵开始很是诧异,甚至觉得在心中会产生自己对恩人这样悖逆的想法而大感惶恐。

        后来他又在流民中与相熟的几个同乡打听到首长们是走海的番商,虽说是打算要在别处买个庄子屯田,但说不得以后还有再出海的心思,吃饱了饭的梁贵小小年纪心思却也活络了起来,便开始在平日留意着元老们的一言一行。

        梁贵尤其羡慕那些平日跟在首长身后做事的亲随,这些化妆保护元老的土著士兵虽然长相不算俊俏,但眉宇间自有一股英武之气,一身劲装更是透着爽利,不知怎的梁贵始终觉得这些人甚而比广州城的城军还要厉害几分的模样,是以便存了一点心思想着有朝一日也能跟在首长身边做事。

        说来元老们这段时间倒也并不清闲,不仅其余几处店铺工坊的选址需要支应,还要与大户和官人们结交应酬,虽然广州的局面算是初步打开了,但需要应付的事务也忽然多了十倍有余。

        尤其自澳门一行归来后顾子明与田生金和周嘉谟的刻意结交,广州城中的官吏便似乎像猫儿闻着鱼腥一般都堪堪靠了上来,小一点的市舶司和县中府中的小吏该打点的俱都按照常例打点,而像大些的官员在高举的牵线之下倒也认识了个七七八八。

        短短一月不到,澳洲商人便在广州市面中有了些小小的名气,一众人在新院房整饬一新后也都从怀远驿搬进了安全屋中,如今恐怕连元老们最初渤泥贡使的身份除了正在经手办理傅小飞等人出港事宜的清军海防衙门中的该管上官外便再没有几人能够记得了。

        而傅小飞则又是所有元老中最为例外的一个,在这段时间他最为耗费心力的便是给小孩们上课,流民居住的客栈中专门腾出了一间大房作为临时教室,他每日都会抽些时间在那里向孩子们教授文字以及一些琼州地理。

        原本彻底的消杀卫生工作因为在广州城中还有所顾忌故而只得留待到了海南再说,如今也只是吩咐店中竭力供应热水让流民们隔三差五就要洗澡。

        而识字以外的功课傅小飞也不敢教授,毕竟这些知识与儒家经典相悖太多,只是赚钱还好,若是因为教学之事引起了城中读书人的关注反倒不是如今元老们愿意看到的结果,毕竟日常的俗务已经让人焦头烂额,哪里还想在这等事情上节外生枝。

        好容易将所有人的食物分发完毕,傅小飞与黄御萝干脆就在院中角落支起椅子泡起一壶茶来。两杯茶水下肚,外面却是金延泽走了进来。

        “老金你不在惠福街那边应酬那些官人,跑到我这躲清闲来了?”

        “没事我跑来干嘛,你拿去自己看看吧,恐怕得提前准备了。”说着便面带微笑将一张纸业递了过来。

        只是晃了一眼,傅小飞便看出了上面的大红官印,赶紧接过来一看。

        果然是清军衙门的出港堪合文书下来了,给这些流民报的名目居然是水手,差点让傅小飞一口茶水喷在上面,他赶紧收敛起身,心道也亏下面的小吏想得出来。

        寻常每年出海的商船,大明都有堪合要求,尤其是隆万以来海禁开放,至少明面上对于海商的管理还是较严格的,国内国外的船只出入大明都要有本船堪合文印,更况即将出港的两船还是贡船。堪合对货物除了几种特别需要管制之物除外倒也盘查不严,但对人口却是有些计较,尤其这次从广州运走的流民数量不少,如此多的流民要跨海而去,虽说只是琼州,但又没有海道的官船一路跟随,谁又能够断言不会在别处生事,再则人口流失对于地方而言也并非什么好听的事情,故而若是没有点背景官面上却不好做。

        就是没想到下面的小吏竟然帮着想出这么个办法,给这些流民全都报了个水手的身份。

        须知水手这样的职司一条远洋的商船也不过二、三十人之数,即便为了运送这二百余流民傅小飞又另雇了两艘本地大船,但平均下来这一船也是上百流民了,较真起来这还用不用运货了?如此多流民出海,万一闹出什么事端,地方官府也担不起这等责任。

        看完之后傅小飞也不禁要感叹一声银子果然好使,本要他们绞尽脑汁想法周旋的事情被下面吏员动动笔头便轻松解决了。

        至于上官是真不知道其中情弊还是看在顾东主的面子和银子份上,已经不再重要,反正大红官印已经盖上,那这一路上的大明海防便不会再有阻碍,想到这里傅小飞当即叫来传令的亲兵。

        “所有人集合!点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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