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恒河古渡几曾游（三）
“棉花？”李亚霖有些疑惑。
周文轩道：“不是棉花，是棉布……”
“怎么突然把话题扯到这个上面了？”
“其实是有个现象，不知你们这些天注意到没？”
“什么现象？”王世军也有疑问。
“我们之前经过了帕塞（Pasai，亚齐城附近港口）、沙廉和妙乌，发现当地大宗的商品贸易多不以白银计价。”
“我也注意到这一点，我还问过帕塞的华商，似乎在佩迪尔（Pedir，亚齐与帕塞之间）也是如此，多是以货品作价直接交易，价值更高的胡椒等大宗则是以克鲁扎多（Cruzado，一种葡萄牙官方铸造的贸易用金币，每枚35克左右）结算，但因为是一种数量较为有限的金币，使用其实也不算多，总体来说还是以物资交换为主。但葡萄牙人究竟为何会形成如此贸易规则呢？按理说东亚那边白银是净流入的，南亚不该差别如此之大才是。”
周文轩继续解释道：“这是葡萄牙人这百年来建立起的体系，当然阿拉伯商人于中也有功劳，不过要想了解这种体系的形成，就要先去了解此地的贸易和葡萄牙王室的经济情况。”
冉福林道：“西班牙人都是用白银采购，难道葡萄牙人不是如此？”
周文轩道：“不错，西班牙人在太平洋上的贸易大抵是现金交易，他们通常从美洲运来白银，直接在马尼拉的转口市场购买中国和东南亚货物，当然，在土著岛屿偶尔也会明抢。但葡萄牙人则不同，葡萄牙王室没有那么雄厚的资金实力，在每年交易的筹备期中，果阿总督及各殖民地负责贸易的官员与里斯本往来扯皮的信件，说的最多的便是一个钱字，但王室的现金非常捉襟见肘，以至于大多数年份中长达十五个月的交易准备期，葡属印度的地方长官还不得不去向当地的拉贾和有实力的豪商借贷资金。”
他继续道：“而南亚次大陆的贸易航线你们也都知道了，由于季风的缘故，东西印度之间的贸易总有半年间隔，这期间更难有资金的补充，以物易物就成了必然，而在这一交易过程中，价值过高又较稀少的货物是无法充当一般等价物的，不知道你们听说过云南的贝币没有，棉布在此地便是起着同样的作用，而整个南亚次大陆的主要棉布产地——古吉拉特、乌木海岸和孟加拉湾如今都在葡萄牙人的势力范围之内，这就为他们降低交易成本提供了极好的工具。”
“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通过控制棉布来打击葡萄牙人？”王世军恍然。
“是这个意思，我们在军事上虽然优于其他势力，但让我们这点人硬攻设防的葡萄牙要塞，还是会造成一些损失，与其那样做，倒不如先在一两处港口修建武装商站，等对方来找我们的麻烦。”
“那如果我们直接针对土著政权呢？”
“没有必要，对我们来说来自海上的威胁才是威胁，况且，像妙乌这种十余万人规模的城市，我们就算能占住，要想治理也是不大现实的，元老院目前不会投射太多行政干部在这个方向。当前我们的主要战略重心还是在大明和南洋，光是安南的完全消化就不是一两年的事情，而且辽东和西南方向都有大事，需要关注的地方实在太多。”
王世军又道：“但葡萄牙人不光是靠棉布吧，他们的香料生意应该也还是有不少现金交易才对。”
周文轩继续为其解惑，“第乌的胡椒贸易应该有不少使用现金，因为那里的许多生意其实是私下里进行，很多并不经过葡属印度官方，第乌是南亚次大陆最大的胡椒走私市场，中间许多利益根本就是属于果阿的低层官员，甚至还有耶稣会的教士参与。但也是因为靠近中东的缘故，在东印度，他们依然拿不出太多贵金属货币。”
“那我们的棉布产量能够跟上么？大明的市场不也在深耕布局，元老院会同意？这边的交易量恐怕也不是个小数，而且这样一来，可不光会打击葡萄牙人，本地的棉商与棉农也会一体影响，会不会被更多势力针对？”现在似乎这已成了其他元老的唯一疑问。
“这个倒不用担心，别看本地的棉布许多都是土著参与，但实际背后运作的主要势力还是和欧洲殖民者脱不开干系，总督以下甚至连许多神职人员都参与了这些生意。”
周文轩继续补充，“另外还有一个，就是商税，葡萄牙人控制的各港口税率都在6%，但科钦是个例外，科钦的贸易官员私下将税率调整为3.5%已经很多年了，这使得整个葡属印度的商船更倾向到科钦停留，可见贸易税的确可以左右这一海域的资源流向，这也是我们可以借鉴的地方。”
“那上面对我们的态度是？我们这次只是武装侦查吧，这么早就开拓直属领土似乎不在我们的任务之中。”
这一回终于轮到李亚霖说话，“元老院毕竟保守，但也只是有个底限，即是我们能够保障自给，目前看做到这一点并不算难，本土势力对海上外来户是乐见的，既然英国与荷兰人都在蠢蠢欲动，我们也没理由让他人抢先。”
“那你以为我们着落在何处最好呢？”解决了疑惑，王世军似乎有些蠢蠢欲动了。
“如今西印度的各城都不合适，锡兰又过于遥远，超出了目前海上交通线的控制，我意还是在胡格利与吉大之间选择一处为好，明年再考虑锡兰的攻略。”
“二选一，你更属意哪边呢？”
李亚霖指了指地图道：“从我们的利益来讲，其实胡格利以南更靠海的地方更为合适，也即是后世的加尔各答。”
庞国兴与王世军闻言都是一喜，“详细说说？”
“我们前出印度洋的战略目标短期内大致有几个，一是建立存在，二是控制海权，三是获得人口和良马。”
“所以你想利用我们的棉布量能来冲击此地市场？”
“冲击只是个客观现象，并非本意，本来江南那些世家也在明廷活动，今年大名市场的压力不会小，我们正好腾出一些产量来这边。这几天松江的棉花眼看就要开收，我们自营的棉田也最多再有个把月，三司的估产，今年光吕宋的棉布产量恐怕就要增加七成多，总要有个去处。而且经营此地相当于卡到了葡萄牙人的脖子，其地在胡格利以南更靠海边，也适合大船进出，只是还有不少沼泽需要清理，不过对于我们倒不是难事。” 李亚霖接着周文轩关于棉布的论述也理清了思路，接着又补充道，“相信周边各势力也是乐见的，通货增加，莫卧儿帝国的地方收入也会增加，英国和荷兰东印度公司如果愿意前来贸易我们也不反对，而且我有信心，即便是葡萄牙人中的中下层官员也会乐于参与，毕竟对于葡萄牙官方在宗教意识形态上的过于固执，这些人更乐于赚取利润。”
冉福林也接过话头，“的确如此，我在沙廉曾见过不少信仰聂斯托利派（景教）的基督徒胡椒商，听他们说即便这些人也会受到果阿异端裁判所的威胁，看来葡萄牙王室和耶稣会里还是很有些人跟钱过不去啊。”
李亚霖笑道：“既然如此，我们就来帮他们重新分配一下利润，我在凤阁查过他们历年交易的文献，葡萄牙官方在马拉巴尔收购的胡椒在此时大抵是每公担6克鲁扎多，在里斯本卖出则是每公担22克鲁扎多，每年的交易量约莫有2.5万公担，毛利接近41万克鲁扎多，即便将运费与沿途损耗扣除，也有将近152%的利润率，我想其他各家是很愿从中分润的。”
“但人口和马匹此地可不便宜，尤其是马匹，且其交易还多在果阿，离得也太远。”
此时运到印度的马匹多是阿拉伯及波斯地区的良种，一般每匹价格都在300克鲁扎多上下，上等的军马一匹更是要高达500克鲁扎多，若以大明一匹马二十两白银的价格计算，这恐怕是接近百倍的天价了，但即便到了后世，纯血阿拉伯马与普通马匹的价格也是如此天壤之别，对于骑兵而言，这样优良的军马更是可遇不可求，是以即便价格相差如此之大，依然有人趋之若鹜。
况且以元老院而言，还有一个工业品的剪刀差在，实际上想要得到这种品质的军马所需成本应会更低，更遑论纳闽岛上的马场本也数量不多。
如今每年果阿进口阿拉伯军马1000匹，每匹进口税40克鲁扎多，这是一大笔进项，同时也是一个足以使元老院动心的数量。
“距离的确是个问题，不过果阿的马匹交易需要缴税，这一点我们可以不学。”周文轩胸有成竹，“此外，也可以购买本地马匹，马瓦里马和卡提阿瓦马虽然也产自西印度，但都在莫卧儿帝国境内，相信只要能够提供皇帝喜欢的货物，也是能够搞到的，这两种本地马也都是少见的热带良马，完全能够适应三亚和南洋的气候。”
李亚霖又道：“至于奴隶，此地的交易价格一般在10克鲁扎多，最好的波斯女奴也不过30克鲁扎多，比军马可便宜太多了。”
王世军却依然有些丧气道：“还是贵啊，那可是金币，这身价大明什么样可人儿买不到？”
周文轩笑了起来，“波斯女子恐怕还真买不到。”
话题很快变得偏离了讨论初衷，正在此时，却想起了敲门声。
一名亲兵在外大声道：“报告首长，香港记者号传回消息，前方发现敌情！”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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