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恒河古渡几曾游（四）

“那些是什么船？”

在望远镜中已能看到从北方的海平面上缓缓升起的船影，庞国兴淡淡问到。

“是葡萄牙人的小型桨帆船。”  李亚霖只看了一眼便做出判断，在每年的西南季风来临之前的日子，总是有大量这样的船只载着葡萄牙士兵在印度洋上逡巡，按照他们的说法，那是在执行打击‘海盗’与检查‘禁运品’的任务。

但还是有不止一位元老看到后即刻发出疑问，“这形制和西式船只可有些不同啊。”

周文轩道：“这是葡萄牙人在印度所做的改变，这种吸收了一定本地元素的桨帆船可以强化他们在近海巡逻与作战的能力，阿尔干的海军因为葡萄牙人的这种改进受益匪浅，葡萄牙人在海军训练上的确有可取之处。”

“好多船啊，这是冲着我们来的？得有上百艘了吧。”王世军似乎发现了新的问题。

李亚霖不慌不忙，施施然道：“先看看再说，其中很多应该是他们裹挟的商船，葡萄牙人经常如此做。”

“他们这样做图的什么呢？”

“护航，这是常有之事。”周文轩继续解释道。

“他们还会护航？”

“此护航非彼护航，虽然也是说为了保障购买了海军贸易许可证的商船免受海盗袭扰，但更重要的还是确保这些商船能到葡萄牙人控制的港口进行贸易与完税。”

“所以，这实际上是一种武装押运……还是不用自己支付运费那种？”

周文轩笑笑摇头道：“正是这个道理，不过，眼下我们是不是先准备好迎战？”

“他们这是在抢上风么？”

庞国兴看到几艘军舰形制的大船从船队中脱离开来，正在往自己这边侧翼而去，心中不由生出一丝警觉。

“旗语通知各舰，锅炉点火增压，你们先乘小艇回指挥岗位，让香港记者号前出监视。”

…………

卡洛斯正得意地看着他的猎物，如传闻所言，几艘拥有修长船身的漂亮商船，此刻正在目力可及的地方扬帆航行，对于靠近他们的军舰似乎并无任何警觉。从目测的形制而看，他已经基本肯定，这支样式新颖的船队既非英国与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商船，也非此地土邦势力的贸易商队，甚至从旗号上也很难看出，他们曾为帝国的保护付出过报酬的迹象。

正如卡洛斯与来自吉大的临时盟友裹挟的船队一样，那些商船因为拥有葡萄牙官方发放的海军贸易许可免于被沦为‘海盗’的结局，但他们必须在军舰的保护下前往满剌加城的港口，这样一支异教徒的贸易船队足以使卡洛斯有理由将此次的短途航行大大延长。

距离6月的季风来临还有不长的时间，在接下来的三个月中，他需要为手下的数百葡萄牙士兵们至少提供每日两餐以及雨季的宿舍和少量佣金，对于以百为单位的人口而言不是一笔可以忽视的投入。而且他一定明白，如果不能照顾好这些士兵，那他也会有面临暴力的风险，这样的事情在帝国法制更加完善的果阿也不可避免，遑论东印度的化外之地。从这点上讲，每次收获甚微的航行对他也是一种威胁与鞭策。

因此卡洛斯更加明白，沿途撞见的那些保护对象都不是这次航行的主要目标，而眼下，真正的目标已经出现。

对于神奇的流言，他需要谨慎应对，毕竟在传言中，这支商船队的背后可能牵扯到那个在马六甲海峡以东让荷兰人闻风丧胆的澳洲人，虽然这些商船看起来与只存在于海上传闻中实力强大的澳洲军舰毫无关联。

他决定为达成目的做好两手准备，一方面他的主力舰队将抢占更为有利的作战阵位，他已看清，这些商船的侧舷并无炮窗，这至少证明这支商船队伍非武装的可能性大大增加了，如此便给接下来的行动打好了基础。

另外，也需要谨慎试探，他并不希望因为冲突引起不必要的损失，毕竟比起那些刚从本土而来一无所有的士兵，他至少是一位有产者，在胡格利城内的一条大街上，有他的十多处房产以及几位即便按照教会标准也属‘长相端庄’的穆斯林妻妾，他们相对白皙的皮肤甚至得教士们的认可，以至于洗礼变得迅速而高效。

总之，诸多的情形让他会尽量规避过于冒险的行为。

从作战考虑，他自信自己的火力能够拥有绝对的优势，因此甚至放弃了以侧舷对舰艏的战术，而是想通过转向直接用自己的侧舷靠近对方侧翼，以期在可能的冲突下直接对对方船只形成更大的威胁。

但就在他有些得以地打量着猎物时，却看到了让人难以置信的一幕，一艘通身纯白的小帆船——之所以会如此认为，完全是因为船身上那面三角纵帆，单看香港记者号的船身，是很难在第一时间将他与当下的的各种船只比较的——优雅地在他的舰队与疑似‘澳洲’商船间进行了一次转向，然后稳稳横在当间。

更为神奇的是，那船上即刻便发出了与其体量完全不相称的宏大声音，老实说卡洛斯从未见识过这样巨大的人声在自己目光所及下响起，因为同样大声的喧哗，他只在里斯本和果阿的宗教节日中经历过，但那是成千上万人的杰作，而眼下的他非常确定，这是同一个人发出的单一声音。

男人的声音高达洪亮，在印度洋闷热的空气中回荡，更重要的是卡洛斯和他的葡萄牙手下完全能够听懂，那是用葡萄牙语和西班牙语循环重复的警告。

‘我们是受大宋第三帝国保护的贸易船队，请贵方保持安全距离，不要继续靠近，否则我们将采取必要的措施。’

卡洛斯表情有些怪异，思考了片刻，他还是决定让船先靠上去。

但香港记者号显然受到了刺激，当舰队靠近到距离这艘洁白帆船还有0.2里格的距离时，船上突然射出一束焰火，带着尖利的呼啸声与红色的尾焰直冲天际。

“他们似乎是在发送信号。”

卡洛斯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声旁的炮兵指挥官一边咀嚼着蒟酱叶一边用含混不清的语言请求试射，他认为距离已经足够，而且香港记者号的样式较为矮小，如果再靠近些，恐怕会进入射击死角，这位指挥官经过观察，对灵活的香港记者号满怀警惕。

卡洛斯似乎感到了危险的靠近，本来在他看来对方只有三艘大船，武装也极其有限，甚至可能根本没有值得称道的火器，这使他的信心大增。他甚至觉得这支商船队伍很难全身而退，而这正好给那些被裹挟的本地商船一些警示，毕竟那些异教徒也并不老实。但另一种本能却在告诉他，这支船队似乎透着一丝古怪，绝不像表面那般寻常，因此当炮兵指挥官向他请示时他的命令显得迟缓而犹豫。

但事情总是充满意外，当卡洛斯尚在犹豫时，炮位上已经响起了几声轰鸣，伴随着一群男人带着醉腔的‘圣地亚哥（注：大航海时代葡萄牙士兵作战时的冲锋口号）’呼喊。

“该死！”

卡洛斯低声咒骂起来，对那些贪婪兵痞的冒失感到愤恨，这打乱了他的计划，同时也浪费了宝贵的弹药，这是不可饶恕的罪行，早知如此他就不该为这些蠢货供应更多的棕榈酒，以至于使炮位掌握在这群醉鬼手中。

无礼的举动化为香港记者号前方的几处水柱，看起来声势浩大，但显然威力有余精度却有限，在目前的情形下，更多的还是吓阻或是一群鲁莽的葡萄牙士兵出于义愤的个人行为。

如此远的距离，想要依靠实心炮弹击中一艘小型帆船，显然不会容易。

但如果因此而令大船的主人能够选择畏惧和就范，则无论对于一般士兵还是卡洛斯本人都能算是不错的尝试，至少在确认他们的实际货物是否如传闻那样丰厚之前，不值得浪费太多的弹药，如果对方愿意补办一张贸易许可，也不是不能接受之事，纵然卡洛斯本人并未得到果阿授权的帝国海军，但私掠舰队的所有人都不会拒绝在雨季来临前增加一笔额外的收入。

但令卡洛斯大感意外的却是此时对面传来的一串奇怪的声调，既不是葡萄牙语也不是西班牙语，而是一个个短促的单词，听起来似乎是汉语。

这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喜悦，即便语言不通，卡洛斯依然能够感受到巨大的威胁，他顿时感到浑身的毛孔猛然收紧，在出发前才用甜紫檀（注：Sweet    sanders，一种用于擦拭清洁身体的印度檀香，葡萄牙贵族在印度常常使用以替代香水）擦拭过的身体又开始冷汗淋漓，一种源自本能的恐惧支配了舰队司令的脑子，那声音就仿佛是来自地狱的魔鬼带着嘲讽的召唤。

‘打——了——！打——了——！打——了——！’

【参考文献】

1、《Southeast  Asia  in  the  Age  of  Commerce  1450-1680》Anthony  Reid

2、《海语》黄衷

3、《南洋年鉴》

4、《缅甸史》贺圣达

5、《皇明世法录》陈仁锡

6、《珠城周咨录》严从简

7、《The  Rise  of  Ayudhya》Charnvit  Kasetsiri

8、《印度史》（德）库尔克、罗特蒙特，王立新、周红江  译

9、《Chinaese  in  Southeast  Asia》Victor  Purcell

10、《The  New  Cambridge  History  of  India：The  Mughal  Empire》F.Richards,J

11、《The  New  Cambridge  History  of  India：Indian  Society  and  the  Making  of  the  British  Empire》Bayly,A  C.

12、《The  New  Cambridge  History  of  India：The  Portuguese  in  India》M.N.Pearson

13、《The  New  Cambridge  History  of  India：Ideologies  of  the  Raj》Thomas  R.  Metcalf

14、《The  New  Cambridge  History  of  India：A  Social  History  of  the  Deccan,  1300-1761：  Eight  Indian  Lives》André,Wink

15、《The  New  Cambridge  History  of  India：The  Marathay  1600-1818》Stewart  Gordon

16、《The  New  Cambridge  History  of  India：An  Agrarian  History  of  South  Asia》D  Ludden

17、《The  New  Cambridge  History  of  India：Peasant  Labour  and  Colonial  Capital：Rural  Bengal  since  1770》Bose,Suga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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