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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家是围城


狱中无聊得紧,孟粱散下头发,多日未洗有股难闻的味道,她厌恶蓬头垢面的自己,只好复梳起来。

        李曳来到狱中,见她正玩弄发丝,敲了敲锁链。

        “我一直在留风院等你,没想到你在这里。”

        孟粱抬起头,见他来了,道:“我以为你已经回到自己家里。”

        李曳见她云淡风轻,蹲下身来道:“你骗我。”

        “是的。”

        她笑意盈盈的样子让李曳憋闷窝火。

        孟粱活络着僵硬的手腕:“你还想知道什么?”

        “关于夏野,你没有说清楚。是他率先引入山雨,为了替林夏牧报仇雪恨,利用自己的职权,埋下祸端。这些你不生气吗?不觉得失望吗?”

        李曳带着些许嘲讽一边观察孟粱的表情一边继续道:“我记得你与我说过这么一段话。你说你佩服那些能上战场的将士,你会坚持去找那些个令无数人无辜亡故的敌人,无论他是谁,处在哪个阵营,纵无法手刃之,也必定会让全天下人知道,这世上还是有做这些事的人。我当时还嘲讽你,所谓誓言都是暂且的权宜之计,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他的话狠厉地刺痛了她,孟粱从心底感受到疲乏,衰败凋落之气从四方凝聚日益扩大。神思游离在外,腿里像是有无数小虫子在咬在拉扯经脉,恨他为什么要戳破自己的心,硬是讲述那些令自己难堪、触动最敏感神经的话题。

        她竭力克制住汹涌而来的奔溃。

        “师兄啊!”提到他,孟粱触动道:“我也意外得很,年少相伴,最后一无所知。”

        泪水凝在了眼眶,她仰头不让它们滴下,“你不是说他早就离开了么,我只叹息他会逐渐从我们的记忆中消失。”

        “你相信他死了吗?”

        “为什么要反问我?”

        李曳的心中有一团执迷,他就是不断地抛出问题,让她回答。

        他冷声斥问:“你不是说任是谁也要将他揪出来然后手刃之吗?你要包庇他吗?”

        “他引入山雨又如何?我不觉得有何过错!”

        孟粱陡然放开了声音。

        “在你心里,无论怎样你也愿接受他。对于这个一起长大的师兄,你真是万分纵容。”

        他话中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心酸嘲讽以及羡慕。他故意说出刺激她引她难过的话,说出口后又觉得不妥。

        他是拿着圣旨来的。孟粱当朝刺杀亭王,事关教化,万俟巽已经大大减轻了刑罚。

        二人都停下争论,李曳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君上赦免你刺杀重臣的死罪,也不追究你之前为泓山效力。”他顿了顿,消化掉哀意,继续道:“事情了结后,去寒疆·湖山,十年。”

        “好。”

        孟粱全然接受,她接过圣旨,打开看了一会,没说什么,然后把它放在一旁。

        “我替你安排了湖山书院,在那里也许日子过的会好些。”

        孟粱不再言语,接下来的日子她好像可以安安静静地看着天下纷争。

        李曳的脸色不大好。他环顾四周皱眉道:“我会给你准备洗漱用品,你收拾一下。”

        他转身朝外走去,忽又停住。

        “你平日都服哪些药?”

        孟粱随口说了几种,恍然若失。

        少顷,在守卫的带领下,她来到一处密室,两位女侍正等着,待卸去脚上的链子,走进浴盆。闭着眼任由女侍帮她洗浴,湿发贴在脸上也不想扯开,泡了好一会她才觉得身上暖和起来。

        牢中阴冷,近几日她胸口时不时疼痛烦闷,腿也酸胀。浸了好长一会,她起身走出浴盆,女侍拿出毯子帮她把身上和头发里的水都擦拭干净,换上新衣服。

        孟粱觉得周身舒畅,心情也好了点,随口问道:“你们来自哪儿?”

        她们二人并未答话,孟粱仔细看去,又问了几句,才发觉这二人是哑女。

        洗浴后,留孟粱一人在密室内,浴盆已被搬出去,看守把饭菜拿了进来,吩咐她今夜就待在此处。扫了一眼,都是她喜欢吃的东西。孟粱拨弄着鱼肉,仅吃了几口,便搁下筷子,一夜未睡。

        “湖山苦寒,十年久了些。”

        李曳拍拍他宽厚的肩膀,道:“做兄长的到底是心疼妹妹,当时你怎么如此大意,让她做出这等无意义的事?”

        徐澄契苦着脸,无奈道:“谁知她胆子这么大。”

        这事李曳也是始料未及,他道:“就此情况,这辈子你与她都做不成兄妹。”

        徐澄契哪还期盼着这些,摸着额道:“兄妹就算了,我只愿她经过这一刀可以放下对父亲的恨意,来日再相见时,当个陌生人。”

        李曳想着山雨的动向,问道:“何堪的位置查得如何了?”

        说到此,徐澄契精神微振,道:“查到了,廊洲长日阁就是他的老宅。已经派暗卫去摸底。”

        李曳道:“何堪狡猾多变,就像只成精的老鼠,不是那么容易抓到的。我现在担忧山雨方面已经提前知道事情有变。”

        徐澄契不解道:“这一点作何解释?”

        李曳道:“孟粱为何借议和的由头,当朝说出。这一点说不通。”

        二人找到万俟巽,他正在花园赏景。

        万俟巽问李曳道:“你说朝中有山雨或者泓山的人?”

        “所有多余的举动都有合适的理由,大约只有朝中混入细作才能作解。”

        万俟巽摆弄着梅花枝叶,“也不能乱抓,揪出这个人不易呐!”

        李曳道:“她是打算抽身离去,把混乱的局面丢给我们。如若我的猜想是真,一来,可以使山雨惊醒。二来,泓山与山雨现在已分不开,如果山雨惊动,更能使山雨与泓山真正合二为一。泓山也有破釜沉舟与我们决一死战的决心。”

        万俟巽不以为意:“她倒是狡诈。”

        他转向徐澄契,问道:“你怎么看?”

        徐澄契躬身道:“我不如李大人心思缜密,未想到这一层。”

        万俟巽一不小心折断一枝梅花,惜道:“既然朝中有细作,那就把他揪出来。还有何堪狡兔三窟,虽挖出一个地方,不得放松警惕。”

        李曳道:“这一年中朝中有哪位臣子是从外地调值回来的,君上可以先从这里查起。”

        “此事朕心中有数。孟粱那里更要派人严加看守,一举一动都要汇报。”

        李曳俯首道:“是。”

        天气严寒,才片刻便寒意丛生。万俟巽接过暖手炉,想着回屋内,对他两道:“行了,你们都下去。”

        栓婶日常把自家种的菜往王府送。出来时见着柳遐恕,她问道:“大小姐最近怎么样?上次她来过一次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

        柳遐恕与栓婶也算半个夫妻,二人虽然都未说破,但心里头都是知道彼此的心意的,是故有些事柳遐恕也不瞒着栓婶。

        朝廷没有直说孟粱刺杀,对外公布只说逆贼。其实大家心理都清楚,大臣们是亲眼目睹鲜血从徐轸脸上溢出。

        柳遐恕与栓婶一并走至她家中,这才道出了朝堂上的事。栓婶被吓了一跳:“王爷没事吧?”

        柳遐恕道:“伤口有毒,名医来了几波都没能治好,王爷心情差得很,刚刚还摔了书房的东西。”

        栓婶急问:“那小姐呢?”

        柳遐恕本不想告诉她,不想她终日猜测难安,也就说了。

        栓婶听完捂面流泪道:“作孽啊!这不是把大小姐这辈子都耗进去了。这可得了!”

        柳遐恕安慰道:“没有那么坏,我想着等王爷的伤治好,再过一阵气消了就请君上宽恕小姐。”

        栓婶看向柳遐恕,啜泣道:“能治好吗?”

        柳遐恕没有底气道:“肯定能的。”

        柳遐恕嘱托道:“王爷特地吩咐这事别让二小姐知道。”

        此时楚源结束一天的差事回到家中。楚源也听闻此事,只是不知孟粱是谁,经栓婶一说才知晓孟粱便是在峡宁与他一起的徐澄粱。他也大感吃惊,一边安慰母亲,一边想着这中间的前因后果。

        万俟巽下旨要孟梧入宫,陪侍英太妃。

        孟梧得知后跪坐在徐轸身前,直言自己的想法:“父亲,我不愿意。”

        徐轸的脸上裹着纱布,他面色阴沉地把圣旨放到她手里。

        “你感受一下它的重量。”

        “它重又如何?女儿不愿。”

        孟梧只感觉拿着滚烫的煤炭,炙热地烧着自己。

        孟梧深切感知到父亲握住自己肩膀的重量,头顶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故国已去,你现在是徐澄梧,忘了吧。”

        可是有些人这辈子是忘不掉的。她个人抗不了皇命,只能用自己在父亲心里的分量与之一搏。女子入了宫便被会困在皇宫,日子都是枯萎无味。她想在广阔的天地中自由行走,若是不能随心而行,生活的再好也是自欺欺人。

        孟梧本没有意识去想这些虚无缥缈的精神,可以一旦心得到了启发,就不能再强行给它合上了。

        她四处张望,找不到一人能解救她。

        他们都没有办法阻挡圣命。

        要是姐姐当时能带自己离开会怎么样?孟梧有时会想到这个问题。她清楚自己的能力,姐姐不会带自己这个累赘。她此刻是多么羡慕在宫墙外自由自在的人啊!

        平民与权贵。在这二者之间,她无疑属于后者。她是无权的贵族,她享受物质的荣华,却反被身份扼杀精神的自在性。平民与平民斗争、权贵与权贵斗争、将士与将士斗争。越过身份行事,容易导致流血事变,容易导致不公。

        若是我撕开权贵的表皮心甘情愿去做平民呢?我是否可以过得好些?

        她想不明白。已经没有人能够救她了,她唯有自救。

        吹纸和尚告诉她姐姐会入城,她一直在等待。

        她无法抗命,她来到姨母的宫殿,小心住了下来,等待时机。

        她终于等到徐澄契来宫里探望,她想让他帮她偷溜出去。她求了好久,说了无数好听与保证的话,终于说动了他,同意送自己去见栓婶一面。

        徐澄契想着她们说些体己话,自己一个男子在场不合适,就留栓婶与孟梧在一个房间,自己到客室喝茶。

        他万万想不到栓婶会知道孟粱的事,也万万想不到栓婶会不顾一切将孟粱之事告诉她。

        事后他问过栓婶为什么要这么做。栓婶告诉他,南宫静与她谈过,不想让自己的悲剧再发生。希望栓婶以后能帮助给予孩子们最大的自由。

        孟梧知道后冲出房门。徐澄契劝不住,他恼怒地看了一眼栓婶,拔腿跟上孟梧。

        “圣旨已公布,现在说也没用。对她,君主已经多有宽恕。尚不计较她为泓山,单论伤害父亲,就已经是难以饶恕!”

        孟梧使劲全身力气挣脱他的手,道:“我知道,所以我要去找姐姐。我难得有机会出宫,我要见她一面,”

        澄契用力控制住她的双手,目光直视她的双眼,恳求道:“你不要闹了。等会英太妃、君主发现你不在,你要怎样与他们解释?”

        “我不解释。”

        “妹妹!我可以带你去,但不是现在的情绪状况,你这样会把事情搞得更糟糕。”

        “我很冷静。难得今日有机会,现在就带我去。”

        孟梧盯着徐澄契,眼神咄咄逼人,有些可怕。

        徐澄契往后退了一步:“不,你等等。现在不行。”

        “你不会带我去的。你们要把姐姐送去寒疆,那我换一个请求。”她忍着泪水,道:“我与她同去寒疆。她在哪我去哪。”

        “不,不是······”

        徐澄契语塞,他懊恼自己没有本事,劝服不了她,他狠狠打了墙壁一拳,砖瓦刺破了皮肤,留下点点血迹。

        “你们爱怎样就怎样!”

        这不是他期待的家庭,没有温暖、柔和与爱,活的还不如自己孤单一个的时候。

        “哥哥,我求你了。我没有办法了。”

        孟梧蹲在地上,无助地抱住自己,流泪满面。

        她本期望姐姐可以出现救她出深渊,没有人帮她,最起码她还有一个强大的姐姐。现在自己心中最厉害之人也深陷牢狱,她害怕极了。

        徐澄契站在门口,看着院内一老一小,联想到狱中之人、父亲之伤,无限悲哀。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努力在走前让你们见一面,其他的实非我能控制。”

        他缓步走到孟梧身边,坐在她身旁,语气缓和了许多。他牵起她的手,一字字道:“没有一个人比我还想团圆和乐,你们好歹有过家人,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等了很久。”

        孟梧擦了把泪,晃悠悠站起身,抱了抱栓婶,道了句谢谢。

        不稍片刻,徐澄契出现在孟粱面前。这是他们兄妹第一次单独相见。他带了酒食,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随手点了几样。

        他将餐盘一一摆开,孟粱注意到他紧绷的情绪,理了理袖子,先夹了筷肉,喝了口酒。

        二人闷不作声,接连数杯下肚,都隐约有了些醉意。

        酒精迷乱了他的情绪,徐澄契右手撑着脑袋,问道:“涵城美吗?我缺席的这些年你们怎么生活的?”

        “还好。”

        孟粱又给他与自己倒了一杯,“我也没有亲情。”

        “说笑。”他摇晃着脑袋要否定刚才她说的话:“我才是那个最可怜的孩子,什么也没有。”

        “亲情很好吗?”

        孟粱问他。

        “很好,很好。”他暂停了饮酒的动作,眸中尽是得不到的渴望,“起码有人可以支撑着你,有人爱你。”

        “爱”字他说的很重,几乎用尽肺腑的力量。可孟粱无法认同他的观点,有家人如何,家人在旁如何,她没有感受到怎样的欣喜与欢乐。

        她的字句中夹带着嘲讽与自己即时认清的暗喜:“你想的太美好了,你看,现在正是你失望的时候。”

        徐澄契双手撑在桌上,似是两个手臂支撑着他身体全部的重量。他的胳膊发生着细微的抖动,他忍了很久,再也忍受不住心内的疑惑。

        “李曳他识破了你,继续反抗下去,我与父亲也保不住你。君上关键时候不会顾父亲的情面。”

        听此发自肺腑的真挚之言,孟粱的心毫无波澜,她反问道:“你们保护了我什么?”

        “我们保护了你的命!”

        徐澄契喊道。

        周边的狱卒都被他突然一声叫喊吓了一跳,赶忙跑来察看情况,小心翼翼道:“徐大人,时间差不多了,您看······”

        话音未落,便遭到徐澄契的斥喝:“别来管我!滚!”

        孟粱静静地坐在地上,瞧他失态的样子,与那日早朝所见温文尔雅之人,形态过异。

        “你失态了。”

        她讨厌与醉酒之人相处,酒精会侵袭他们的大脑,言语动作都变得粗俗无礼。

        “妹妹,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叫你。澄梧得知你的状况后闹了起来,我想安排你们见一面,你能劝她安定下来吗?我们家不能再动荡。”

        他红着脸,恳求道。

        “她闹什么?想为我伸冤?救我出去?”

        “不。她想与你待在一起,她说你去哪她跟去哪。”

        “呵。”

        孟粱嗤笑了一声,他口中珍贵异常的亲情不过尔尔。

        “你笑什么!”

        徐澄契不解,他生气地凝视着她的轻蔑。

        “你怎么不帮她排忧解难?”

        “我们家的事,无解。”

        徐澄契眼角含泪。

        “阿梧既然如此难受,作为她的哥哥,她的最宝贵的亲人,你怎么不绞尽脑汁帮助她,反而来这里找我让我来做说课。”

        徐澄契听罢良久没有说话,孟粱等了他一会,他才缓缓开口道:“我不了解她,有时候根部不知道她要什么。”

        孟粱也沉重了起来,她再恨,阿梧也是她心中美好的存在。

        “我没有办法,你回吧。”

        她一口饮尽剩下的酒。

        “若真与你同去寒疆呢!”

        “阻止她,请务必阻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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