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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山雨欲来


孟粱一入城便看到禹部的记号,是十万火急下才用的联系方式。

        禹部的人?她与禹部没有交集,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路线?况且这路线是李曳制定的。

        她对李曳道:“有人找我。”

        是黄昏时候,李曳打了个呵欠,轻道:“去吧。”

        “是你的安排?”

        孟粱问他。

        “不是。”

        事态紧急,孟粱无法验证真伪,她跳下马车按照指示独身到了禹部联络点。是一家冷清的米铺,禹部·秧者查看了孟粱的令牌,然后把秦绪连的信交给了她。

        孟粱快速翻阅,随着信息的摄取,拿住纸页的指尖止不住的用力。师姑遭人追捕,正在生死关头。此外都是关于父亲的内容,她虽已知晓大概,但重阅一遍还是心痛如绞。

        同时李曳在客栈中也拿到了他的情报讯息。

        孟粱问:“还有吗?”

        “没有了。”

        秧者从孟粱手中收回纸页,小心地保存好。

        孟粱问道:“此地萦部将士以我的职位能调动多少?多快能集结?”

        秧者稍稍想了一下,快速道:“你能调动萦部将士,共三百二十一人。现在召集,约一刻就能集结。”

        孟粱卷起衣袖,打了个节绕在臂膀上,将令牌取下递给她,道:“立刻用我的令牌发出集结令,人数五十,地点城门外野林。”

        孟粱至野林前时,萦部的将士已经在候着她。重新再见萦部将士,一起执行任务,被黑纱掩盖的脸庞,都是最真挚的人。

        师姑就在里面。她引导着自己前来找她,她一定还知道什么。孟粱定了心思,深吸一口气,嘱咐道:“等会见到的不管是谁都淡定,不能泄露身份。”

        刹时,林间风动,树林纷纷作响。

        秦绪连与周明盈都察觉出此时正有一群手拿刀剑之人潜入,距离他们越来越近。

        秦绪连恐惧极了,愤怒极了,一时分不清到底是哪种情绪占了重头。她忍不住地颤抖,握紧了剑柄,等待敌人出现。

        暗杀之人纷纷从黑暗中跃出,闪现在眼前。他们被包围住,周明盈环顾四周,来者约莫二十。

        他知道是谁的主意仍厉声道:“谁派你们来的!”

        没有人回话,他们的眼中杀气逼人,一步一步向他靠近。

        秦绪连大声道:“他为何不亲自来!暗探杀暗探,真是好方法。”

        圈子越缩越小。这样不行!周明盈拿出准备好的烟雾弹以风雷之速扔向为首的那人。嘭的一声,烟雾缭绕,混乱间他们找到一条缝隙。二人乘着机会火速朝林间深处跑去。

        来的不止这二十人,听闻声响,原本预备之人也出动。人数越来越多,跟的越来越近,飞剑袭来,射中了秦绪连的手臂,射中周明盈的背,剧痛下他们二人跌下陡坡。

        藏匿于落叶残骸中,呼吸间都是泥土的气味。

        秦绪连甩去脸上的叶子,爬出坑。周明盈躺在身边,还没醒来。

        四周安静,飞鸟啼叫的声响也听不到。不知滚到哪里去了,她估摸着暂且安全,费力架起周明盈沉重冒着血的身躯,将他抬至树荫下。

        周明盈被背部的伤口痛醒。秦绪连一点点拔出他们身上的箭,简单地处理伤口。

        靠在树根上,呼气,喘息。

        “顶多一刻,他们就能找到。”

        秦绪连摸出放在胸口的令牌,用力在树上刻下标记。

        “在信中我告诉了她我们的处境,如果孟粱来的及时,我们还有机会。”

        她接连苦笑道:“我设下线索引她来淮洲,没想她来送死。就这样失败,我极其不甘心。”

        周明盈忍着疼痛站起,道:“她是你的师侄,会做好的。”

        “我写好了遗书,不知道她能不能找到。”

        话音未落,刀剑声悄然而至。

        所幸周明盈当了十数年的暗探,极擅长隐蔽,加上秦绪连武将出身,虽是一路受伤,总算坚持到孟粱来的一刻。

        萦部将士在外缠住了刺客。天公作美,她才刚到,便天降大雨,夜幕笼罩之下漆黑一团,那些刺客更难寻到她们。

        野林十足大,今夜是出不去了。秦绪连明白如今吴神一铁了心要杀自己,自己在林内还是林外,分别不大。现在自己要等的人也到了,是该把隐藏起来的秘密传给下一个人。

        他们找到一间破庙,暂且藏身于此。

        秦绪连声音嘶哑,喉中泛出血腥,咳了几声。她累极了,一时说不出话来,缓了一阵才道:“我有事要说与你。”

        孟粱故意不说话,仔细查看了她与周明盈的伤口,一番事情做完,才叫道:“师姑。”

        这一声硬生生地逼出了她的眼泪,秦绪连“嗯”了一声,要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孟粱盘坐在她身前,没有表情。

        “在你告诉我之前,陆若已经和我坦白了父亲的身份。”

        “那也好。不用浪费时间等你接受。”

        “所以,你想做什么?”

        孟粱直视秦绪连双眸,定定地看着她。

        孟粱不问她其中细节,只问她要做什么,倒叫她准备好的话语有些梗住。

        “明盈,你替我们去望风好吗?”

        听着周明盈关上门的吱呀声响,秦绪连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所有的事情都要从生熙十五年的夏天,吴鑫之女吴皑一被劫开始。我与吴神一在生熙十四年结亲。依照泓山保密原则,我们的亲事只有师兄林夏牧和他的父亲吴鑫知晓。婚后我们常各奔东西执行任务,留给我们相处的时间所剩无几,所以我们的关系几乎没人能看出来。他父亲、妹妹出事时,我们正在外地执行任务。回来时,只瞧见了黄土两堆。”

        “我向师兄请了假,他家逢巨变,我想着陪他一段时间。他常外出,有时深夜才回来。我问他是何事,他也不说。我想那是他另类的排解方式,就任他去了。如此安静的过了半年。年关在即,楚弋王之事突然爆发,师兄竟然也身在其中。南宫徊府中的兵器我进去查探过,那些一眼就能看出来源于泓山。我们出生入死,所需器械要轻便、锋利,与都城守卫军、其他军的兵器都不同。”

        “我想不明白为何楚弋王府中会有泓山之物。我更想不明白的事为何师兄会从狱中脱逃去救楚弋王。在师兄拼死赶往刑场的路上,我将他拦住。他告诉我他就是来见我的。他与我说南宫徊查出了孟言微家族的秘密,就是孟氏长子消失一事。”

        “你应该还有个哥哥吧,孟粱。”

        秦绪连向孟粱看去。

        孟粱点头承认。

        她继续道:“可这事南宫徊做得太不隐秘,他没有暗地里行事的经验,光明磊落的时间太长太长,他想象不出自己有多危险。无数双眼睛都紧盯着他,任何一个缝隙都被填满。毫无疑问,孟言微发现了他。由此便来了这一出叛国谋逆风波。孟言微顺势把泓山也牵扯进来,把将军与王爷搅弄在一起,这可是历代君王最最惧怕之事。师兄明白他既已知晓,有孟言微及他的孟氏存在,他无论如何辩解也逃不过他的诬陷构造,便想了个法子将这个秘闻传给了我。可是当我回到泓山,便被吴神一强带到了沐城。把我困在沐城,他全程一字也未说。可怜我至如今都只是揣测,揣测他在师兄的事情上到底扮演着一个怎样的身份。揣测他何时起了违逆之心、何事让他不惜与叛贼为伍,硬生生地把那一颗赤诚之心变得乌糟、腐烂。”

        “更可笑的是我枉为泓山之将,五年多来,因顾念着弟弟之命,失去了一名将士的力量与勇气,直到现在才逃了出来。”

        她羞愧难当,触及心绪,猛地咳嗽了起来。伤口崩裂,鲜血直冒。

        孟粱连忙扶住她,顺着她的背从上至下帮她顺气。刚好李曳给的玉露丹还在,又喂了她一颗。

        “你们没事吧?”

        周明盈听到动静,在外头询问。

        孟粱回道:“无事,你继续盯梢。”

        秦绪连趴伏在孟粱的肩膀上喘了一会才慢慢坐起。

        往事如玄铁,压在心里。如今见着孟粱,说出了口,一桩心事才算了。秦绪连慢慢舒缓气息。她内力本极好,虽多年不加练习,底子还是在的。不出一会儿,说话的力气总归是恢复了。

        孟粱得知二人的关系,心有感触。在她的记忆里,秦绪连一直是不涉情爱之人,她从未将婚姻之事连系到师姑身上。

        孟粱低首道:“师傅出事当日,我等皆被拦在营内,君上派出了雩山铁骑把本部团团围住,生怕我们因此造反。更是后来才被通知师傅私自离狱,直到师傅饮下毒酒,与其家人尸骸被被弃在府中时,才告知我们。我们这些与师傅亲近之人,都被暂停了职务,囚于营中。不知是多少时日过去,身后跟踪之人才停下脚步。”

        秦绪连嗤笑一声,道:“要是朝堂之人完全掌握了羽令,我们早就被铲除干净。君上要的只是乖乖听命、不需言语之蛀虫。心里眼里哪容得下我们。如此薄情寡义、听信谗言佞语,活该亡国。”

        她说得痛恨至极,眼里的那道充满力量的光重新回来了。秦绪连已经许久没有激烈的情绪了。她总是告诫自己要忍,与吴神一相斗最忌讳的就是感情,反而丢掉了自己的志气。

        孟粱听着她对君王的一番恶语,心中不由堵塞。她想起自己为君王所做之事。她参加“汀地谋逆案”时,所逮捕的每一个人都是以笔墨为武之人,都是向君王直谏的之臣,都是百姓口中之大才。

        他们民间呼声之高,她岂不知。他们所出之文章究竟是谋逆之语还是真知灼见,她岂不知。她自八岁便入泓山,熟读百家,那些人到底犯了何罪,她明白。只不过犯了胆大妄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良心罪”罢了。

        如此说来,这帝国的覆灭有她一份罪责。手中流过的血,比自己以为的要多。

        孟粱回过神来,握住秦绪连的手,道:“此番我要去归城,有一位曾是满域朝臣之人跟随。我虽摆脱不掉他,他却有能力让我们暂时安全。你与我同行吧。”

        孟粱略带恳求地望向秦绪连。秦绪连从孟粱冰冷的左手中抽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然后摇了摇头。

        “我仍有心事,不去了结,此生难安。”

        孟粱不想她再入火海,师门除却她们二人,全部覆灭,她软语劝道:“吴神一手再长也入不了归城。未有结果之事,事事有转机。”

        秦绪连不想再就此与孟粱徒费口舌。她将话题一转,问道:“陆若还与你说了什么?”

        “连您也要离我而去么?”孟粱轻轻叹了口气,道:“陆若没有要我做的事,你还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秦绪连凝神仔细思索:“确实还有个疑团。”

        “是何事?”孟粱紧问。

        秦绪连定了一定,并未立即开口。孟粱不知她为何不说话了,催问道:“是有何顾及么?”

        “不要紧的。”孟粱反握住她的手腕,对着秦绪连笑了一笑:“我身边的人没几个对我说真话,还有谁的真心我可信呢?”

        秦绪连微微一怔,看她面色平和,稍微安下心来,继续道:“我在沐城的最先几个月,尚有探查一些城镇的能力。便对那几座城的泓山详加调查。泓山名册竟常会出现陌生面孔。而他们的履历却显示他们早已加入。我观察了一年的时间,类似情况持续不断。而后我隐秘的寻到了各地的泓山,皆如此,蔓延至泓山全部。夏野不会没有察觉,我在沐城也寻了各种路子提醒他,但是一直都悄无声息。再之后吴神一管得更严,还以我的弟弟为挟,我连清弄也出不了,更不知道外面情形。”

        孟粱很是惊讶,她从未听闻,泓山中竟暗藏祸物。

        秦绪连问道:“这些年可还有人对此有疑虑?”

        孟粱也不知,她一直没有在意过此处。她攒眉蹙额,呢喃道:“可师兄不理会你的提醒又是为什么?”

        孟粱不由想到了李曳,他说他来此是为了山雨。

        黑夜,山顶,微风拂起。他与她说:“因为他们有些人好像与你们混在一起。”

        他们是山雨,我们是泓山,连在一起便是——山雨与泓山混在一起!

        孟粱猛地站了起来。她震惊于自己所下的判断,一股寒流从脑门直流而下,所行之处,彻骨冰冷,直达心脏。指尖的抽搐逐渐转化成拳头,心中一遍一遍念着这句话。

        若为真,从此以后,泓山的隐,是天地最大的笑话。

        孟粱一下倒伏在地,泪水顺着鼻尖低落在枯败的稻草上。

        秦绪连伏下身子将孟粱拉起,轻轻地把她身上沾惹的草木灰拍去。瞧着绝望的眼神,秦绪连问:“你想到了什么?”

        孟粱惊慌失措地看着她:“山雨好像在泓山军里。”

        “是山雨吗?如果是他们,倒可以理解这些。”秦绪连早有猜测,虽在心里演练过千万遍,还是愤怒与惊恐。

        她悲哀道:“已得出结论,以后的路就好走很多。事已至此,多思无益。”

        孟粱疾呼道:“山雨可谓满域毒瘤,近百年纷争不断,依靠着我们才存活下来。眼下泓山暗藏山雨,待万俟巽知晓,泓山必遭屠戮。”

        秦绪连静静地看着自己师侄的脸,叹道:“是啊!所以别管了。此后风雨只会比之前的更暴烈。这与你又有什么关系,什么山”、什么孟氏,都不是你做的事情,与你风马牛不相及。”

        孟粱的脸上浮出衰败的神情,她呢喃道:“没法了,万俟巽的人已经找到了我,事到如今,他应已明白所有事情,来这一趟,只是再确认一遍。”

        她望向视线不可及之处,似乎望见了夏野的面容,幽幽道:“师兄什么都瞒着我。”

        孟粱从滚烫的肌肤上缓慢地取出夏野的令牌。

        它崭新、洁白,如玉般秀丽。

        秦绪连轻轻抚摸着令牌,道:“既然你已经想到这一步,我就把我查到的全部告诉你。”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在孟粱这里暂停了。她静静地听着,听着。

        “大人,有火光。”

        周明盈打断了她们的对话。孟粱收好了令牌,扶着秦绪连站立起来。环顾四周,没有他物可以躲藏。

        周明盈开门急语道:“火把越来越多,朝我们这里涌来。我们必须离开此处。”

        砰地一声,一支飞箭射到墙上,其他箭雨紧随其后。

        “这是要我们所有人的命。”秦绪连扭过头,对孟粱道:“不要管我,你先走!”

        箭雨愈发强烈,伴随着逼近的马蹄声。他们很快就到了。

        “我哪里走得了。”

        目光向后扫去,寺庙四周全部被围了起来,简直是一瞬之间。

        吴神一勒住缰绳,黑乎乎的庙中人影时而闪动,伴随着火光,人影逐渐清晰明了。

        野风疾呼,猛烈地撞击在脆弱的木门上,像无数只手在敲打、无数张嘴在喊叫。钻进来的鬼风紧紧缠绕住她们的身躯,刺骨的寒意侵来。

        “嘶。”秦绪连低吟了一声。伤口处火烧火燎,头很重,不停地向孟粱那儿靠去。

        孟粱发觉她不对劲,脸颊处像染上了一片红云,额头滚烫,是发热的症状。她撑住秦绪连,担忧地望向持剑备战的周明盈,问道:“你怎么样?”

        周明盈的伤处可不比秦绪连少。他点了点头,向孟粱表示安好。

        秦绪连双手握住孟粱的肩膀,嘱咐道:“你在这里藏好,他们不知我们有几人。我与明盈二人出去应对。”

        孟粱听了,欲开口说什么,突然被秦绪连捂住口鼻,昏昏然晕了过去。周明盈将她抱到佛像身后的凹槽里,附上层层稻草。

        秦绪连立在他身后,看他忙碌的整理,心里无比酸涩。屋外火光滔天,也许屋外之人要把他们所行看得清楚。

        她深吸了一口气,拉住他的衣袖,走出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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