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替身（十六）
太宰靠在窗边，静静地看着窗外。远处是港口黑手党的五栋大楼，在这座城市的任何一个角落，其只要抬头就能够映入眼帘，已经成为了这座城市的标志性建筑。
现在已经是日暮时分，但阿苑现在的状态可能也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吧，所以到现在也没有从壁橱中出来。
太宰捏着手机，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它在手掌中转，视线望向窗外却没有聚焦。
她没有带锐器，也没有听见里面有什么动静，空气中也没有血的味道……
应该没有出什么事情。
阿昭这个人格从一开始的沉睡，到后来的封闭，到偶尔能够察觉到外界的动静，再到后来逐渐活跃起来，最后是现在这样偶尔会出现在外面，太宰花了四年的时间。
明明，阿昭已经不那么排斥外界，阿苑也逐渐脱离麻木染上了色彩，两个人格都慢慢地从两个极端向中间靠拢……然而，这次的事件却对此带来了不可估量的打击。
太宰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按了按自己的手机，轻车熟路地点到了他关注的一个blog的页面。
【笔不小心从桌上掉了下去，没想到这一摔居然还附带了分尸的效果。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它离家出走的脑袋……这是第四支了，最近这些笔怎么总是以报废的形式逃出我的手掌心，难道是都成精了？】
它前面一篇是一张照片，拍的是一只刚刚洗完澡被毛巾裹着的生无可恋的橘猫，拍摄者还配了文字:
【累了，两脚兽什么的赶快毁灭吧。】
那只猫在楚苑昭被抓期间就跑丢了，可能见她一直不回来以为自己被抛弃了吧。
再前一篇也是照片，拍的是落日余晖染红流云的景象。明明是司空见惯，没有什么特别的景色，拍摄者的技术也只能说是一般，但是却能够让人感受到一种生活很美好的感觉。
只不过这些内容都是苑昭在四年前，那件事情发生之前发的了。
在那之后，出现了阿苑和阿昭两个人格，她整个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blog也没有再更新过。
正要再往前翻一翻，突然，房间里响起了一阵什么东西被推动的声音。
太宰循着声源转过头去，看见阿苑推开了壁橱的门，从里面出来了。
她看见太宰也愣了一下。房间一直挺安静的，她没想到原来太宰也在。
太宰的背后是橘色的天空。夕阳此时已经沉入了海平面，余留的霞光显得瑰丽而温暖，就像是有人怀着温柔之意一点一点地将暖色晕染。
“……该到晚饭时间了。”阿苑喃喃自语。
看起来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照常继续生活，仿佛之前发生的事情就已经这样过去了。毕竟成年人了，得学会自己调节情绪，毕竟生活还得继续下去，毕竟……她们还有回去的希望。
太宰用手一撑从原地轻巧地跳了起来，双手背在脑袋后面，跟了过去。还小声地哼着不知名的曲子，看起来挺轻松的样子。
……看样子情况有些不妙啊。
太宰的眸色微沉。
她没有如费奥多尔的愿因此而憎恨他，但是太宰治的心情并没有轻松多少……因为她将所有沉重的负面情绪自己背负，深深埋藏在了心里。
其实，将这些发泄在他身上也没有什么关系的。太宰治对于他人的恶意并不会像普通人那么难受，甚至早已经习以为常。
明明憎恨他才是最轻松的方式，不是吗？
为什么不愿意放过你自己呢？
……
夜晚对于横滨这座城市来说不是喧闹的结束，而是开始，血腥、暴力、犯罪……都在夜幕中暗自涌动。只不过那些全部被隔绝在了这个房间之外，此时此刻房间中只剩下宁静。
太宰在被窝中往旁边探了探头，试探性地轻声问:“阿苑？”
没有得到回应。
看样子是睡着了。
“还能睡着……也挺好的。”虽然他自己久违地失眠了。
太宰治规律作息也是近些年的事情。在此之前，他尚在港口黑手党的时候，夜晚才是主场，他的作息就从来没有阳间过，用苑昭的话来说就是哪一天就算是猝死了也不奇怪。
在这样的黑暗与宁静中，他突然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那是发生在他们刚刚决定共同生活不久的事情。
那个时候楚苑昭那个人格已经消失，不过主宰身体的人格虽然改变了，但是习惯却延续了下来，包括她规律的作息。
而太宰……
“我并没有阿苑想象中的那么好，恰恰相反，无论是在工作上还是在生活中，我都是阿苑见了都要离得远远的那种。”那个时候的太宰对阿苑说。
“你知道的，我之前的工作是港口黑手党，残忍、冷血、阴暗，是不折不扣的，无可救药的坏人。”
他这样的人死亡时会难受的恐怕没有几个，与之相对的，有无数的人会欢呼庆祝，感叹一句:报应。
阿苑:“额……”
阿昭:「……」
这一点不用他说，当初楚苑昭是亲身体会了的。
只不过现在两个人都被港口黑手党所通缉，绑在了一根绳子上，阿苑又没有楚苑昭的记忆，也不像是现在这样染上了烟火气息，当时的阿苑理智得有几分机器人的感觉，所以才没有连夜买站票跑。
太宰抬起了眼帘，睫毛轻颤，鸢色的眼睛中噙着刚诞生没有多久的阿苑看不懂的感情。
他温声说:“在生活上也是的哦，酗酒、熬夜、作息颠倒……糟糕到阿苑难以想象的地步。”
他最堕落挣扎的时候，甚至尝试过喝到酒精中毒来看自己能不能死掉，而且还不止一次。酗酒什么的对于他来说更是家常便饭般，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他不是沉溺于买醉逃避的感觉，只是单纯地不加节制罢了。
他说:“我是这样的人啊。”
阿昭:「……酗酒。」
她本来就有些害怕太宰，一听他这话更是控制不住自己连夜扛着火车跑的念头了。
阿苑恍然大悟:“啊，所以你是想渣我？先给我打预防针？”
“？！”太宰的黑泥还没来得及倾泻出来就被以这种方式强行打断，他带着些许自暴自弃意味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随后瞬间裂出一条缝隙，露出了背后其不知所措的慌乱。
“不、不是……”太宰一直是游刃有余的。
即使有人当面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他，也不会对他产生什么动摇，甚至会愉悦地欣赏对方的垂死挣扎；即使有人用枪抵着他的脑袋，他也不会露出这样慌乱的神情，而是镇定自若，有时候还会像个疯子一样愉悦地用语言去刺激对方。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他小声地嘟囔。太宰是一个十分内敛的人，情绪往往隐藏于内心深处，即使是不经意间泄露出来，也只有一瞬间而已。
阿苑:“我以前有一个海王渣男的发小，他告诉我，渣男说自己有多差就是在打预防针，想要渣了以后好推卸责任。”
阿昭:「额……」
阿苑没有以前的记忆，这些也是来源于阿昭之前无意间提起一两句。
那个发小的原话是这样的:“你们女生总是容易心软被套路。男生说什么我其实不好、我是个坏人是个渣男什么的时候，你们马上就开始安慰对方了，还觉得真正的渣男不会说自己渣。
你们是不知道他们就是在给你们打预防针，就是想渣完后甩掉你们时好推卸责任:‘我之前不是说过我是渣男吗？’就是想要营造出是你们自找的的那种感觉。啧啧啧，懂了吧，同情男人就是倒霉的开始。”
当时的楚苑昭感觉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不由自主地感叹:“感情这就是一种套路啊。”
发小:“有的人这样自爆是出自于真心，是你走进他内心的体现。但是更多的想要套路你，博取同情心的渣男。因为你们女生就是容易心软，很吃这一套。”
太宰有些头疼地按住了脑袋，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是他从来没有预料到的发展……这是有口难言啊。
阿苑继续道:“你怎么样没关系，但是好歹我也在这个空间中生活，请顾及一下我，不要深夜把我给弄醒了。”
然而，对于太宰来说，深夜并不能将他送入梦乡，只会勾起他内心压抑的情绪，让他辗转反侧。运气好的话，在太阳照亮大地之前，他还能够睡上两三个小时。运气不好的话，就是整夜的失眠。
一闭上眼睛就有种自己被困在黑暗的匣子中的感觉，大脑总是不受控制地替他回忆过去那些让他难以忍受的东西，偏偏他的记忆力又该死的好，那些片段的点点滴滴都清晰得像是他正在经历一样。
有那么几个瞬间他甚至都分不清自己，恍惚间好像他还身处于那个黑暗的时段，恍惚间现在的一切好像一场幻梦。
这种让人窒息的痛苦无时无刻不在试图侵袭他，将他拖入泥沼让他不见天日，让他无声地挣扎却不得救赎。如果只是一个人还好，但是在身边还有一个人后，这种感觉反而愈演愈烈。特别是此时他只是知道她存在，但是看不见她。
所以在阿苑睡着后……
“呐呐，阿苑，你睡着了吗？”
“诶——为什么能够这么快就入睡啊？”
“真是搞不明白啊……”
为什么这个人无论是对生活的态度还是其他的，都跟他截然不同。
这个世界都对你这么坏了，怎么就不稍微憎恨它一些呢？变得愤世嫉俗……也不是什么不能容忍的事情啊。
阿苑和阿昭都是睡眠很浅的人，所以毫无疑问地，她们都被他给弄醒了。
她们本来就睡眠就不好还有起床气，更不要说才跟那混账说了不要把自己给弄醒，结果刚睡着没多久就被他给吵醒了。明明阿苑之前失眠的时候都没有吵过他的！
阿昭一时间都忘记了对太宰的恐惧，气得抄起自己的海豚抱枕就要锤他。她睡觉总是喜欢下意识地抱着东西睡，所以被吵醒后怀里的大海豚就顺手成为她的武器。
那是阿昭第一次掌控身体，也是她第一次走出内心来面对外面的世界。
阿昭原本以为她会一直呆在躯壳以及阿苑的保护之下，以为自己终其一生都不会踏出内心世界，不会来到这个残酷冰冷的外界。
然而事物的发展就是这样充满戏剧性，她不是像通常发展中那样经过几番犹豫和挣扎最后鼓起勇气才出现在外界的，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她第一次抢过身体出现居然只是为了揍太宰，甚至现在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满脑子都是“好气啊我要打死他”。
太宰从被窝里面跳起来就跑，还一副做作的样子，声音就像是女子高中生一样又甜又可爱:“啊～我不是故意的，阿昭。”
嘴上说着抱歉，但是脸上的表情却不是这样说的。如果说是在一开始，那他可能还有歉意的成分在里面，但是现在，在看见阿昭气急败坏之后，他的表情就是恨不得在脸上写上两个大字：开心。
他这样的表情无疑是生怕火燃得不够烈，于是往上面浇一大桶的油。
阿昭心中忍不住怒骂：这个混账东西。
那个时候两个人之间还放了一扇屏风隔开，而那扇屏风变成了太宰躲她的工具。
她从这边过去，太宰就往那边躲；她从那边过去，太宰就往另一边绕。阿昭虚晃一枪想要蒙骗他，结果被太宰识破，轻巧地避开了她的手，让阿昭还是没有抓到。
整得跟躲猫猫一样……为什么事情变成了这样？
阿昭气喘吁吁地扶着屏风，看见另外一边的太宰扒着屏风探出头，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特别刺眼。
更火大了。
阿昭气的一脚踹在了屏风上。实木并且有些重量的屏风就这样直接被踹倒了，“砰”的一声砸在地上。
太宰往后面一缩，略微惊讶地看着她。
那一脚纯粹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她现在脚有点痛。幸好她不是用踢的方式，不然现在她就会因为脚趾受到重伤而缩在地上哭了。
阿昭把抱枕扔出去摔他脑袋上:“给我乖乖睡觉！大晚上的干什么呢？！”
“我错了……”太宰把脑袋上的海豚抱枕扒拉下来抱在怀里，一副认真听话挨训的样子，如果他有耳朵的话此时怕是已经垂了下来。
恐怕即使是森鸥外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的吧，那个太宰治居然也会有老老实实挨骂，丝毫不还口的一天。
太宰治身上还穿着阿苑买的睡衣，上面印着棕色的卡通小熊……这样子看起来居然还莫名感觉有点乖。
阿昭:“都深夜了还搞这搞那的，你是小孩子吗？要不要给你唱个安眠曲啊？！”
太宰突然少女状地一脸不可置信:“真的吗？”
然后他立刻把倒下的屏风挪开，而后钻进了被窝里躺着，带着明显期待地看着他，微卷的黑发柔软地铺在枕面上，一双眼睛皮卡皮卡的就像闪着光一样。
阿昭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又下不来，觉得自己要被太宰给气死了。
太宰:“阿昭～”
他的声音很柔软，还带着一点迷糊的尾音。
太宰轻声说：“我错了，这次就原谅我吧，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他压低了声音露出恳求意味的时候，音色就像是在空旷无人的教堂中缓慢拉响的低音大提琴，又像是蔚蓝无穷深海的鲸语，让人下意识地平静下来。
太宰：“阿昭～这次我一定好好睡觉。”
这个时候的他其实也才十八岁，脸上还带着一点尚未褪去的婴儿肥，用带有明显期待的神情看着别人的时候，就像是一只真正的可爱猫咪一样。他也十分会利用自己容貌上的优势。
太宰：“阿昭～”
阿苑:「算了算了，别跟他扯了，赶紧让他睡了。大晚上的，不折腾了，明天再算账。」
代表着理性的她本身情绪波动就不大，更加看中的是结果和最优解。
阿昭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哼”了一声之后把身体交给了阿苑。
阿苑看了看气成河豚状的余怒未消的阿昭，又看了看一脸期待的太宰，叹了口气，认命地轻轻哼了一首悠扬的曲子。
太宰:“没有听过的旋律呢。”
阿苑愣了一下，想起来这个是阿昭偶尔在内心中哼的曲子。看样子可能是以前楚苑昭喜欢的，另外一个世界的吧。
“好了，你放空思绪，什么都不要想，不知不觉中就会睡着了。”阿苑一边掀开被子躺进被窝，一边说。
去掉两个人之间的屏风过后，阿苑的存在变得更加清晰，他久违地感受到了心安的感觉。
太宰“嗯”了一声，有点迷迷糊糊的鼻音。
其实只要他想，他能够让人心甘情愿地陪他一同背离阳光坠入深渊。但是挣扎的感觉太让人痛苦了，这样的泥潭之中，有他一个人就足够了。
他动了动，看样子是在调整身体，换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此时此刻的他放松得不像是自己。
阿苑舒了一口气。看来终于不用折腾，可以睡觉了。
……
…………
阿苑发现她也睡不着了！
她现在想一脚踹太宰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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