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替身（十五）
虽然从他一路走来看见了其他人的梦境，从中也猜测出所谓的美梦是施加异能力的人刻意引导的结果。所以异能力在浓雾中被抽出来又重新释放后，其他一起陷入浓雾的人看到的只是自己的过去。
但是苑昭不同，她所渴望的就是过去本身，单纯的过去对于她来说就是美梦，就是诱人坠入深渊的毒花。
而且她本来精神就极度的不稳定，即使没有在梦境中刻意加入暗示，但曾经一度得到又被迫失去的落差足以让她再次疯掉。
太宰突然想起了这次事件的最初。
这次事件的开端是千代女士向武装侦探社委托，希望他们调查其丈夫昏迷的真相。虽然是奈绪诱导她前往武装侦探社求助的，但是这背后毫无疑问也有费奥多尔的推手，他连着奈绪还有武装侦探社一起利用了。
从现在的情况倒推回去，他的目的不仅仅是把武装侦探社拉进这次事件的漩涡之中，还有就是……用千代女士丈夫的死告诉他，强制将人从梦境中唤醒的代价。
但是又不能放任她继续在这个虚假的世界中沉沦下去……费奥多尔最让人恶心的一点就是，你明明知道这是他的阴谋，你明明知道这之后会发生什么，但是却又不得不按照他的剧本走下去。
他还十分贴心地将那块红色晶石放在楚苑昭的附近。
太宰以前跟涩泽打过交道，自然认得那是涩泽将别人的异能力抽出来后形成的结晶，也明白那多半就是形成这一片空间的核心。
太宰触碰楚苑昭只会解除附在她身上的异能力，消除不了这一片雾气构成的空间。
他要消除这一片空间就必须找到制作出空间的异能力的核心。只要他通过触碰将那块结晶连带里面封存的异能力无效化，这一片作为梦境基底的空间以及白雾会一起消失，这个梦境的世界自然也会随着一同不见。
而现在，不用找了，费奥多尔直接把它放在了楚苑昭的身边。
这是铁了心要太宰当着楚苑昭的面亲手毁掉这个世界，让她怨恨自己。
太宰能够想象出费奥多尔愉悦地勾起嘴角的样子，恍惚间听见了命运的齿轮生锈了的“嘎吱嘎吱”声。
他轻声说:“苑昭，该从梦中醒过来了。”
恨他也没有关系，苑昭的一切，即使是憎恨、诅咒，他都会全部接受。
他将永远记得十八岁的那个楚苑昭无忧无虑的模样。
太宰握住了那一块红色的晶石。
如果他在触碰了结晶表面后立刻松手，则是只会解除结晶化，将里面的异能力释放出来。
不过这次他紧紧地抓住没有松手，连带着里面的异能力一起给无效化了。
楚苑昭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奶奶、她的家、她熟悉的一切从边缘开始，就像是风化一样失去颜色，从缺口开始变成袅袅的白雾，腾起、聚合、回旋，而后……消散。
在她眼中是慢动作的过程，其实实际只有几秒钟。就像是被烈日的光辉破开一样，白雾迅速消融，整个世界轰然崩塌。
被异能力干扰的记忆回归，认知也重新变得正常，因为记忆改动而就像是被回溯了时间的灵魂也重新清醒了过来。
名为楚苑昭的幻影从她的身上消失，阿苑和阿昭在恍惚间回过神来。
“阿苑……”太宰想要轻轻地拍一拍她的肩膀，但是手伸出来快要触碰到她的时候又顿了顿，而后缓缓缩了回来。
胆小鬼是越在乎，就越束手束脚，甚至于不敢靠近。
低垂着头的女孩动了动，才反应过来似的转过头来——这个世界的时间没能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她仍然是两人初遇时的模样，也是她十八岁的样子，只不过神情与梦境中的没有一点相似了。
“怎么了？”她问。
她仍然是那副麻木的没有什么波澜的表情，但是一只眼睛却在流泪，就这样默默地、静静地滑落。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嚎啕大哭，一切暗涌都因那层隔阂而只存在于她自己的内心世界中。四年时间中渐渐走出来的，向外伸出试探的“触角”重新缩了回去，原本已经开始一点一点剥离的麻木重新淹没了她。
有人曾经问过他喜欢怎样的女性，他当时是怎样回答的呢？他当时说的是:无论是怎样的人，他都有信心将其变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真的吗？
现在想想，那个时候果然还是过于想当然了。
他能够改变什么？明明……明明光是眼泪就让他没办法了。
被困在异空间中其他的人也回到了这个世界，回到了一开始能力被发动时所在的地方——太宰治的住所。
房间因此显得拥挤狭窄。
而且宫城正雄的尸体，也一起回来了，血也迅速地蔓延开来。
那具尸体的样子异常的惨烈。奈绪当时是直接打空了弹夹中的子弹的，恨不得把他打成筛子、肉酱，可以想象出是何种血肉横飞的样子，而且其中还有一颗子弹是直接爆了头的，脑浆都出来了的那种。
不过当初宫城正雄没有进入房间，在前面开路的小弟破门的那一瞬间，阿苑就发动了异能力，紧接着雾气就弥漫起来了，他没有来得及进去。也幸好是这样，他的尸体所在的地点是门外的走廊上面，那惨烈的样子没有让房间里面的人，特别是阿苑看见。
奈绪没有管那具尸体，也没有管宫城正雄带过来的那些手下。
在她从侦探社往这边赶过来的时候，她的属下也同时在往这边集合，在她进入浓雾的那段时间，他们已经将这里控制住了，那些交给他们自然也能够收拾好。
她急忙赶到阿苑身边，拉着她上看下看。
三年的时候让她现在已经长得比阿苑还要高了，而阿苑还是她们初遇时的模样。
十六岁时阿苑比她高一些，给她一种从来没有体验过的可以依靠的感觉。而现在的阿苑还是少女的样子，感觉小小的一只，而且摇摇欲坠。
阿苑虽然没有受伤，但是看起来却很不好。
在奈绪看来，阿苑纯粹是无妄之灾，是被她牵连进去的。因为无论如何，如果不是她的缘故，宫城正雄是绝对不会去找阿苑麻烦，阿苑也不会遭遇这些。
带着这样的愧疚，她小心翼翼地问:“阿苑……你没事吧。”
阿苑“嗯”了一声。
她自己确实是没有什么事情的，但是阿昭哭得很厉害，情绪都已经传递到了她这边，让她觉得胸口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这个时候两个人格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
阿苑是麻木的，代表着的是理性的那一部分，对一切都像是隔着屏幕一样的置身事外。所以即使是能够感受到这样世界轰然倒塌的悲绝，也不会有太多的触动，就像是接触不良的电路一样。
而阿昭是感性的那一部分，会难过会悲伤，但是因为有阿苑的存在支撑着，无论陷入怎样的泥潭中，为了当时有多伤痛，只要有这一线光，阿昭就不会被那些所打败，最终走出来。
可惜两个人格共用着一具，她没有办法触碰到阿昭，也没有办法给她一个拥抱安慰她。
奈绪飞快地看了旁边的太宰一眼，他静默着没有说话。
奈绪顿了顿，看着她流泪的那只眼睛：“真的没有问题吗？”
阿苑的注意力全部都放在了阿昭的身上，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异样：“嗯……还好吧。”
……现在这个样子应该算是还好吧。
不过她能够感受到阿昭十分难受。
如果可以的话，她想要一个人呆一会儿。什么都不做，在一个安静的与人隔绝的地方独自呆着。
“好了好了。”太宰拍手示意大家注意这边，“先善后吧。”
他所站的位置从阿苑这边看，刚刚好将门口走廊那边的情况挡住。他别过头看了看，在这段时间里，那边的情况已经处理处理得差不多了，至少宫城正雄的尸体已经在第一时间被挪走，现在正在打扫血迹。
奈绪愣了一下。
阿苑“哦”了一声，挠了挠脸颊:“我需要干什么？”
奈绪眨了眨眼睛，转过头看了看阿苑。这转折太快了她都没有反应过来。
“阿苑呆在这里就好。”太宰带有安抚性地轻轻笑了笑，指了指房间角落的清净位置，“去那边坐一会儿吧。”
“哦。”阿苑点了点头。
她不是专业人士，也帮不上什么忙，呆在那边也是碍手碍脚。
她乖乖地挪到了太宰指的地方，盘腿坐在了榻榻米上面。
奈绪有些担心她的状况，想要跟过去看看她的情况，结果却被太宰叫住了。
“宫城小姐。”太宰说，“关于事后处理，有一些问题还需要你。”
奈绪看了看宫城正雄的手下，已经被全部控制住了；再看看原本躺着尸体的地方，现在也已经清理干净了。她的属下正在处理诸如稳定组织、应对异能特务科之类的后续事情。
还有什么问题需要她？
她一脸疑惑地跟着走了过去。
阿苑脑袋靠在背后的墙上，松了一口气。
在一个人独处，回归宁静后，自己难得地感受到了疲惫，不知道是她自己的还是阿昭传递过来的。
阿苑在内心中轻声道：「阿昭……」
她没有回应自己。
话说，这个房间是不是太过空旷了……明明平时都觉得有些拥挤的。
似乎在刚刚的那段时间里，或者说在那个世界还没有崩塌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把事态控制住了。所以只是一开始他们回到这个地方时有些嘈杂，而现在房间里面只是偶尔有人进出，更多的是在门口的走廊上不知道在处理些什么。
所以才会觉得空吧。
阿苑看了看一旁的壁橱，将其拉开，缩了进去。
壁橱的门重新关上后，光被隔在了外面，幽暗狭小又封闭的环境让阿苑感受到了些许的安心。
「阿昭……」
这次，阿昭终于回应了她：「阿苑……你说，为什么遇到这种事情的是我们啊？」
那明明只是普通的一次旅行，途中飞机不知是遇上了气流还是什么原因，晃动得厉害，等她下了飞机后，回过神来就已经身处于另外一个世界。
阿昭：「你说，我们不见后，他们怎么办啊？」
从小养到大，养了十八年的孩子骤然失踪……
阿苑：「……」
她不知道，也不敢去想。
阿昭的声音恹恹的：「阿苑，你说我们真的能够回去吗？」
阿苑：「一定可以的。」
现在必须，也只能这样相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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