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格斗场

九天之上，星野之巅，云霞绻绻，落日氤氲。

        泾阳煌羽使劲的伸长着脖子从牢笼的铁窗里向外眺望，即便是如此，也只能看到一小片儿天空。暮色的夕阳里，氤氲着血色的霞光，就像是燃烧起来的火焰一样的刺目耀眼。一群秃鹫正在头顶上盘旋，时不时传来呱呱的聒噪声，凄厉，刺耳，犹如死神尖利的狂笑，带着对死亡的兴奋和期待，让人不寒而栗。这群以死者尸体为食的亡灵的出现，无疑让这早已被鲜血覆盖的牢笼再次陷入了恐慌。

        泾阳煌羽知道，肯定是又要死人了。鹰鹫们似乎总是能提早预知死亡的来临，它们是来自地狱的使者，而这群亡灵所到之处必然会有很多人死去。每次鹰鹫在头顶上盘旋的时候，都将有一批奴隶会被从牢笼里赶出来，去和野兽搏斗，能够活着回来的人寥寥无几，大多数奴隶都会被野兽咬死，到最后让鹰鹫啄食，只剩下一堆白骨。这是完全属于王公贵族们的游戏，用杀戮和鲜血来满足他们内心深处潜藏的本性。而贵族们都穿戴的很华丽，坐在城楼上欣赏这死亡的盛宴，在他们眼中，一切阻碍了他们实现宏图霸业的对手都应该被消灭。他们嬉笑的代价却是成千上万奴隶的鲜血和累累白骨。这就是属于这个时代最顶层和最底层人的命运。有时候兴起，贵族们还会在奴隶身上下注，赌哪个奴隶能够坚持到最后一个回合而不被野兽咬死。而赌注却仅仅只是一杯马奶酒。

        泾阳煌羽已经无暇顾及别人的生死，也许是因为看到鲜血太多早已麻木，也许是因为下一个被从格斗场上抬出去也可能会是他自己。在这个地方生存久了的人，有那个不是从血泊里爬出来的，死亡已经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将要归于何方，也不知道接下来等待着他们的会是什么，只有漫长无尽的恐惧之中等待这死亡的降临。

        “你是晋阳国的最后一位皇子，晋阳子民的寄望都在你身，你可不能死在这里！”

        “是，老师！”泾阳煌羽毕恭毕敬的回答道。从他记事开始，这位老者就一直是他的师傅，可以说是老者一手养大了他，但是也真是不容易，在这座冰冷的格斗场里，每个人都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谁还有心思顾及别人的生死。然而，老者却在自己的牢房里教养了泾阳煌羽十八年，从他还只是个襁褓里的婴儿的时候，就一直被老者照顾着。

        老者颜容看起来尽显沧桑和憔悴，但更多的却是岁月留下的苍劲。看起来容颜有些枯槁，却依旧磨灭不了其与生俱来的肃杀之气。虽然只是半眯着双眼，但是依旧让人不敢逼视他的双眸，就像你不知道沉睡的狮子何时会兀然苏醒，而醒来的那一刻也必然会发动雷霆一击。那在对手内心深处深埋下的恐惧的种子，便是他最为致命的武器。

        直到现在，泾阳煌羽都不知道老者究竟是什么身份，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在这间阴暗潮湿的牢房中，老者每日教习他武技和兵法，告诉他天地万物之道以及世间种种。泾阳煌羽敬爱这老者，就像是敬爱着自己的父亲，或许他根本不知道父亲和老师的概念究竟有什么不同，毕竟一个在囚笼之中长大的孩子，即便是别人告诉了他这世间的种种人情世故，他也依旧是无法完全明白的。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泾阳煌羽知道，老者便是他生命中无法替代的最重要的人。

        云彩渐渐开始遮蔽天空，如同潮水般缓缓地吞噬了天空，连最后一丝光线也被完全掩盖，黄昏的落日慢慢被昏黄的月光所替代。寂静无常的夜色迅速笼罩了整片天空。

        泾阳煌羽看着老者古铜色的面庞，除了岁月沉淀下来的沧桑和憔悴，就只剩下坚毅和平静。他明白那种经历过生死后的豁然与洒脱，可是却依旧无法理解，为什么在死亡如此靠近的时候，老者却仍能保持着泰山崩于前而岿然不动的姿态。或许是因为早已熟悉了死神的气息，已经丧失了对死亡的恐惧，还是说他早就不对未来抱有任何幻想，等待着死亡的到来和解脱。

        “看什么看，下一个死的就是你，贱骨头！”牢笼外负责看守的狱卒用手里的铁棒在窗口上敲击，金属碰撞的声音在封闭的石室里来反复回响，放大，似乎传到了每一个人的骨髓。那种死亡的恐惧在人的脑海中被无限放大，直到最后在每一个奴隶的灵魂深处打下烙印，让他们丧失战斗的意志，直至死神的降临。格斗场上嗜血的凶兽或许杀不死他们，这来自于灵魂深处的震颤才是对他们致命的打击。

        很多原本威震天下的诸侯国名将没有死在战场上，也没有死在格斗场上野兽的利爪下，而是无法忍受来自自己内心深处的狂躁和恐惧，选择了死亡。可能对于他们来说，死亡才是属于他们的最好的归宿。唯一值得遗憾的，便是没有死在战场上，即便是马革裹尸而还，也算是得到了军人最大的荣耀了吧。

        “你和这些贱骨头叫什么劲，都是群快要死的人了，你难不成还怕他们跑咯？”另外一名狱卒用极为尖利轻蔑的语气叫嚣道。

        “笑话，从我手上过去的死人比活人还多，跑？往哪跑？老子我要不让他们死，就算是阎王殿，老子都照样给你抓回来！”说话的狱卒叫费武，满脸横肉，脑门正中间却有一道长长的刀疤，直接把他肥硕臃肿的脸劈开成两半。费武是个心狠手辣的主，他的存在让这个格斗场变成了人间的修罗地狱。很多原本赫赫有名的名将到了他手上也都变成了软柿子。与其说这格斗场是贵族们用于享乐和消遣的地方，倒不如说是属于费武的人间地狱。他以杀人为乐，总是想出各种各样残酷的刑法来处置落在他手上的奴隶。另外，他还发明了各种诡异离奇刑具，可以最大限度的折磨死囚，却又不至于让他立刻死去，就如同生生的将人的灵魂从肉体中撕扯出来，痛得撕心裂肺，却又远远不会终结。

        “瞧瞧，一个个都跟等着被宰杀的羊羔子一样，这样的国家就不配存在这个世界上！”费武不断挥舞着手里的铁棒，似乎掌握在他手里的就是死神的镰刀，“哟哟哟，你看你看，这个眼神，我好怕……哈哈哈……”

        “你个狗眼看人的杂种，总有一天我要把你手里的铁棒插进你的眼睛里！”泾阳煌羽恶狠狠的咒骂道。

        “嗳哟嗳哟，他还想要弄死我呢？哈哈哈……我等着你！我等着你！看谁的命长！”费武言语轻佻，嚣张，丝毫不把牢笼里的泾阳煌羽当回事。在他眼里，牢笼里的奴隶不过是一群死人，只是时间的问题，只要他高兴，随时可以杀死这里的每一个人。

        “费大人，这小子太放肆了！我看八成是皮又痒痒了，要不要小的我给他松松骨头……”身旁的狱卒一副谄媚的嘴脸，说话时还不停摆弄着手里的鞭子。鞭子的尾端全都是鱼钩状的倒钩刺，这样的鞭子所过之处，会连皮带肉一起撕下来，三五鞭下去肯定得见骨头。这是费武为了对付这群顽固的奴隶而特制的鱼龙鞭。

        “算了！老子今天心情不错！北堂大小姐特别关照，你们可得给我看好了，赌注全都下在这小子身上了，要是出了差错，看我不弄死你们！”费武不停地颠簸着手里的钱袋子，很是悠闲的离开。

        泾阳煌羽静静地盯着费武远去的背影，他已经不止一次的想要杀死这个来自地狱的恶魔。

        “小子，省些力气吧。想要杀死他，你必须的活着从这里走出去，活着才有希望！”老者依旧是那种坦然从容的语气，安静的闭目养神。

        夜色渐渐席卷了整片天空，夜幕中氤氲着一股强烈的血腥味，夹杂着格斗场内长年湿潮的腐臭气息，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泾阳煌羽警觉的睁开双眼，虽然是在茫茫的黑暗之中，但从小身活在这样无尽黑暗世界中的他却练就出了狼一样的双瞳。依稀可以看见两名全身附着重甲的武士架着一个满身鲜血的奴隶朝这边拖过来，明显这名奴隶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厮杀。他身上似乎已经没有丝毫生气，脑袋低垂下去，蓬乱的头发盖住了他的整张脸，看起来完全像是个已经死去很久的人。泾阳煌羽认识这个人，即使是在这样不见丝毫光线的黑夜当中，即使是他蓬乱的头发完全遮住了脑袋，泾阳煌羽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他被关在隔壁的石室里已有些年月，似乎比泾阳煌羽来这里的时间更久，更久。

        泾阳煌羽兀然扑到牢笼的铁窗口，眼神里写满了说不尽的焦虑和担忧，他的双眸如燃烧着烈火般死死地跟随着他们走过的每一寸土地。从格斗场的大门入口一直到他们走过的地方，两道长长的血痕显得分外的醒目，魁梧的武士就这样将他一路架着拖拽过来，鲜血顺着他的身体往下淌，一直流过双足，最后在铁青色的地面上划出两道鲜艳的血迹。泾阳煌羽双手死死地抓住牢笼的铁门，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们从眼前走过，却没有说一句话。

        他知道，被囚在隔壁石室里的的大汉叫霍启督，是个爽快的汉子。泾阳煌羽目睹过他在格斗场上的身手，轻而易举的杀死了两头成年公牛那么大的狮子，一头被他单手勒断了脖子，另一头则是硬生生的被从嘴巴撕开成两半。泾阳煌羽不确定他是否还活着，但即便是他还活着，像他这样的硬汉子都被伤成这幅摸样，那对手该是多么的强大和可怕。

        泾阳煌羽思绪有些繁杂纷乱，死亡的场面他经历的太多，可是看着眼前的人慢慢死去而自己却又无能为力，这比让自己死去更让人难受。

        这一夜注定无眠，月光慢慢的透过云层在青色的石板上投射出斑驳的影子，奴隶的囚室里变得异常安静，静的有些凄凉，有些恐怖。这个时候没有人可以安静地入睡，风声在每个人的耳膜里被无形的放大，扭曲成诡异的节凑。严寒的气息像把无形的刀子刮过，在内心和骨骼上留下无法除去的寒意。

        “你，出来！”一名被重甲完全包裹着的武士冲着牢笼里喊道，完全是命令的口气，果断，犀利而又冰冷，完全没有丝毫回寰的余地。

        “不是我，不是我。我不去，我不去……”他看起来还只是个孩子，稚嫩的面孔早已因为恐惧而变得惨白，双手死死地攒着囚室的铁门不肯松开。任凭武士如何拖拽，他也只是发疯了似得挣扎，如果松手可能也就意味着自己再也会不来了。

        “他妈的，我让你不去，我让你不去……”武士已经失去了耐性，对着他的后背一阵乱踹。可是无论他的力道如何加剧，那孩子却始终死死地攒着铁门不放手。他的声音也渐渐的消失，从最开始发疯似得呼喊到最后无声地抽泣，直至连抽泣的力气也没有。

        “住手！”泾阳煌羽无意识的冲着武士喊道，他已经不知道自己的大脑到底在想什么了。只是一个声音一直在他心中来回鸣响，来回放大，再放大，“住手！”终于这两个字再也不受他控制，再不受他约束，雷霆般的炸响在整个格斗场上方的夜空。

        一声惊雷般的怒吼，让所有人都短暂的定格在那一刻，继而慢慢的反应过来。武士也不再理会脚下半死不活的孩子，扭过脖子朝这边看过来。先是一丝的惊讶，似乎从未有过这样的事情发生，每个奴隶为了保住自己的生命都会选择沉默，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更不要说是制止他们。虽然面甲将他的脸完全遮住了，但从他的双瞳中明显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然后渐渐又转化成无限的愤怒，最后又变成最初那副不带任何表情的脸孔。他慢慢转过身来，大步朝这边走过来。整个格斗场再次变得安静，只剩下武士的军靴与地板撞击的声音。

        泾阳煌羽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自己呼气的声音和心跳在慢慢回响。他使劲的咽了一口唾沫，想使自己平静下来，可是似乎完全只是徒劳。武士却离他越来越近了，他已经走到了场子的中央，所有的奴隶的静静地盯着他的脚步，却不敢发出一点响声，连呼吸都变得极其细微。

        “你放了他，我跟你去……”泾阳煌羽手心已经噙满了汗水，他只觉得浑身有一股燥热的感觉，脑子一片空白。尽管他也很后悔自己刚才替别人强出头，可是到现在看来后悔似乎也已经改变不了任何局面，在这个时候只要有丝毫的怯懦，那么不管接下来等待着他的是什么，他都已经输了。

        “呵，少不了你！”武士的话语中充满了鄙夷，不过已经不再有刚才愠色，只要把人数凑够就算完事了，他犯不着跟一帮奴隶计较。

        就在这时候，格斗场里变得不再安静，所有的囚室里都是一片哀嚎的声音。一批批奴隶被后跟上来的武士从牢笼中拖拽出来，那场面和刚才如出一辙，不少奴隶都是死死地抱着牢笼的铁门不肯出来，被武士们或鞭抽，或脚踹，或以铁棍殴打。本来安静的格斗场因为他们的到来而再度喧嚣起来，到处都充满了哭泣和惨叫的声音，化为森然的修罗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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