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石·六

　　昏睡过后的意识浮浮沉沉，像是落入深海之中，随波逐流，偶尔清醒之时，身边一片虚空，无法上升也无法下落，没有了归属感，恍惚席卷全身。

　　裴韶的意识并未完全沉睡。甚至以另一个视角，看见了许许多多她以前不知道的事情。

　　先看到的是裴阳凄惨的死状，然后昏厥过去的自己。

　　「才这个样子，就把你吓成这样，我的转世还真是脆弱。」

　　一个熟悉无比的声音响起，裴韶一惊，转头却看见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只是那人的眼睛处空空如也，像两个能吞噬一切的黑洞，脸上还带着阴暗的笑，看着让人十分不舒服。

　　「你是谁？」裴韶向后瑟缩了一下，壮着胆子问道。

　　「我是你前世没有散去的怨恨。」裴韵飘浮至她眼前，半透明的手摸上裴韶的眼角，「我曾经也像你一般生动明艳，但是却被我的亲哥哥裴歆杀死，所以到现在也没能平息……」

　　「裴歆不是……老祖宗吗……」裴韶翻过族谱，清楚地记得族谱开始的第一页，写的名字正是裴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裴韵却突然抑制不住地大笑起来，笑声中的嘲讽意味浓烈，「你知道他是怎么建立裴家的吗？」

　　裴韶茫然地摇了摇头，「不是靠宝石吗……」

　　「当然是靠宝石，我单纯的半身，」裴韵空洞的眼窝里隐隐闪烁着疯狂的红光，「只不过，你从来不知道宝石的出产地在哪儿对不对？」

　　裴韵的指尖游移到裴韶的心口，轻轻点了点，「在这儿哦。每一颗宝石，都是裴家女子的眼泪，还有血液变化出来的！」

　　她的语气一下子变得十分愤怒，表情也迅速狰狞。

　　「你知道这几百年来，裴府杀了多少女人，埋在泣岚木下吗？」裴韵抓住了裴韶的手和下巴，强迫她抬头看向自己，「下面有我，我的嫂子，我的侄女，还有你的祖母，你的婶婶，你的母亲，和你几个年长的姐姐……」

　　「不……不会的……我父亲他……怎么会杀害我的母亲？！」裴韶激烈地挣扎着，「我不相信……我的父亲，父亲他……」

　　裴老爷老来得女，素来是捧在掌心，容不得半点怠慢，整个禾城谁人不知？现在却被告知，他只是一个伪君子，对她的爱都是虚假的，甚至还亲手杀死了她的母亲……

　　「他既是你的父亲，也是我那个丧心病狂的哥哥。」

　　乍有琴弦崩裂之声，猝不及防地将意识炸得一片空白。

　　「来，我让你看看，这个男人真正的样子……」

　　那双半透明的手轻轻拂过眼帘，裴韶眼前顿时出现了另一番景象。

　　昏暗的地下室内，与自己面容相似的女子被捆在木架上，伤痕累累，原本材料上乘的衣服被鞭打得破破烂烂，到处都是血迹。

　　「那个人……」裴韶面露同情，眼中满是不忍，「为什么……？」

　　「是我。也就是你的前世。」裴韵看着自己生前遭受虐待的画面，却是一脸平静。想来，是早已痛得麻木了吧。

　　「你不是大小姐吗……为什么会被这样对待？」像个十恶不赦的囚犯一样。

　　「因为这么对待我的不是别人。」

　　房门打开。一个穿着上好布料的青年男子走了进来，他的脸让裴韶震惊无比，「父亲……」

　　裴韵摇头，「不是，那时他是我的哥哥，裴歆。」

　　只见裴歆提着一个做工精细的食盒，走到他已经奄奄一息的妹妹面前，动作温柔地替她解开束缚住她的绳子，「韵儿，来，先吃饭。」

　　裴韵落地后站也站不稳，裴歆见状想要扶她，却被她猛地用力推开：

　　「走开！别靠近我！」

　　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本能地拒绝会伤害自己的东西。

　　说着她蹲了下去，双臂抱膝，瑟缩成一团。

　　若是搁在常人眼里，她这样标致的美人，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肯定会引得众人同情。可是落在日趋残暴的裴歆眼中，那就是他这个妹妹给脸不要脸。

　　于是他一把抓住裴韵的长发，表情瞬间变得恐怖：

　　「你跑不了的！只要我还活着一天，你就要一直为裴家流泪流血！」

　　世界上还有比这更悲惨的宿命吗？

　　金钱，就这么有魔力……能把一个原本普通的人变成这个样子吗？

　　已经对裴歆不再抱有任何希望的裴韵忍着剧痛，闭上眼睛，不声不响。

　　这沉默的抵抗更是惹怒了裴歆，他一脚踢开食盒的盖，抓起里面的菜就往裴韵的嘴里塞去。裴韵痛苦地挣扎，却终是抵不过孔武有力的裴歆，被迫吃下了那些食物。

　　裴韶捂住了眼睛，眼眶里泪水打着转，「快停下来……」

　　「你刚刚问我是不是大小姐，」裴韵看着生前被这般对待的自己，自嘲道，「你告诉我，有被这样喂食的大小姐吗？比乡下人喂猪喂鸡还不如。」

　　投喂家禽家畜好歹也是放在那里，他们自己会去吃。而在这场粗暴强硬的「喂食」里，裴韵根本没有选择和妥协的权利。

　　「好过分……」未经世事的裴韶抽噎着，频繁地擦去眼泪。

　　裴韵却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她熟悉的画面，「还不止……远远不止……」

　　眼前的场景变得更加昏暗，落在裴韵身上的除了鞭子，还有裴歆不曾停下的疯狂叫喊：

　　「还不够！我需要更多！更多！」

　　血液一滴滴滚落，变成绮丽绚烂的红色宝石。

　　「这就是你说的……」裴韶眼睁睁看着裴韵发出尖细的悲鸣和哭喊，双目圆睁，呆滞地任由眼泪滴落。

　　「这些只是我的憎恨……」裴韵抚摸着她的头顶，声音变得沙哑，「你知道……后面还发生了什么吗？」

　　眼前的场景不断变化，裴韶想闭上眼睛，却被裴韵伸来的手指顶住眼皮，要让她清楚地看着这一场场惨剧的发生！

　　裴韵死后，裴歆在埋葬她的过程中，发现她的眼睛无法合上，莫名惊恐的他，拔出腰间的小刀，没有丝毫犹豫，就将那双眼睛剜了下来！

　　然后连同小刀一起丢弃，迅速被黄土掩埋。

　　这双眼睛却因为被强大的怨念支配，没有腐败成泥。

　　而是和怨念本身一起，栖身于那棵给裴家带来巨大财富的泣岚木上，注视着这个家族不断诞生的悲剧。

　　无辜的妻子在被确诊，无法再生育之后，就被遗弃，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吃下了新的果子，然后也经历和裴韵一样的折磨，含恨葬于树下。

　　懵懂的女儿因为和裴家瞧不上的穷小子互生情愫，被关起来，没多久就自尽殉情。但是只有她那狠毒的父亲知道，她究竟是如何死去的。

　　这个方法秘而不宣，代代相传，中间虽然也有家主不忍心杀戮自己的血亲，但这毕竟是少数。

　　痛不在己身，死亡亦然。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泣岚木所需要的血肉越来越多，于是，这种血腥的献祭也越来越频繁。哪怕没有结出果子，也会持续地供养泣岚木。

　　自家没有那么多女性可以被榨取？还有别家排队等着嫁进来的女人呀。

　　像裴家这样的大家族，普通人家怕是削尖了脑瓜也想钻进去的。嫁入裴家，就相当于飞上枝头变凤凰，从此大富大贵，衣食无忧，吃穿不愁。

　　至于那些女子会有什么样的命运？还是那句话，痛不在我。

　　这样的病态心理越发旺盛，便葬送了越多的女子长眠于树下。

　　「我让你看看吧……」裴韵拉过哭泣不停的裴韶，声音冷酷至极，「你看看，这就是裴府一直供养的神树！它长成了什么样子！」

　　眼前浑浊的迷雾顺着她的手指被拨开，青翠的泣岚木的树皮一层层剥落，里面赫然是森森白骨！从树干到树枝，皆是如此，甚至还缠绕着极细的暗红色血管。

　　而在树根下面，则是数以千计的密密麻麻的头骨，堆成一座小山，供养着上面巨大的树木。

　　那些头骨都看着裴韶，一致发出震耳欲聋的哭声：「呜——」

　　「那里面还有你的姐姐和母亲……」裴韵放柔了声音诱哄道，「你不想为她们报仇吗？来，和我一起，我需要你……」

　　裴韶被这惊悚的场景吓得连连后退，无助地摆手拒绝，「不……」她掩面大哭，悲伤地呼喊道，「阿兄……救我……」

　　「阿兄？」裴韵皱了皱眉，在脑中搜索一番后，面上带笑，拿开裴韶捂住面庞的双手，「你是说裴协呢～啊，我知道，他真是个好哥哥～所以……」

　　她空洞的眼窝深处亮起炽热的赤红，投射进了裴韶不知所措的眼睛里：

　　「灭亡裴家后，我会让你的哥哥永远和你在一起的……」

　　「不……不……我不会让你杀阿兄的……」裴韶的意识不肯屈服，她推开了裴韵，转身想逃走，却是无路可逃。

　　「你要跑到哪里去？」身后是裴韵幽幽的声音，眼前是一排骷髅阻挡着自己。

　　「你要报仇，为什么要拉上我……还有，阿兄并没有做错过什么……」见逃脱无望，裴韶转而哀求这个和自己拥有相似容颜的女子，希望她能放过自己和裴协。

　　「他出生在这个家族就是错误！」裴韵断然拒绝了她的哀求，态度强硬，「你就别再挣扎了，你和我本来就是一体，一起报仇也是理所当然。至于裴协……」

　　她欺身上前，笑得古怪而又寂寞，「我也希望有一个这样的哥哥，在地下久伴着我……」


　　https://www.lvsewx.com/books/34/34614/495279447.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lvsewx.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m.lvse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