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姨母以前好歹是皇家贵胄，万人之上的大小姐，现今在太后娘娘面前居然只能磕头行礼。

        好在姨母早就习以为常，口中称着“娘娘万福”。

        太后娘娘扶着宫女手臂道，“也难怪先后能够瞒天过海，你们明明是姐妹，却一个天下第一美，一个天下第一丑，真是造化弄人。”

        姨母不在意她言语中的挑拨是非，随意道，“能得您口中一个‘第一’，就是奴婢的福气。”

        太后目光又落到宁时微身上，冷冰冰刺着她。

        宁时微仿佛没察觉到一样，她修养倒比对方好许多，太后娘娘上了年纪，年轻时也很得主子信赖，面上功夫不到家。

        太后收回目光，硬邦邦命令道，“静儿害了病，改日你有空，就到慈宁宫里帮忙照顾几日。”

        宁时微稀奇道，“本宫和她无亲无故的，她还算我晚辈，我做什么要屈尊去照顾她。”

        太后没想到她竟然这般厚脸皮，不由愣了愣，随后怒意勃发。

        宁时微看她面上就要色变，这才温和道，“不过摔断胳膊也不算什么大事，到时候我便和弟弟说一声，也能让她入宫。”

        宁时微倒是明白太后心情，现在摆在她面前唯一不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只有弟弟的感情，她难免想抓更多在手里。

        太后见她肯退让，这才肯甘心，两边人寒暄了几句，催促了几句就各自离开。

        弟弟生病后朝堂上下大臣们皆安分了几分，大家都疑心其中有小舅舅的手笔，毕竟一个成年的君王不比少年人，不如小孩子容易糊弄。

        传言说是小舅舅在弟弟饭菜里下了慢性毒药，方便控制他当傀儡。

        宁时微知道颜璟脾气，不觉得他会这么做，外间风言风语却十分逼真，有愚忠的人跪在大殿前请罪，还有怒而触柱的。

        小舅舅为了这些事情操碎了心，不知道摔碎了多少珍器古玩，还差点又犯了头疾。

        他在别人眼里寡言少语，不爱喝酒，现在唯一的消遣便是在长乐宫画些画取乐。

        宁时微早已经换上羽毛做成的百鸟裙子，坐在树下荡秋千。裙子上的羽毛光华万千，让树下的人更加美丽。她头发扎成飞仙髻，上面斜斜插着几根发髻，含笑的面容让人像隔着帘子看天上仙女。

        她知道小舅舅不仅因为这而生气，而是近来宫中收拾母亲遗物，宫人翻找出不少东西，可惜没有一件是小舅舅的，可见她从未把他放在眼里过。

        颜璟目光里落了失落，握着画笔在宣纸上写画。

        她知道小舅舅在照着她作画，又不能开口打扰他，只能百无聊赖用手拨弄树上笼子里的小鸟儿。

        鸟儿被逗得叽叽喳喳，宁时微想起这条裙子的来历。她十七岁的时候，裙子就混在年礼中一同给送到长乐宫里。礼物有漂亮的石头、羽毛丰美的绿孔雀、人高的珊瑚，偏偏这条裙子放在最前面。

        伺候的宫人说裙子是新做好送给她的礼物，可是宁时微记忆力颇好，当年她娘就是穿着这条裙子跳霓裳舞，引得长安城一片轰动。这条独一无二的裙子用一百种鸟的羽毛做成，没有人比她娘还要奢靡。

        这裙子宁时微穿了一年，第二年时放在外面被太阳晒坏了，茯苓吓得要死，唯恐要掉脑袋。宁时微让她别声张，让人拆了私库里的翎羽装饰把裙子连夜补好。

        因为手艺人不如前朝工匠，最后裙子上留下一点痕迹。可惜这点痕迹瞎眼的人是看不出来的。

        她发呆这会儿，小舅舅那幅画已经画好了，垂头怔怔盯着手中的画。

        宁时微开口喊了他一声也没听到回答，他似乎沉入了心神。

        宁时微踮脚轻轻走过去，见他手下是一副和她方才毫不相干的宫装美人。美人蹙了眉毛，眼睛圆圆的，还含着泪水。

        还不等宁时微说话，他忽然伸手把画撕得粉碎。

        宁时微看出他颓丧的原因，因为时间过得太久，他不记得母亲，画也不够像母亲了。

        母亲是傲慢又多情的女人，外公明明是被先帝害死的，可是她还是满不在乎地嫁了人。别人的闲言闲语像耳边风，她根本不在乎，一心一意享受君王的专宠。

        可惜作为前朝公主，她在后宫里的日子不那么如意，明枪暗箭随时可能要了她的命。小舅舅为了成为她的依靠，疯了一样征战立功。

        后来小舅舅当上大将军，跪在殿前请求她和离随他出宫。

        母亲冷淡问他，“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呢？”

        小舅舅说不出话。

        母亲笑道，“我儿子会是未来的皇帝，我是未来的太后，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呢。”

        说完母亲就让他滚，说他只是她养的一条狗。

        这是母亲对颜璟的唯一一次温柔，她只是不希望害了他，可是却被小舅舅记了近二十年。

        宁时微远远站着，并不去靠近他。

        过了一会儿，他的眼泪一滴滴落在宣纸上，氤氲开来。

        他小声喃喃说，“君生我未生。”

        说来好笑，母亲年长小舅舅十二岁，小舅舅也恰好年长宁时微一纪。所以刚开始时，宁时微还会生出酸楚和感同身受。可是后来，这种感情逐渐被可笑取代。

        她从来不知道有一个人会像他一样固执地活在过去。

        周围没有伺候的下人，除了鸟叫声什么也听不到。他可以尽情犯着疯病，想象自己是一个孤独的孩童，被最心爱的姐姐抛弃在雪地里。

        宁时微什么都不需要做，她花了很长时间学会如何照顾一个疯子，现在就静静做一件装饰品。

        小舅舅看着她，“微微，明珠。”

        宁时微说，“是我，阿璟。”

        颜璟快乐地笑起来，“你终于属于我了。”

        宁时微看他眼神，就知道他又入了迷障，她轻轻说，“我一直是你的啊，阿璟。”

        小舅舅喝了一壶酒，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他睡着的侧脸十分安宁，像小时候会抱着她坐在肩头威严可靠的小将军。

        宁时微慢慢踱步进了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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