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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臣之心


乙骏这里给景州(今河北衡水)录事参军张玄素老爷带路,张玄素见乙骏年纪轻轻,竟然署理司空府的事宜,不由说道:“小爷,您在司空府很多年了吧!”

乙骏微笑道:“张老爷,您切莫如此客气,我常年在外,在司空府里,我也算是位分很低很低的。”

张玄素摇头笑着说道:“小小年纪,谁教你如此乖滑?”

乙骏侧脸说道:“我是乖滑吗?京城里我是不来的,跟张老爷一样,哪敢在京城的地面上来乖滑?”

张玄素比乙骏年长许多,微笑道:“您要带我去见谁呢?”

乙骏说道:“这里是司空府,当然是当今大司空裴寂裴老爷,或许他还能把您推荐给皇帝陛下!”

张玄素听闻是要把自己推荐给世民陛下,当时就冷下面子,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他!我岂能与他同谋?”

乙骏说道:“您也该看在裴老的面上,这次我是奉裴老的吩咐,去景州请您过来论道说法的。”

张玄素说道:“说了又如何,建成能活过来吗?”

乙骏知道李世民的哥哥在当年窦建德、刘黑闼之战中,对山东河东民众以及窦建德的部下有很大的恩德,而张玄素刚好是窦建德的老部下,又念着李建成的恩情,所以别怪张玄素要黑脸,李世民对李建成的部属实在也算陪了十二万分的小心了。

乙骏低声说道:“您是知道当年武德元年刘文静与裴老爷的事情,其实裴老爷已经在武德四年后不再管朝廷之事,东西两宫翻天(玄武门之变)那天也一个字也不说呢,今天请您来,是说给裴老听的,千万不要走。”

乙骏勉强把张玄素一把推进大厅的大门,然后一把合拢移门,又在外面上了一道门栓。

张玄素是认得裴寂的,只不认得突利可汗和李世民。

但他走进这间大厅之后,见到位次,就知道眼前三人,裴寂尚且在陪坐之列。

张玄素暗暗地在背后抽出一柄匕首,默默地扫视着微服私巡的世民和民服的突利可汗,这时,世民年仅27岁,而突利可汗年纪更小,是22岁左右,但风霜雨雪的刻蚀下,两人的外貌年龄似乎差不多。

裴寂飞快地给了张玄素一个眼色,叫张玄素只需要朝北跪拜就可以了。但张玄素眼里的沉默却让裴寂和李世民深感差异,阴森森的神色,让人吓得满打激灵。

突利可汗却看着十分好玩,淡淡地望着世民说道:“世民陛下,你们中原君臣朝见原来不用行礼的啊!”

张玄素见突利可汗开口,于是毫不犹豫得拔起匕首,寒光闪闪,急步飞上,匕尖向世民的鼻尖滑来。裴寂和突利可汗吓得站起了身子,裴寂怒道:“住手!他是皇帝陛下!”

突利可汗却更加好玩得说道:“世民陛下,原来你们君臣见面,是用匕首行礼的吗?”

世民大吼一声:“突利!闭上你的嘴!”他一手端起面前的小案子,格挡住张玄素的匕首,但张玄素的匕首实在是把好刀,硬生生在小案子上捅破一个洞,世民力气太大,一把将张玄素的匕首和案子直接剿起,伸手扔到墙壁之上,咚噹之下,墙壁的粉尘被小案子震落一大块。张玄素和世民这一交手,便令张玄素实在灰败,世民身为皇帝,伸手实在了得,在过手之中,突然发现世民臂力惊人。世民原是以弓箭闻名于世,京城秦王府老诸位都知道世民以弓箭、尉迟敬德以长矛定天下的盛名。

世民见张玄素满头大汗,而自己也燥得浑身是汗,张玄素抬起脖梗说道:“我只求速死,其他事什么都不提!”

世民说道:“是因为建成,所以你刚才想行刺朕吗?!”

突利可汗微微笑了一下,刚想说话,裴寂知道这些20来岁的年轻人嘴里惯会跑马车,于是立即用眼色杀住。

张玄素对世民说道:“我对隋朝是我自己的衷心,对老窦(窦建德)是感他的恩心,对建成是感他的德心,你呢?你是什么?”

李世民盛怒之下,直接握紧了双拳,如此对自己不忠之人,留着做甚么?

此时,后堂走出一人,威风八面,又深沉干练地说道:“皇帝陛下和裴司空对您是一片赤诚的诚心,难道这也不能打动你吗?”世民本来被张玄素说得哑口无言,回头见长孙无忌和康崇走出后堂,康崇来到墙壁旁,拔出案子上的匕首,还给张玄素时,见年长的张玄素泪水不住哗哗滚落。

长孙无忌对张玄素说道:“裴司空知道您是原东宫门人,请您私会陛下,原本陛下没有召集人马护卫,已是对您恩待,您却兵刃相见,难道陛下是您的仇人不成?即便陛下是你的仇人,但身为大唐朝的臣子,不管谁做了皇帝,首先还是对国家之君要礼重的!”长孙无忌身为吏部尚书,口舌了得,一番话语说来,言辞灼灼,令人惊叹。

世民却止住长孙无忌的话头,低声说道:“张老爷,从朕玄武门事变到现在九月份整整三个月,中原之中,我一直等着您对朕的贺表,现在朕明白您对窦建德、对李建成,还有——”世民越说脖子越红,脸面越紫,不由大声说道:“还有对大隋朝的衷心呢!”

张玄素忽然回旋过来:“又怎样!我的心,天地可志!”

裴寂挥手请世民、突利可汗、长孙无忌、康崇同时按次坐下,又慢慢劝解张玄素说道:“听闻窦建德当年攻入景州城的时候,窦建德也是要立刻杀你的,而当时是景州城的千余百姓纷纷到窦建德帐下为您请命,纷纷劝说窦建德,说你为官清慎,人人情愿为你而死呢。可见呢,救你的是景州城的百姓,那窦建德窦王爷的恩情倒是轻的吧!你不要主次不分呢!”

长孙无忌等人见老裴说话说到了点上,不由心中点头,老裴,这个朝廷的玄武门事件似乎只有靠您一个人撑着了!其他人万万说不得他们那些东宫旧人。

裴寂的眼神直接刺入张玄素惊呆的眼里,窦建德和景州的百姓,都这么多年过去了,重提往事的话,似乎裴寂的话真的在这个道理上呢!

裴寂看了一眼世民,徐徐地捋了捋胡须说道:“至于建成的德心——”

突利可汗笑道:“我也知道一些,他对我们突厥人也是极好的!”

世民分明感觉到一阵恶心,就是父皇李渊和兄长李建成对突厥太好了,所以从开始就把两国国界划到了延水河畔,连五原都不在国内,在雁门关打仗是常事,李渊和李建成打过什么硬仗了?与突厥的这九年打打和和,几乎都是世民在带队的。至于这个突利可汗这两年突然和世民热成一团,估计是突厥汗国阵营中,第一个倒向中原李世民的第一人。但又鬼知道呢,突利可汗毕竟还没有明说的意图。如果少了在突厥的掌控财权,他突利可汗到中原来,是来干什么,来喝西北风吗?更何况突利可汗屡屡往来中原,少不得是为了突厥,难道还能为了中原?

裴寂拍了拍张玄素的肩膀说道:“建成从没说过要杀世民,这让所有人都深受感动,他的确是一位好兄长!”

世民的泪水也突然潸然而下,不知不觉就滚落到了嘴边,父亲和大哥只有对突厥是软弱的,其他都很好,但是,如果建成活着,世民死了,那么将来对突厥的大战就永远也不可能了,而且是绝对不可能的。大唐永远是鱼肉,突厥永远的刀俎,建成的德心和世民的毅心是绝对得水火不容。

裴寂对张玄素最后说道:“请你这次来,说说,为什么大隋都灭亡九个年头了,还有那么多人像你一样,说出对大隋的坚贞不二呢?”

张玄素说道:“如果没有大隋,想必太上皇和陛下现在还在南征北讨呢。现在的天下的总基调是大隋定立的,是大隋开创的!譬如有大秦才有大汉,无大秦怎有大汉?”

世民沉默地坐在上首,手指点了点,命张玄素面对坐下,说道:“过去的人过去的事,其实是没对错的,宛如花之两面,是吗?”

张玄素说道:“不解!”

世民说道:“盛开花朵人人可爱,花朵凋敝人人不见。凋敝的花朵宛如是秦隋,而汉唐宛如盛开的花朵?”

张玄素摇头说道:“每一位霸主都以为自己是盛开鲜花,哪里想到少则几年,多则上百年,也就衰败了,所以您说的不对,因为这只是您现在的想法,您可不知道将来这个江山到底是怎样的!”

世民说道:“愿闻其详。”

张玄素镇定得说道:“隋文帝喜欢亲自整理事物,不肯信用群臣,而群臣恐惧,又不敢多言,只知道接受奉行他的指令就可以了,不肯有任何的违抗。用一个人的智慧决定天下的事务,他分明会做对一半,又会做错一半,百姓记得他的错,谁来记得他的对呢,这样乖谬就日积月累多了起来,又没有人指正他,譬如他的仓库积蓄了几十年的谷物,百姓却得不到一颗赈灾的谷子,可见文帝和炀帝是被蒙蔽的,他们的天下只存在了那么些年,可见做人做事是偏差的,只有灭亡一项途径了!”

裴寂说道:“是两帝偏差了,还是他们的臣子偏差了呢?”

张玄素说道:“做君主的,只需慎选群臣而分任事务,自己高居拱手,肃穆清净,命人考核群臣的成败,实行赏罚,何必忧虑政治不好!”

裴寂说道:“臣子又该怎么去做呢?”

张玄素说道:“大隋的臣子有几个不好的?炀帝移驾江南,一路把臣子杀到了江南,可见大隋的臣子清慎的、铮谏的有很多。隋末丧乱分离,其中想要争夺天下的不过十多人。其余都是保卫乡里、保全妻子,等待有道人君,而后归附。官员作乱的已经很少,而百姓起兵作乱的毕竟更少,只需要善加安抚吧。”

世民说道:“张老爷,你久在景州,看来不是安抚天下人心之道啊!”

张玄素深深望着世民,世民招手命裴寂端上两盏酒杯,其中斟满美酒。

世民对张玄素说道:“你的匕首呢?”张玄素奉上自己的匕首。

世民用自己的匕首划破自己的手指,在酒中滴上自己的鲜血。他送回匕首,对张玄素说道:“你也这样吧!”张玄素也滴下自己的鲜血在酒杯之中,世民深情地举杯说道:“如果清慎的官员一直只是任用为景州参军,那朕岂不是没有用人之道?你愿意来京城与我一起吗?愿意就喝下你我的血酒,你我永远甘苦与共!”

张玄素迟疑了许久,望向了裴寂,裴寂微微一笑,突利可汗歪嘴说道:“世民兄弟,什么时候,我们也歃血为盟,甘苦与共呢?”康崇忍俊不禁得笑了起来。

世民持杯说道:“先干为敬!”说完仰头喝下血酒。

张玄素不由双目泫泪,一口干尽血酒。

世民立刻回头对长孙无忌说道:“酌升张老爷为侍御史,立刻携眷来京赴职!”

长孙无忌立刻领命,世民真是的,老裴有任何算计,世民总是放在第一,老裴的话总是圣旨一样,也难怪,老裴是世民的二爹,世民对老裴好得很呢。话说回来,老裴这次在算计什么呢?

裴寂见满室欢愉满满,请来一弦一鼓两位胡人献技,又奉上简单的饮食。突利可汗和康崇两个人起身又歌又舞,康崇做金雕翔云之姿,满满的西域风情,令人莞尔着迷。

张玄素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两位胡人在司空府上又唱又跳,浑没尊卑规矩,不由皱眉。裴寂对张玄素说道:“我们中原士族将歌舞看做不入流,也是定制的。但他俩就算了,爱跳就跳吧,肉吃多了,就该跳舞减肥。”

刚好长孙无忌忍不住啃着一支羊腿骨,听得差点喷出来,老裴是指桑骂槐吗?这里要属长孙无忌最肥,最该跳舞减肥的是长孙无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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