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口舌

面对陆北言“教我识字”的请求，袁绍并没有拒绝，反而是一副乐在其中的态度。但是他并没有亲自教导陆北言，而是为她介绍了一位“先生”。他带来的老师令陆北言大为意外。

        看着眼前一脸警惕的袁谭，陆北言有一种想逃跑的冲动。

        但陆北言是靠谱的成年人，她需要主动一点打破僵局，于是她强撑着笑容打招呼道：“谭公子……今日天气不错。”

        袁谭扫了陆北言一眼，没有回应她的示好。转而拿出一卷书卷，语气生硬：“父亲让我教你读书识字，你准备好了吗？”

        外面的光线正好洒在房间的桌案上，袁谭已经正坐在桌前。屋内燃了熏香，淡淡的檀香味让陆北言的心情舒缓了一些。她说，准备好了。

        接着，她做出了一名虚心求教的学生姿态，安静地遵循着袁谭的教导开始读书写字。陆北言是个聪明的姑娘，虽然写字还有些吃力，但她触类旁通，不需要多费力便能掌握一篇文章的读写。袁谭对她的学习能力暗暗吃惊，但陆北言本人却似乎没有发觉这件事，表情一直很紧张，担忧着自己这位小老师会不会嫌弃自己太笨了。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袁谭说了声“可以了”，便开始收拾笔墨。陆北言今日学了几首诗，心情大好。看着眼前人一脸兴奋的模样，袁谭淡淡地说：“我倒是明白，为什么父亲会器重你了。”

        “嗯？”陆北言不解，“为什么？”

        袁谭说：“你很聪明，而且很会察言观色。与你沟通起来也很顺畅。父亲就是喜欢这样的聪明人。”

        他口中的“喜欢”更像是一种对工具的欣赏，不过如果自己是一个好工具那也不错。陆北言撇撇嘴，但是她的心里还有别的想法。看着眼前的小少年，她不由得直白地说了出来：“或许你父亲只是觉得和我在一起很愉快呢？”

        “和你？”

        在这一瞬间，袁谭的语气里居然带上了不可思议的戏谑，他笑了出来，却并非善意：“你只是一介仆役，可别把自己看得太特别了。能和父亲并肩而立的人，必定是位居上等的名士，至于你，只是一个寄居在我们家的杂役，何况，你只是个女人。”

        呃。

        他说话真难听，陆北言不喜欢。但她依旧维持着成年人的理性，不想在这里和一个小孩争执。目送着袁谭离开，陆北言叹了口气，转头又看向桌上自己今天写的字。

        大概是用笔手法的问题，墨迹已经晕染开了，许多字都糊成了一团，少数几个清晰的文字也像歪歪扭扭在地上爬的蚂蚁，难看至极。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陆北言的心脏有些疼。

        袁谭这家伙，说话可真难听啊，他难道不知道其实他和小袁熙的奶奶就是一名婢女吗？

        陆北言的眼神微微一变。她意识到，或许他是知道的，就是因为知道这件事，所以才会格外在意身份与血统的问题——不过这也只是她的猜测罢了。

        陆北言想不通，为什么袁绍要安排袁谭来教导自己呢？是想给自己的长子找些事做，或者锻炼他的能力吗？毕竟在这个看重继承问题的时代，尤其是这样的大家族，会尽早培养接班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端详着今日写出来的字，陆北言狠狠把这张纸揉成一团。

        如果自己足够强大的话，不管是袁绍还是袁谭，她都能尽自己的力量帮助他们成长，可是现在，她只是一个连写字都吃力的废物。

        她感受到了巨大的挫败感。

        不过，陆北言可不是轻易就被打倒的类型。

        接下来一段时间，陆北言每天与袁谭一同学习，她自称悟性不足勤能补拙，但袁谭却总是皱眉看着她，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其实陆北言也觉得奇怪，按道理以她这样谦逊的态度，对方就是块冰，不说捂化了，也终归会对自己有几分好脸色吧，但袁谭的神情好像一天比一天烦躁，到最后看了她写出来的文字也只是嗯两声便收拾东西走了。

        其实对她的态度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袁谭对小袁熙的叮嘱越来越严厉。只是小袁熙会偷偷找陆北言玩，给她送厨娘做给他的蜜饯果子吃。

        陆北言是不爱吃太甜东西的人，但这是小袁熙送的，她心里欢喜，吃得也开心。

        他俩并排坐在无人的水榭里，中间隔着那盘甜点，画面尤其和谐温馨。

        “姐姐，”小袁熙抿着蜜饯，表情落寞，“哥哥让我不要来找你，可是我觉得你人很好啊，为什么不能找呢？”

        陆北言嚼着蜜饯，也是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她说：“我和你哥哥相处下来，好像也没做什么冒犯他的事，但他好像越来越不喜欢我了。”

        小袁熙偏着头，他语气不确定：“会不会……是因为父亲呢？”

        “嗯？绍公子？”陆北言眨眨眼睛。

        “因为哥哥就算待在陈留，也总说要努力进取，好得到父亲的赏识。这次听说可以回洛阳，他是最激动的一个。”小袁熙看着陆北言，无辜的眼神像一只可怜的小鹿，“只是哥哥从来不在嘴上说他想要什么，只能靠旁人去猜测。所以，我也不确定。”

        陆北言舔了舔自己的指尖，上面还残存着蜜饯的甜。她叹了口气道：“所以啊，有什么想法，还是得说出来才对。”

        小袁熙问：“可是直接说出来，不是会显得自己很失礼吗？”

        “熙公子，”陆北言语气沉稳，“女娲造人时，给了人嘴和舌头，除了让人吃东西，还有的，就是为了让人们好互相表达，传达他们的所思所想。在这个世间，山禽猛兽，天灾人祸，在这些事物面前相比，人真是太脆弱太渺小了，可就算如此，我们人也发展了自己的领地，创造了自己的文明。而要做到这件事，弱小的人类必须相互扶持，相互帮助。口舌的作用，就是为了告诉别的人，‘我需要帮助’‘请理解我的想法’。有话直说不是失礼，是美德啊。”

        她的语气很恳切，小袁熙望着她，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那、那我把这些话告诉哥哥，让他把他的想法说出来……”

        “不用，”陆北言想摸摸小袁熙的脑袋，但她发现自己的手指上还沾着蜜饯的糖渍，只好把手又收了回来，“如果你去了，你的哥哥可能会认为你是在说教他，恐怕不仅不会听，还会质问你为什么又来找我，你为了偷偷过来而做出的努力不就白费了吗？”

        小袁熙失落地低下头，陆北言又从盘子里拈起一块蜜饯，放在了小袁熙的嘴边，她做出了保证：“熙公子也不必担心，明天我还会和你哥哥一起学习，这些话我会想办法传达给他的。”

        听见这句话，小袁熙总算又笑了出来，陆北言又是承受了一记心脏暴击——这孩子和袁绍太像了，笑起来就好像一个豆丁版袁绍对他绽放笑容，可恶，这叫她该怎么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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