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不悦
夏季对陆北言来说，还有一个重要的意义。
她出生于夏天，在七月中旬的一个凌晨。
老实说，自从穿越到这个时代，因为是幽灵她便没有去在意关于自己成长纪念的事，反正在幽灵状态下她的身体机能完全是停摆的状态，何况也没有人能看见她，就算是袁绍也得借助镜子这样的媒介，所以她将注意力都放在了别的地方。
但现在她已经变成了实体，所以听到“七月”相关的字眼都会格外留意——不过七月的生日是按照公历的算法得出的，按照农历算的话……
陆北言，进入了大脑宕机状态。
明明隐约记得家里人是有提过的，可是那时候嫌农历算法复杂，“反正现在年轻人都是看的公历啦！”那时候这样说的自己，完全没有考虑到未来有朝一日自己会穿越——不过会考虑这种事的人才是脑子有问题吧！
不过以此为话题，陆北言又能够和小袁熙聊天了。这天她抱着成捆的旧书路过书房，看见正在读书的袁熙，她主动打招呼后问：“熙公子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呢？”
抱着书卷的小袁熙在左顾右盼好一阵确认哥哥不在后才小声回应：“是在三月……已经过去了。”
“欸……那生日那天，有什么庆祝的活动吗？”
“没有……”袁熙轻轻摇头，“甯姑母说过，要等我年满十岁才能设宴，况且，父亲也不在身边……”
他越说声音越小，可怜兮兮的尤其惹人怜爱。陆北言莫名被点燃了母爱属性，说话的语气竟然慈祥起来：“其实呀，你们的父亲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他的感情，他还是很在乎你们的。”
这一点陆北言确实没有说谎，袁绍曾主动向她问过袁谭和袁熙的功课，也嘱咐过后厨做些孩子喜欢的点心送去，不过这种默默的关心在陆北言看来真是让人着急——你要是关心孩子你倒是直说啊！你闷着不作声谁知道你喜欢他们啊！
袁熙听着陆北言的话，眼睛里闪闪发亮：“真的吗？”
“真的哦。”陆北言笃定地点头。
“我要把这件事告诉哥哥！”小袁熙显然很开心，他踮着脚尖把手中的书整齐地放回原位，这个小细节让陆北言对这个孩子更生好感。
就在小豆丁跑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又折了回来。
“姐姐，其实上次我的话没有说完……”小袁熙认真地看着陆北言，他摆手让对方俯身将耳朵贴过去，声音放得很轻。
陆北言顺从地弯下腰，将耳朵凑过去：“熙公子想和我说什么？”
小袁熙将手挡在两边，耳语着说：“我上次是想说，姐姐你，好像我的娘亲。”
说完这句话，小豆丁头也不回地跑掉了，他好像很害羞。
但是，更应该害羞的人是她陆北言啊！
他、他他他他他说我像像像像他的娘、娘亲欸！
刚刚经历了大脑宕机，此刻又变成了大脑过载，陆北言感觉自己今天处于一种随时会死机的边缘。
就在她沉浸在粉红泡泡的世界里时，却有人脸色不佳地从她面前走来。在看清对方是谁的瞬间，陆北言立刻躬身行礼。
是袁隗。袁绍的两位“叔父”之一。去年他还是袁司徒，现在则是掌管宗庙礼仪的太常。虽然出现了人事变动，但他在朝廷内的地位举足轻重。他和袁逢两人作为家主，其实露面的时候很少，陆北言也只是偶尔能看见他们出现，随即很快就离开了。但现在袁隗出现，而且显然面色含有愠怒，这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
果然，袁太常的脚步在陆北言的面前停了下来。后者不敢轻易抬头去看，前者却直接把问题丢了过来：“你知道袁本初在哪吗。”
他的语气不像是在说疑问句，倒像是在命令眼前的婢女赶紧做出回应。陆北言把腰弯得更深了，她回答：“婢子不知，婢子只晓得绍公子很早就出门了，似乎是与人有约。”
“又出门了？”袁隗声音里的情绪非常不悦，“整日在外厮混，连孩子都不管。”
他这话说得好像袁绍是什么男女关系混乱到对孩子不管不问的人渣老爹……陆北言暗暗腹诽，但又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难道说把袁谭和袁熙从陈留接回洛阳，就是这两个长辈希望袁绍能为了自己的孩子把注意力从外面收回来吗？
她这样暗自猜测，袁隗却没管陆北言在想什么。他的质问再一次丢了过来：“你好像也经常跟袁本初待在一块儿吧？”
呃，怎么又把矛头对准自己了？陆北言产生了巨大的不安，她不敢对眼前威严的长辈撒谎，但还是进行了适当的掩饰：“只是偶尔与绍公子遇见，会聊些日常琐事。”这个“偶尔”包括但不限于被袁绍带出门一起偷偷会见隐藏在洛阳城郊的士人，深夜和袁绍谈天说地，时不时和他交流人生感悟……
……这么仔细一回想好像自己确实经常和袁绍待在一块儿。
陆北言心虚的表情毫不意外地落入袁隗眼中，后者的鼻腔里传出一声冷哼，道：“虽说你也算出身名门，但现在也只是流落在外被我们家救助的仆役，有些事该不该做，做了又能有几分好处，你最好心里有杆秤。”
他的态度很强硬，说完就拂袖离开，决绝的姿态和那天前来告别的曹操一模一样。陆北言望着他的背影，卡壳的大脑在好一阵后才反应过来刚刚对方说了什么。
他刚刚，是不是内涵自己，主动勾引他们家公子了？
啊？
啊？
啊啊啊？
明明才从小袁熙那里获得的好心情瞬间荡然无存，陆北言觉得自己被狠狠地羞辱了，羞辱自己身份卑微又妄想通过卑劣的手段攀附名门，想让自己离袁绍远一点——刚刚袁隗的态度就好像已经把袁绍到现在都没有续弦的问题都怪罪在了陆北言的头上。
陆北言的眼睛深处，冒出了无名的火焰。
她生气了。
如果是苦情剧的女主，大概此刻会选择远离与自己门第悬殊的心仪之人，二人拉拉扯扯最后在大结局解开误会重归于好——呵，可惜啊，她是陆北言！她的叛逆之焰一旦被点燃就休想被随便熄灭。如果现在要她对着袁隗离去的背影大喊一句名台词，那一定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呃，可惜她不敢。
她只敢在心里暗暗宣布：袁绍，我必拿下！
当天袁绍就感受到了来自陆北言的莫名热情。就在他挑灯夜读的时候，陆北言带着她自以为温柔又妩媚的笑容，端着刚煮好的热粥款款而入。
袁绍看着她，试探着问：“北言是脸不舒服吗？”
“……不是。”陆北言维持着微笑，“你不觉得，这个表情很明媚动人吗？”
袁绍沉默了。他的沉默代表“我不好说”。
陆北言啧了一声，又恢复了正常的表情。在这个瞬间，袁绍似乎也松了口气，他问：“今天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当然不能说是被你叔父找麻烦了啊。陆北言叹了口气，决定就算生硬也要转移话题。这样想着，她看到了袁绍手中的书。
“你在看什么？”她问。
察觉到对方不想回答自己的问题，袁绍也没有深究，只是微微停顿了一拍，将书页合了过来。原来是《诗经》。
陆北言问：“怎么在读诗？”她可不知道袁绍的文学造诣在历史上有什么成就。
袁绍笑着摇头：“只是想从中找些启发，给谭儿和熙儿取个寓意好些的字。”
陆北言咦了一声，她问：“谭儿和熙儿还小呢，这么早就要准备了吗？”
“为人父母的，总想为孩子早做打算，”袁绍眼眸低垂着，“我的‘本初’二字，也是叔父很早就为我定下的。”
他说到“叔父”时，声音有些轻微的迟疑。陆北言看着他，心中生出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她今天本是抱着报复性的目的过来的，没想到还是忍不住放下了芥蒂，主动向眼前人靠近。
陆北言放柔了声音：“那现在，有选好的字了吗？”
“嗯。”袁绍将书页翻开，向陆北言递了过去，“《敬之》中的‘天维显思’，我很喜欢。”
他坦诚的动作让陆北言有些欣喜，但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她，不识字。
或者说，倒也不是一概不知，但这个时代一些字词写法在陆北言的大脑里完全无法兼容，何况没有了标点符号的辅助，就算能认出少数几个简单的字，陆北言也读不懂其中的意思，眼前的文字完全成为了天书。
陆北言为难的表情在脸上展露得一览无余。袁绍看着她的表现，露出了抱歉的笑意。
“抱歉，让你为难了。”袁绍宽慰似地将那本书收了回去，虽然他没嫌弃陆北言是个“文盲”，但陆北言只觉得自己真是丢人至极，袁隗瞧不起自己是情有可原的。
随后，她突然伸出手，抓住了袁绍的手腕。
“本初，”她态度坚决，“教我识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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