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斑驳的回忆
积雪消融，青砖绿瓦，屋顶化开的雪顺着瓦片缝隙，形成断断续续的水柱淅淅沥沥落下。
土砖房的烟囱里青烟袅袅，秦筱宁闻见飘远的饭香，轻手轻脚走进屋里，灶台的铁锅里热油“滋滋”响，切好的豆角入锅，老人拿着大锅铲不停翻炒，扑鼻的香味刺激着秦筱宁的味蕾，她走近了些，轻唤道：“奶奶，多放点辣。”
老人不曾抬头。
门被“哗啦”推开，炒菜的老人朝门口看了一眼，“又跑哪儿去玩了？看看你身上脏的！”
灶台边的老人不停添柴，明黄的火苗在他眼里跳跃，“宁宝，抽筷子准备吃饭了！”
小女孩耷拉下脑袋，兴致不高，搬起小板凳，伸手去够橱柜里的碗筷。她经过秦筱宁身边时，身边裹挟的寒意让秦筱宁打了个哆嗦，腊月寒冬，小女孩穿着深色棉袄，“啪嗒”往下滴着水，圆润白皙的耳朵冻的发紫，双手抱起碗筷，放在有些年代的桌上。
饭菜上桌，两位老人才注意到浑身湿透的孩子。
“哎呀，身上怎么都湿透了？”奶奶脱下小女孩的外套，嘴里念个不停。
“是不是秦浩伟那小子又欺负你了？”老爷子扔掉手里的烧火棍，气势汹汹冲出门。
大门处，身姿丰腴的中年妇人拦住老爷子的去路，粗糙发黄的脸，脸上的肥肉随着咄咄逼人的话发颤，她冲屋内刻薄骂道：“好你个小兔崽子，俺们家的狗是你杀的吧？小小年纪心思真歹毒。”
秦筱宁对比着回忆里的轮廓，确定是她的大伯母。
老爷子佝偻着背，饱经岁月蹉跎的脸上，有青筋暴起，他顺手捡起地上的柴火，骂骂咧咧地说：“别在这里发疯，宁宝被欺负的事，还没跟那小兔崽子算账呢！”
“就他秦庆平的崽是你的孙，我们家浩伟还是你们老秦家长孙呢！偏心也不是这么回事儿吧？”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房里的人听得清清楚楚，老人领着换好衣裳的小女孩走到门口，就看见剑拔弩张的翁媳，易香莲恶毒的目光越过老人，落在小女孩身上。
奶奶拉过女孩儿的手，“宁宁，大伯母说的是真的吗？”
小女孩闻言，摇头。
她直视妇人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不、是、我。”
易香莲看着她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就来气，才六岁的年纪，谎话连篇，偏偏还脸不红心不跳，她愈发激动起来，“小丫头片子，没句真话，秦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小畜生！”
秦老爷子呸呸两声，骂她晦气，吼着让隔壁听墙角的大儿子把厉害媳妇儿拽走了。
室内恢复平静，小女孩不疾不徐地扒拉着碗里的白饭，老爷子的筷子不停往她碗里夹菜。
秦老爷子绷着严肃的脸，难掩慈爱。
[今天跟浩伟一起玩了？那小子欺负你了？]
[嗯。]
她的小嘴鼓起，被食物填的满满的。
[掉河里了怎么不说？爷爷好给你出气呀！]
[不用。]
她咽下嘴里的饭菜，幽暗的眸底波澜不惊。
秦筱宁默默地看着温馨而陌生的画面，心底莫名酸涩。
空间扭曲变形，强光照射过来，她本能地护住眼睛，顷刻之间，场景不停变换。
池塘边的田埂上，约莫十五六岁的男孩，青春叛逆的年纪，他手里拿着崭新的汽车玩具，身边跟着条凶猛的狗，冲着小女孩得意地炫耀。
“没见过吧？叫我声哥哥，就借你玩玩。”
小女孩摇头，显然对他的提议不感兴趣，她扭头离开，不料大狗突然扑过来，突然的重量让她脚下一滑，顺着田埂“扑通”掉进了池塘，漫过肩部的水灌进身体，刺骨的寒风如同银针密密麻麻刺进骨头，她在水里扑腾着双臂，艰难的站直身子，脚勉强够到底。
她滑稽可笑的样子，极大满足了男孩的恶趣味，“你看你，瘦不拉几的，风都把你吹河里了！哈哈哈哈。”
棉衣入水，上半身陡然增加的重量，让她在池塘里挣扎许久，一人一狗的背影远去，她利落地脱掉上衣，从池塘里爬出来。
女孩的身上热气蒸腾，她低着头，秦筱宁看不透她的想法。秦筱宁站在她身边，跟着她的脚步，回到秦家的老屋。
女孩走到草棚里，喂养家禽的棚里无处下脚，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恶臭，秦筱宁捏紧鼻子，看着发呆的女孩，她好像没有嗅觉，湿透的衣服让她蹙眉，寒凉的眼底酝酿着秦筱宁看不懂的情绪，但是，她的直觉不太妙。
方才把人扑倒的狗，正龇牙警惕地盯着棚里的人，女孩比狗高出半个头，她慢慢靠近，被拴住的畜牲似乎意识到危险，使劲地狂吠，闹出的动静让屋里抓狂。
“叫什么叫！在叫炖了你！”
秦筱宁已经到忍耐极限，她退出草棚，视线始终停留在女孩身上，只见她缓缓蹲下身，伸手去摸那狗的头，却被畜牲死死咬住袖子，它的獠牙撕破布料，留下残破不堪的咬痕。
狗被铁链拴在棚里，企图在有限的范围里向女孩发起进攻，它跳跃而起，尖利的爪牙锋芒乍现，女孩掏出的银色利器划开喉咙，一刀封喉，猩红的液体自女孩脚底蔓延，狗趴在地上呜咽两声没了动静。
秦筱宁感觉有股凉意从脚底窜到头顶，她僵硬地转过身，女孩经过她的身边，密集的红点覆盖白皙的肌肤，她慢步至井边，垫脚勾到摇杆，“哗啦啦”的清水流出来，她取水将脸清洗干净，冲去外套上的血迹，才拐进老砖房。
秦筱宁脚底发麻，惊骇的场景让她生寒，一口血气翻涌，她摔倒在地。
不，这不是她。
八月中旬，入秋。
天气转凉，夏衣褪去，秋雨绵绵，整座城市烟雨朦胧，雾霭轻拢，欣长的大厦楼宇被笼罩在橙黄色中。
曲折蜿蜒的立交桥上，车辆堵成长龙以龟速前进，萧宁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宽阔的大马路硬是被司机开成了山路，车子颠簸不稳让她胃里翻江倒海。
李妍静趴车窗上往外看，前后堵得死死的，她急得团团转，央求着司机师傅：“师傅，您想想办法，我们今天有很重要的活动，不能迟到的呀！”
司机抓着方向盘，颇为无奈：“小姑娘，你也看到啦！这根本走不动啊！”
萧宁头靠玻璃窗，明显与两人不在一个频道。
李妍静与苏虹里应外合，将人骗出门，萧宁本来以为作品交出去就能涂个清净，结果现在还要被抓去给工作室撑场面。
紧赶慢赶，总算是掐着点赶到拍卖会会场，两人通过旋转门，经过酒店大厅时，李妍静不小心撞到个男人，她为自己的冒失感到羞愧，萧宁步姿轻盈，优雅从容地跟在她身后。
高仁手中的公文包被撞飞，他抬眸看了看逃走的罪魁祸首，屈膝下蹲，捡起出走的包，以及地上的女士手链。
应该是刚刚那人掉的，他这样想着，将它放进包里，看着相同的方向，等会儿再物归原主吧。
宴会大厅里人潮涌动，萧宁作为嘉宾出席，在入口处签到完，便有专人领着她入座，身边没有了李妍静的踪影，耳根清净。
公证人员、媒体等陆续到位，主持人正在宣读拍卖流程及规则，接着又是嘉宾致辞，萧宁困意袭来，眼皮莫名跳的有点快。
拍卖正式开始，第一件拍品是幅山水字画，水墨丹青，惟妙惟肖。
拍卖师报价十万，萧宁只是远远地瞟了一眼。
冷不丁突然冒出个头，她压下眉梢，鼻尖萦绕着若有若无的香气，像被海水浸泡过的乌木，充满东方的神秘。
男人的低沉的嗓音带着性感，“女士，这是你掉的手链吧？”
他就在萧宁的右手边，触手可及的距离，男性荷尔蒙气息将她包围，萧宁双手环胸，眉骨拢起，视若无睹。
她从来不戴首饰。
高仁以为女人没听清，故而重复了一遍，萧宁抬眸看向他，眸光沉沉。
男人长身玉立，身穿黑色简约西装，挺阔的版型彰显独特的设计，流畅的剪裁完美演绎他的身材比例，琥珀色的凤眼里是她的剪影，变化的光影映出他立体精致的轮廓，棱角分明的脸，高挺的鼻梁，他匀白修长的骨节上，躺着条镶着小碎钻的爱心项链。
“不是我的。”她说。
“噢，抱歉，是我唐突了。”高仁收回手。
两人谈话间，首件拍品以二十万锤定，手包里传来震动，萧宁看了眼来电显示，掐了电话。
“接下来，是本场的二号拍品——远青，出自著名画师萧宁，起拍价二十万。”拍卖师尖着嗓子喊道。
“萧宁，她怎么会参加？”
“听说她签了贺丰，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今天真是惊喜连连啊！”
会场里此起彼伏的声音，大家对这位神秘的画师充满好奇。
“一百万。”
萧宁诧异地抬头，身边的男人举号牌报价，全场哗然，虽然萧宁这位画师充满传奇色彩，但在大家看来，他作品的收藏价值还有待商榷。
“一百万一次，”
“一百二十万。”萧宁眸光流转地看了男人一眼，举起号牌。
正在通电话的李妍静呼吸一滞，差点背过气，我的偶像，你到底想干嘛？
“一百五十万。”高仁继续举牌，神色不变。
“一百五十万一次，”
“一百五十万两次，”
“一百五十万三次，成交！”
“恭喜108号的这位先生！”拍卖师激动地说道。
男人温润如玉的气质，眉宇间尽显矜贵优雅，高仁浅笑以作回应。
萧宁唇角微扬，轻抚着及肩的乌发，漆黑如墨的眼里星光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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