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沉默的羔羊
粉笔在黑板上唰唰作响，讲台上的男人扶着眼镜转过身，注视着台下乌泱泱的脑袋，方建国抿着嘴角，七歪八扭的眉毛挤成川字，胸腔有股邪火就要往外冒。
他拿起课本，卷成筒状，朝讲桌重重地拍打，总算压下教室内的嘈杂，方建国轻咳几声，语重心长地冲着台下的脑袋瓜道：“这都高二下学期了，你们还不把心思放到学习上来吗？现在不努力，高三有你们哭的！”
可惜他的话并没有起到震慑作用，短暂的安静过后，学生们继续开始忙自己的，有在传小纸条的，有在课桌底下偷吃零食的，还有不少窃窃私语的。
方建国长叹一声，不经意间瞥见张新面孔，男生银色的头发扎眼得很，出众的外形让人难以忽视，他翘着个二郎腿，痞里痞气的模样，更让方建国气不打一处来。
他大手一挥，指着后排靠窗的那边骂道：“你那是个啥造型？校规明确规定不能染发烫发，明天给我换了！”
“方老师，他是今天来的转学生。”
“那也不能搞奇装异服！”方建国吹胡子瞪眼道。
教室里冰火两重天，高义沉着脸，双手插兜里，时不时看两眼他的同桌，对方趴在课桌上，裤腿上沾满不均的水渍，在浅蓝色的面料上成片晕开，中间残留的泥点子印格外显眼。
本着拔刀相助的原则，他热脸贴了冷屁股，想到这里高义就觉得心里拔凉，他倒成了多管闲事的人？
下课铃响。
方建国如释重负地离开教室，这个班的风气真是考验老师的专业素质，一个学期教下来，起码折寿十年。
教室里更加放肆起来，高义看着窗外的景色发呆，身边的人突然起身，高义的视线右滑，就见路远清正被俩男生制得服服帖帖的，他的肩膀被人扣住，低着头有些胆怯。
陈光左手插在兜里，右手在路远清脸上为非作歹，他看向窗边的方向徐徐开口：“小路啊，记得给新同学也带点儿，咱们好好尽地主之谊！”
周远一掌拍响路远清的后背，将人使唤出去，他像个发射成功的炮弹，被弹出老远。
路远清一路小跑，怀里抱着满满当当的零食袋，手腕上挂着个白色塑料袋，里头随着碎步发出清脆的声响，腕关节被粗糙的塑料磨得通红，他爬楼梯的时候，有种摇摇欲坠的错觉。
艰难地跑回教室，卸下手里的重量，瞬间轻松不少，唐宇□□他扔了个瓶子，坚硬冰冷的玻璃瓶砸在他的锁骨上，他咬牙接住瓶身。
唐宇天嗤笑两声，吩咐道：“去呀！给咱新同学试试味道！”
路远清踌躇犹豫地前进，在陈光他们的耻笑声中，将手里的饮料递过去。
他的指节发白，攥住玻璃瓶的手心冰冷，他的手僵在半空中，迟迟未能落下。
半晌，手里一轻，那人在众人审视中接过饮料瓶，爽朗地笑道：“谢了！多少钱？我给你。”
“不、不用了。”
陈光拆开两包薯片，分给身边的人，“都是同学，这么客气干嘛？小路今天请客，大家随便吃！”
高义翻了个白眼，从干瘪的兜里，翻出张皱巴巴的十块钱，丢在了隔壁桌上。
请客？这群人是土匪吧？
路远清坐回座位，余光扫了眼身边的人，默默将桌上的钱折好，丢进旁边的柜子里。
“诶？这谁的情书，还是小抄？”周远抱着膨化食品袋子，瞧见地上叠得方正的白纸，疑惑地问道。
听见“情书”两字，爱看热闹的同学们围过来，高义眉梢轻挑，不会这么巧吧？正在他思忖之际，身边的路远清已经冲出去，跟弹簧似的，不带半分犹豫。
好家伙，这哥们儿速度真够快的！
路远清手速飞快捡起纸张，白皙的肌肤转为绯红，白纸卧在掌心，手中传来丝丝温热，通过血液流入心房，这是只属于他的东西。
陈光“卧槽”一声，阴沉着脸骂道：“你他妈藏的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说着便要去夺他手里的纸，却被路远清一个巧妙的转身避开，陈光怒火攻心指着他的鼻子，边吼边指挥兄弟把人摁住。
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路远清还是个不会还手的羔羊，三下五除二就被周远他们逮住，两人伸出手反扣住路远清的肩膀，掰开他的手指，搜刮掉他藏在手心的东西。
路远清用尽全力，想要摆脱束缚，无奈力气悬殊，他的脸紧贴着班里新出的黑板报，挣扎时蹭掉小面积的粉笔痕迹。
不，那是他的东西！
周远低声咒骂几句，抓起路远清的头往墙上靠，“咚咚”两下，他的额头肿起小包，但还没放弃挣扎。
“你小子给劳资老实点！你他妈那点龌龊心思还往哪儿藏呢？”唐宇天气愤地给了一脚。
周远冷哼道：“陈哥的妞，你丫还敢想？我呸。”
陈光的脸黑得能滴出墨汁，他舔了舔后槽牙，眸底闪着银光：“你他妈是真敢想啊！”
教室里热闹非凡，不同以往，到处充斥着八卦的气息，很快边上就有人开始起哄。
“平时真没看出来！他居然对晓慧有这心思？”
众人哄笑着，沉浸在八卦模式里，没人注意到，被扣住的少年黑色瞳孔里化开的阴鸷。
“够了！”
“够……啦。”
高义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义愤填膺地拉开椅子，出声阻止，却被响起的女声打断。
姜晓慧娇小玲珑的身躯，费力地挤进人堆，她的小皮鞋擦的蹭亮，随脚步在地上“哒哒”作响。
她因气愤憋的小脸通红，在陈光眼里却别有深意，姜晓慧娇滴滴地冲他吼出声：“陈光，你有病吧？”
周远连忙帮腔说：“嫂子，你先别生气！”
“谁是你嫂子！你给我闭嘴！”
闻言，陈光变了脸，他强压住胸口的烦闷，问道：“那你，是喜欢这小子吗？”
双目对视，空气中弥漫着火花。
高义抓住机会，长手一伸，捞回被挟持的“情书”。
众人皆是一愣，而他这一举动直接点爆陈光蓄满的怒气值。
他双手揪起高义的衣领，接近发狂的边缘，新来的转学生比他高出半个头，两人的姿势看起来有些滑稽，高义将手举过头顶，眼睛瞟向路远清。
姜晓慧最先反应过来，她拽住陈光的衣角，迎着众人看戏的热情，无奈地冲他低声道：“这么多人看着呢！你能不能冷静点？老师等会儿就来了！”
周远跟唐宇天松开手，拽住即将发狂的老大。
“陈哥，闹大了不好。”
“是呀，咱们再找机会吧！这家伙不知天高地厚的，下次找机会两个一起收拾啰！”
人群里喊了句“老师来了！”嗓门儿大的，看戏的人四散开来，陈光思索片刻，忿忿地放开手，仍然心有不甘，他恶狠狠剜了高义一眼，转身离去。
第三节课铃响，班主任宋志华走进教室。
他目光扫荡着教室的每个角落，不放过任何细枝末节，（3）班不复往日的喧嚣浮躁，学生们低着头翻阅着课本，宋志华有些诧异，这倒是个新鲜事，莫不是今日老方的话奏效了？
班主任欣慰地走上讲台，教室里静默无声。
“好了，大家翻开课本，今天这节课我们……”
路远清断断续续地听着，心思飘到旁边桌，黯淡的面庞闪过犹豫，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开口，“你、你能把……”
高义摊开手，脸上有些得意：“给你，我不吃白食。”
路远清拿回所有物，轻声道谢。
两人的关系在无形中被拉进，高义非常自来熟地开始跟同桌称兄道弟。
“你这是副画儿吧？隐隐约约看着像个人。”
路远清没有回答，只是压下眉梢，将画纸铺开，水渍浸过后有轻微的隆起，他只能压着边角，用指腹轻轻压平，漆黑发亮的双眸中溢出沮丧，将整个人包围。
高义伸直了脖子，余光瞄到个大概，路远清跟护宝似的，左手挡去大半光线。
高义左手插兜，右手捏着皱巴巴的十块钱，狭长深邃的眼眸里，揉捻着细碎的光：“这样吧，我教你追女孩儿，你认我做大哥！”
路远清停下动作，狐疑地望着他。
高义扬起高傲的下巴，指着他桌上的画，沉声说：“这买卖你小子稳赚不赔，还犹豫呢？”
“为什么帮我？”路远清不明白。
高义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这小子还挺不好糊弄？身在异乡他收个小弟怎么这么困难呢？
“你就说你想不想跟她在一起吧？”
“想！”
“那你认我做大哥。”
“……”
路远清茫然地摸着脑袋，搞不清楚这两者有什么联系吗？
寒风呼啸而过，皑皑白雪覆盖大地，不见青绿。
纷飞大雪不停，晶莹通透的雪花落在女人翘密的羽睫上，随着睫毛轻颤，花瓣散至四方。
秦筱宁睁开便是雪国，冬日暖阳轻抚万物，她颤颤巍巍从雪地里坐起，口鼻呼出暖意，熟悉的地方，陌生的场景。
这是她的家，满载青春与回忆的家。
只不过，家乡好像从未有过暴雪，她也没有切身体会过这股寒潮。
沿着回忆漫漫长路，她的脚陷进雪堆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回响，低头手机才惊觉，自己还穿着夏装。
她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寒冷，不停地往手心吹着热气，乡间狭长雪白的道路，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
临近家门，秦筱宁见到了熟悉的面孔，眼中化开热泪，滚烫地燃烧着每寸肌肤。
池塘边的井口，古稀之年的老人正佝身摇着井口的把手，他的身边蹲坐着个小女孩，约莫五六岁的年纪，两个麻花辫别在胸前，乌黑明亮的大眼睛正专注地盯着劳作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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