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出·其四

　　一进到郑风馆内室，洛袖即刻趴在了榻上。

　　阿凝跟着她进门，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嘴里细细碎碎地嘟囔着：“今日那赵小姐好大的风光，连陛下都赞不绝口，太子殿下一直盯着她看。不就是舞个剑么，要我说还没有小姐舞得好看……”

　　“别说了！”洛袖捂着耳朵大叫一声，“我头疼！我不听！”

　　阿凝“哦”了一声，果真闭了嘴。

　　一时没了声，过不了半刻洛袖又坐了起来：“你刚刚说什么？什么殿下一直盯着她看？”

　　“就是盯着她看嘛。”阿凝道，“小姐您就是输在跟齐王妃不熟。若是齐王妃提的是您，哪轮得到……”

　　“我哪里跟她不熟！”洛袖的声音大得超过了正常范围，“我跟她熟得很！她十五岁起干过什么事我不知道！”

　　她越说越生气，一骨碌从榻上爬了起来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哪有她这样的！当初她闷在宫里没一个女孩子给她解闷，是谁天天擅离职守去找她玩！是谁给她带糖果子吃！”

　　阿凝一头雾水。

　　洛袖喋喋不休：“当初人人都让她不要嫁不要嫁，连陆镇都不敢娶她，谁大雪天的不在屋里待着，想尽了法子让陆镇回心转意？现在倒好，帮着外人往自家姐妹心窝子里扎刀……她周弄月还是人吗？！你说这人过不过分？”

　　被一把捉住领子的阿凝涨红了脸：“小姐您醉了吧？隔，隔墙有耳，慎言……”

　　“有什么耳！有什么耳我能不知道吗？青门就那么点人手，根本派不到这里来。就算被听到了又怎么样？有没有人听啊？听到了给我评评理——”

　　她忽然安静下来，片刻后眼睛里啪嗒落下好大一滴眼泪，然后一把扑倒床上捂着枕头呜呜直嚎。

　　“哥……呜，晖哥，他们都欺负我，我要回家……”

　　她又踢又闹又打滚，叫人半点法子也没有。阿凝只能吩咐下去熬了醒酒汤，给好不容易哭闹累了的自家小姐灌下去，闷头就睡。几个女孩子为她换了衣服收拾洗漱完，疲惫不堪地坐在门廊下交流，阿凝道：“小姐的酒量是很好的，在清音阁闹一夜也不会醉。今日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有个小姑娘冷哼了一声，“咱们小姐说着不在意不想选，其实心比天高，比谁都想入主东宫呢。”

　　——

　　洛袖睡了一个多时辰就醒了。她揉揉脑袋，听到外头打更宫人又在报：“子时——”

　　下床觉得有些口渴，也没有叫外间廊下歇着的守夜侍女，自己到桌边倒了水喝。喝到嘴里才发现不是茶水而又是酒液，心里想，自己今天好像喝得够多了。

　　但依然没有叫人换茶，反而多喝了几口。心中烦闷，推窗见今夜仍是好月色，索性从窗口翻了出去飞身上了房顶，手中仍拎着酒壶。坐在房顶上夜风习习清辉如水倒颇为惬意，洛袖曲腿撑着下巴，一时出了神。

　　她现在在想，周弄月不提她就算了，为何要提赵娴。

　　赵娴之兄赵起与齐王陆镇相识于边关，出生入死，情同手足，洛袖心中清楚他二人甚至比陆镇与陆钰陆锦更亲十倍。陆钰与陆镇不睦已久，洛袖也知道，陆钰在周弄月出阁前就不是很喜欢这位青梅竹马的表妹。拜洛明幽所赐，眼下她对朝局上风起云涌的太子齐王两派党争也有所耳闻。若是要站队，赵家一定是齐王死忠。

　　这么说，陆钰是绝不会选赵娴做太子妃的。周弄月聪明如斯，自然心知肚明。

　　但她依然这么做了，奇怪的是，陆钰也受了她这份礼。

　　这是为何？

　　六月夜风也灼热，洛袖却忽然不自觉打个寒颤。她遽然回首，往黑暗处冷声道：“谁？”

　　房顶上另一个黑影道：“青门暗卫。小姐请自便。”

　　洛袖不禁怀疑起自己是否真的醉糊涂了，上来时竟未发现那里蹲着个人。

　　“青门人手如此宽裕？已经安排到这平素无人的清欢宫来了？”

　　“近来贵女入宫，昭仪才命属下驻守清欢宫。”

　　洛袖盯着那人半晌，伸出手来：“玉牌给我看。”

　　那人道：“小姐恕罪。青门玉牌轻易不示人。”

　　“……你合着蒙我呢？”洛袖冷笑一声，“我能不知道玉牌示不示人？暗卫行踪可疑，随时身配玉牌以亮明身份方便行事，岂有这般鬼鬼祟祟？你不是不肯给我看，你是根本没有吧？”

　　那人沉默一瞬，下一刻半蹲身形暴起，极迅猛朝她扑来，掌中雪亮光华一闪而过。洛袖下意识想往怀中摸昭仪所赐的赤蝶匕首，却发觉自己如今只着一件单薄寝衣，别说怀中匕首袖中银针，就连头上的簪子也一支没有。情急之下她把白瓷酒壶往琉璃瓦上一砸，馥郁酒香猛然炸开，她摸一块锋利碎片权当暗器朝那人飞去。那人身形灵巧，身子一闪避开要害，白瓷碎片割开黑色斗篷划破她左肩，洛袖又补一块，霎时鲜血淋漓。

　　此时打斗已惊动了守夜诸人，纷纷跑进院子仰着头惊呼：“小姐——”

　　洛袖一时分心，怕那人以院中侍女为挟，喊了声：“都回屋去，不要出来！”

　　就这一时分心，那人的刀锋已然逼至面前。洛袖向后一仰，一手捉住那人持刀的右手试图夺刀，却不想那人发力朝她心窝一踹，脚下琉璃瓦松动，洛袖直直从房顶坠了下去跌到院中。尚未及爬起，那人将匕首自上丢来，直取要害，竟是要灭她的口。洛袖慌忙抬手一挡，刀刃刺入左臂，疼得她脸上血色迅速褪去。

　　下一刻，那黑影早已逃之夭夭。

　　疼。洛袖这两年虽也未荒废武功，训练量却与在青门时不可同日而语，手上又没有趁手的武器，被人从房顶上踹下来还伤了胳膊，吃了个从来没有的大亏。心中又气又急几欲吐血，更多的则是无边的后怕与愤怒。

　　这般武艺的刺客混进皇宫，不管冲着谁来，岂不都是大患……

　　侍女们围在她身边小姐小姐地喊，一个个都急得要掉眼泪。有人喊着要去请太医，洛袖厉声喝道：“不许去！”

　　见女孩子们都怯怯地看着她，洛袖稍缓了缓气息，虚弱地低声道：“阿凝，你去一趟鸾鸣宫求见东方昭仪，就说……就说清欢宫发现刺客，昭仪自会安排青门排查。记得再请鸾鸣宫的安若姑娘来。”

　　阿凝吓得掉出眼泪，无措道：“小姐，您……”

　　“快去。”洛袖白着脸道，“安若再不来没准我这条手臂就要废了。废了我可找你要手啊？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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