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你已不复当年模样
一下飞机，心乔就直奔医院。40分钟以后，出租车将她带到了医院门口，心乔下车正准备火速奔向病房，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她的心头涌起一阵惶恐，不知道该如何开始面对这样的米勒。他已经和当年的米勒判若俩人，虽然在视频里已经见到了他的样子，但是当要真正和他面对面了，心乔还是闪过一丝犹豫。
好在犹豫只存在了几分钟，很快心乔便鼓起勇气走进病房。“我来就是为了照顾他，给他希望，我在外面多犹豫一秒，米勒就会在孤独绝望中多呆一秒，他已经够苦了，我不能让他再受苦受难了。”
进入病房大厅，心乔就见到了一直和她保持联系的护士姐姐，她见到心乔很是惊讶，更加确定了心乔和米勒先生的关系不一般，是怎样一种关系，能让一位女士仅用两天时间就千里迢迢赶到美国来。
“乔小姐，很高兴见到你！我是米勒先生的主管护士，珍妮。”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珍妮护士！请问米勒先生情况怎么样了？”
“不是很好，自从那天和您视频结束，米勒先生就一言不发盯着天花板，问他什么他都不说，任由我们帮他清理身体，做各种护理。但是我听到他在睡梦中一直呼喊一个名字，发音大概是‘心乔’，请问这是您的名字吗？”
“是。。。是我！”一瞬间心乔的视线被泪水模糊了。
“珍妮护士，我现在可以去病房看米勒先生了吗？”
“当然可以，乔小姐。米勒先生住在走廊尽头的房间里，但是您得保持情绪稳定，否则带动了米勒先生情绪激动，更加不利于他的康复。”
“好的，我明白了。谢谢您，珍妮护士！”
站在病房门前，心乔迟疑了一下，推开门。今天是个艳阳天，阳光很明媚，可屋内窗帘都放了下来，隔绝了大部分阳光，显得有些昏暗。
米勒被护士摆放成侧卧的样子，面朝着窗户，背对着心乔，不知道是醒了还是在昏睡。心乔第一次看清在他脖子的背面，有一条像蚯蚓一样的伤疤。就是这条不起眼的伤疤，造成他c4脊髓完全性损伤，终身残疾，需要在他人日复一日的护理中度过余生。
他的背后支撑着三个硕大的枕头，依靠枕头的支撑，他才能维持侧卧位不翻倒。他曾经高大的身躯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在枕头的映衬下竟然显得有些娇小。
心乔看清他上身穿着特制的病号服，纽扣在背后扣上，像个大罩子，估计是方便护理人员穿脱。裤子只是象征性地拉到大//腿//根//部，并没有完全穿上，露出穿着厚厚纸尿裤的臀部。双腿都套着弹力长袜以保证血液流通，右腿在下面竖直摆放，左腿屈膝，摆放在右腿上，两腿间也夹着枕头。脚尖依然无力地垂下，脚尖相对，并拢在一起。
心乔鼻子又一酸，记忆中的米勒从来都是西装革履，力求把最完美的一面展现在他人面前。现在竟然这样衣衫不整，一个大男人谁能愿意整天不穿好裤子和衣服呢？
心乔蹑手蹑脚地走进去，生怕突然惊动了他。当她缓缓绕过床尾，走到床的另一面时，她终于见到了三年未见朝思暮想的米勒。
米勒正闭眼昏睡，双眼并不能完全闭合，眼睛翻上去露出一丝眼白。嘴微张，粉色的舌头露出一节在外面，歪在嘴角。涎水巾垫在脸颊下，已经洇湿了一大片，脸颊上的皮肤就浸泡在涎水中，微微泛红。颈部连接的呼吸机依然一刻不停地为他做呼吸，输送氧气。
双臂被安放在胸前，左手依然紧绷，坳出一个变扭的弧度。在右臂松垮惨白的皮肤上，心乔隐约看见有纹身。因为皮肤松垮连带着让纹身也有些扭曲，心乔第一眼没看出写的什么，再定睛一看竟然是自己名字的拼音：xinqiao，他竟然把自己的名字纹在了手臂上，纹在右臂那么明显的位置上！他让心乔的名字伴随着他每一次待人接物，每一次伸手作学术报告，每一次登堂入市！
记得心乔刚教米勒认识自己名字拼音的时候，米勒还抱怨拼音太复杂，完全看不懂、读不准，没想到转眼就纹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睡梦中的米勒似乎也不大舒服，眉头一抽一抽的，带动他的长睫毛也忽闪忽闪的。心乔见状再也忍不住了，放下包，试图为他调整，缓解他的不适。
心乔先轻轻微抬他的头，抽走洇湿的涎水巾，用纸巾擦去他即将滴落的涎水，擦干他带着潮湿的脸颊，然后再从包里拿出面霜，涂在泛红的脸颊上，希望他脸上的泛红能快点褪去，最后再从包里拿出干净的小方巾为他垫上。
心乔每做一步都会观察米勒的反应，生怕哪一步做错了会加重他的难受。不过看得出米勒的不适感减轻了不少，眉头也不再明显的抽动了。心乔嘴角扬起一丝弧度，随即又把目光停留在米勒的手上：左手这么紧绷也会不舒服吧，血运都不流通了。心乔想起自己每次蹲马桶稍微蹲久点都会腿麻，米勒的左手这样坳着，长时间肯定难受。
想到这儿，她又大着胆子，轻轻抬起他的左手，照着来美国以前临时看的护理视频的教学指导，帮他上下按摩起来。虽说和米勒当了四年的师徒，也互生情愫，但这么□□裸地触摸他的皮肤，心乔还是有点小鹿乱撞，脸颊渐渐红了，额上沁出汗珠。
等真正开始按摩，心乔才发现米勒的左手似乎和他身体别的部位软瘫不一样，估计伤到哪根神经变硬瘫了，实在是很僵硬，稍微转动一下都不行。
心乔不敢硬来，万一伤到他的手腕，又添新伤，就只是按摩，哪怕帮他减轻一点痛苦也是好的。一缕阳光照在心乔的身上，她的身旁氤氲出温柔的气息，她就这么坐在米勒身边，帮他按摩着僵硬的左手，米勒熟睡着，像个“睡美人”，一切的一切就好像一幅美好的画卷，足以让时间定格。
心乔舟车劳顿，再加上没有倒时差，在暖洋洋的氛围中昏昏欲睡。不知迷糊了多久，心乔听见有人仿佛在喊她，声音由远及近，将她从梦境拉回了现实。
声音断断续续的，带着急促的气音，是米勒的声音，一瞬间心乔清醒了过来。一睁眼，心乔就对上了米勒的天蓝的眼眸，眼神里透露出的是熟悉的温柔，还有一丝期待，一丝庆幸，还有一丝责备，是很多种情感交织的目光。
“心乔，别坐着睡。。。嗬嗬嗬。。。这里凉，盖点被子再睡，别着凉了。。。”米勒努力控制自己的舌头，断断续续像复读机一样对心乔说话。
“该死，我怎么睡着了，还听不见米勒喊我。米勒本来说话就费力，也不知道他醒了多久了，喊了我多久了？他浑身都动不了，只能喊我，刚才他该有多绝望。”
想到这儿，心乔恨不得扇自己几巴掌，她赶忙说：“米勒教授，您醒啦，好久不见！我没事儿的，嗯。。。那个。。。这个。。。”心乔一时语噻，她明明有千言万语要对心爱的米勒说，话到嘴边竟然说不出来了。
米勒好像在强抑内心的激动，明明被心乔握着的左手因为激动在微微颤抖，双脚也在微微颤抖，他依然强装镇定地说：“心乔，你以前。。。不是总。。。总。。嗬嗬嗬。。。说黄种人的身体不如白人皮实，要时刻注意身子嘛！”
刚说完一句话，米勒就不由自主地咳嗽起来，心乔怕他再像上次那样被痰卡住。赶紧站起来，小心绕过呼吸机，一只手将他拥入怀中，另一只手为他轻轻叩击背部，帮助他排痰。
“心乔，别。。。喊护士来就好。。。”米勒发现心乔要将他拥入怀中，竟然梗着脖子极力反抗，头拼命向后仰想摆脱心乔的怀抱，可无奈脖子以下都瘫在床上动弹不得，再加上确实呛着了，米勒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也无力反抗，紧闭双目，头深埋在心乔温暖的怀中，任由心乔给他拍背排痰。
心乔将手握成中空的形状，顺着米勒的背脊，自下而上，一次次叩击。手落在米勒瘦的皮包骨的背上，因为长期卧床已经完全松弛的皮肤随着心乔的叩击微微发颤，心乔再一次心碎了，她发誓要好好照顾他，不求完全康复，最起码不再像现在这样虚弱。
经过三分钟不间断的叩击，心乔腰酸背痛，她的身子骨真的不算好，四年的博士生涯，高强度的学术训练，再加上回国以后不分昼夜伏案写剧本，她早已患上腰椎间盘突出，颈椎病等过劳疾病。
不过痰液终于被一点点排到了嗓子口。可是米勒根本无力把它咳出来。心乔强忍着腰酸背痛，把米勒轻轻放回床上，掖好被角，转身去找干净的纱布，然后洗干净双手，将纱布裹在食指上，动作轻柔地伸到米勒的嘴里，将那块浓痰裹了出来。
没有了痰液的堵塞憋闷，米勒的眼前终于恢复一片清明。看到心乔拆掉手指上的纱布，转身去洗手，米勒大概猜到刚刚发生的一切，“心乔那双白净的手是写稿做学术的，而不应该去接触那些肮脏的痰液。我已经这样了，还拖累她来美国一趟，得想办法让她抓紧离开，让我自身自灭就好。”
想到这儿，米勒心一横，用尽全部力气，对心乔说，“我你也看到了，全身瘫痪废人一个，也没什么好看的。要是没有别的事情，你安排一下这几天就回去吧，像你当初毕业时头也不回地回国那样，不用再整天围在我身边了。”
心乔背对着米勒洗手，透过水声已经听清了米勒说的绝情话，她知道这不过是他的气话而已，只是不想拖累她，想逼她离开。
心乔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做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转过头，却在转头的一瞬间发现米勒正悄悄努力抬头，用眼神瞟她。那眼神里有一丝慌张，害怕她会因为这些绝情话真的转身离开，但当他看到心乔若无其事地转过身来，还挂着笑脸，赶紧把眼神收回来看向别处。
由于只能头颈能动，米勒所有的动作都像开了慢动作一样缓慢，他所有暗戳戳的小动作都被心乔看在眼里。心乔心疼得不行，明明这么需要我，想我留下，却偏偏赶我走，米勒你到底要我怎么办，你这样我怎么可能转身离开，下面不管你怎么赶我走，我都要守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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