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傍晚用过饭后，处生便带着太子一道出门逛田埂去了。
太子自小金贵，走不惯这田间坑坑洼洼的小道，才逛了不到一刻钟，便皱着眉说要回去休息了。
处生虽有些舍不得外头的空气，却也只得顺着他的意同他回去了。
然而，两人还未进门，便听见院中好一阵惊天响动，期间还伴随着吴书文骂骂咧咧的声音。
处生忙推门进去，眼前的景象，却叫她愣在了原地。
吴书文见到她，却是丝毫没有胆怯，又恶狠狠在吴大嫂身上补了一脚之后，便进了房间，又重重将门摔上。
“娘！”
处生稍微缓过来些，便跑到吴大嫂近前将扶她起来。
“娘，这是怎么回事？”处生绣眉紧蹙，语气亦染上几分怒气。
吴大嫂抬手抚了抚她的脸颊，有些哽咽地道：“处生，娘有话想单独和你说。”
“好。”
处生点点头，回头给太子递了个眼色，随后便将吴大嫂扶着进了屋子。
将门关好，她才走回吴大嫂跟前。
“娘，你想与我说什么？”
“来，先坐。”
等处生坐下了，她才再次开口：“处生，娘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你了。”
“娘，你……”
吴大嫂抬手制止了她，接着道：“其实在嫁给吴书文之前，我就怀上你了。”
“怎么可能！”处生简直不敢相信。
“是真的。”吴大嫂说，“你其实长得很像你爹。你爹长得好看啊，京城第一美男，无数女子想方设法都想爬上他的床。”
“我也是那想方设法爬上她床的一个，只不知该说我运气好还是不好，他娶了我，明媒正娶、八抬大轿，羡煞一众京中娇女！……可惜我们才刚成婚三月，就被判了诛九族的重罪。你爹为了保全我们娘俩，便给了我一纸休书。”
“后来我逃到了这云屏村，被吴书文收留下来，他起初待我很好，我又想着得养活你，便改嫁了他。”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便是做了改嫁的决定，害得你受了那么多委屈。”
吴大嫂紧紧盯着处生，却只是透过处生在看她朝思暮想的亡夫。
她说：“处生，你与你爹真的长得好像。”
处生沉默着，不知该说什么。
难怪吴书文会喊她畜生、喊她狗杂种，原来她根本就不是他的亲生女儿！
她就说嘛，怎么会有父亲会那么骂自己亲女儿的，却原来是这个原因。
眼睛不自觉酸涩起来，待处生反应过来时，滚烫的泪水都已经在她裙子上留下了一片痕迹。
吴大嫂瞧着她这模样有些心疼，不由开口喊道：“处生……”
处生吸吸鼻子，站起身来，说道：“娘，我出去走走。”
说完，她便飞快地跑了出去。
“处生！”
吴大嫂连忙追出去，可奈何处生跑得实在太快，她刚追到门口，便已经不见了处生的身影。
她担心处生受了刺激会做傻事，连忙去堂屋喊太子。
处生并不理会吴大嫂那几声呼喊，闷着头直跑进了深山里。
此时天已经完全暗下，天上没有星子也没有月亮，抬眼一望，便只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林间的风闹得树叶“沙沙”直响，天上忽然传来几道惊雷的声音，一下子将处生惊醒。
她总算冷静下来，可环视了一圈四周，她才发现，自己找不到来时的路了。
轰隆——
又是一道惊雷声入耳，处生吓得当即抱着头蹲了下去。
等到雷声完全消失，她才敢睁开眼睛往四处看。
盛夏时节的雨，说下就下。
她尚未分清哪条才是下山的路，瓢泼大雨便就倾泻而下，眨眼间就将她浑身淋得湿透。
她受不了这惊雷暴雨，似一尾乱窜的鱼，慌不择路地见路就走。跌跌撞撞的，竟是撞进了一个山洞。
处生脱力地靠着石壁滑座在地，张着口喘了好一阵气，才手脚并用地爬进去。
冷风从洞口灌进来，处生冷得浑身发抖。她只得咬牙坐起来，将背靠在墙壁上，然后抱紧了膝盖，将自己缩成一团。
处生又冷又困，却不敢闭眼。
她怕自己睡过去会发烧，然后死在这里。
处生在心中迷迷糊糊念着时间，有时实在忍不住犯困，便在自己手臂上使劲咬一口。
她不知道雨是什么时候停的，只知道现在外头天色还黑着，而她眼前，站着一个提着灯笼的人。
“娇娇。”她听见那个人这样喊了一声。
娇娇……
这世间，只有一个人会这样喊她。
她虚眯着眼看向那人的脸，却有些看不真切。
可她知道这是谁。
“赵二哥，你来找我玩啦？可我好像困了。”
处生说着，便撑不住眼皮闭上了双眼。
“娇娇，娇娇……醒醒、别睡……”
可是我真的好困哦，赵二哥你别闹，等我醒了就陪你玩儿。
我们去放风筝，我还给你编花环。
……
处生醒来时，已经躺在床上了。
处生撑着床想坐起来，可一动，腰骨处便传来一阵难忍的刺痛。
她咬唇忍住了叫唤，一动不动地缓了许久，等腰骨不痛了，又再次尝试坐起来。
这一次虽还是疼，但也在可以忍耐的范围之内。
缓慢地坐起来之后，还来不及将这间屋子好好打量一番，便有人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来人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手中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
见她坐起来了，小姑娘赶紧将药放在桌上，然后走到床前来为她拿了个枕头给她垫上。
“娇儿姐姐，你终于醒了！我哥担心死你了！你等等啊，我去叫我哥！”
小姑娘说完，马上就撒丫子跑出去，一边跑还一边叫唤道：“哥！哥！娇儿姐姐醒了，娇儿姐姐醒了！你快来看看她呀！！”
处生一头雾水。
娇儿？
她何时改名叫娇儿了？
“娇娇。”
她正疑惑，一道清冷的声音便传了来。抬眼望去，却是瞧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你是……赵大人？”
处生记得他，在景阳台上，有过一面之缘。
那时尚还是太子妃的秦氏，还扬言要将她送给这位赵大人。
“娇娇，你不记得我了么？”赵玄青漆黑的眼瞳专注地凝视着她，半晌才说话：“亏我还念着你，这些年努力赚钱盖了座大宅子，想着等你出了宫与你同住，你倒好，一入宫就将我忘得干干净净。”
赵玄青说完，竟委屈巴巴地瘪了瘪嘴。
看他露出这副表情，处生忽然就觉得眼前这个人与幼时的玩伴重合了。
“你、你是赵二哥！”同是赵姓，而且他喊她娇娇。
只有赵二哥才会这么叫她，她方才竟一点也没有反应过来！
“我还道你当真忘记我了。”赵玄青浅笑一下，去桌前端起药碗，再走到床边上将药碗举到了她的嘴边，“你昨晚淋雨受寒发热了，先喝药。”
“……”
处生无言片刻，不禁说道：“我还是头一次见你这么喂药的。”
“一口喝了才没那么苦，不过你要想慢慢品味这药的苦味，我也可以用小勺一勺一勺慢慢喂你。”
“大可不必。”
话音落下，处生便接过了药碗，仰头一口喝干。
“来，吃个糖解解苦。”赵玄青接碗的同时，抬起另一手往她口中塞了一个冬瓜糖。
甜腻的糖味一下子将苦味压下，可处生却忽然红了眼。
她一把抱着赵玄青，伏在他怀中吚吚呜呜哭出了声。
但才刚相认，就在人家面前哭鼻子，她面子上多少有些挂不住，于是将罪过都归咎到了赵玄青身上。
边哭边骂道：“呜呜呜，你怎么长得和以前一点也不一样了？害得我都没认出你来！”
赵玄青不会安慰人，他甚是不敢将手落在她身上，只能张张嘴说道：“那要不你打我两下解解气？”
“去你的！”处生又哭又笑地推开他，“谁要打你解气啊！”
赵玄青拉着被子给她擦了擦眼泪，“快别哭了，再哭都要吹出鼻涕泡泡了。”
“赵玄青！”处生忍无可忍，一把将被子拉下去吼道：“哪有人用被子给别人擦眼泪的啊！你到底会不会哄女孩子啊？”
赵玄青竟认真思索了一番，才回答她：“……不会。”
“……”
她这辈子没这么无语过。
赵玄青似乎还嫌她火气不够大，竟还添火加柴地道：“好了好了，你别哭了，哭多了会变丑，我可不跟丑八怪做朋友。”
闻言，处生却忽然沉默了。
她使劲憋着泪，可那眼泪偏就是不争气，一股脑的就往下掉。
处生倔强地抹了抹眼泪，瓮声瓮气地解释着：“我没想哭的，我跟小时候不一样了，我现在很少哭了，真的。”
小时候，她只要心里一有委屈，就习惯跑去抱着赵二哥哭一场。那时他虽极喜欢在她哭完过后揪着她的辫子笑她是小哭包，可他愿意听她哭，等她哭完了还哄她笑。
明明这些事都已经过去好多年了，平日里根本就想不起来曾经还发生过这样的事，甚至连他们俩小时候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可再见时，她心中却丝毫没有分离多年的隔阂，抱着他哭的那一瞬间，就好像又回到了当年一样。
她还是那个一有委屈就往赵二哥怀里钻的，信誓旦旦说要嫁给赵二哥做娘子的小小姑娘，而他，也仍还是那个只会用笨拙言语来安慰她，最终却适得其反被追着满山跑的小小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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