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珍珠泪（13）
细园拍掌笑道：“小姐好箭法。将来随皇上秋狩，准能猎杀一头大狗熊。”
活动开身体，仙珠萎靡的精神振奋起来。额头上的汗水薄薄如盐敷在面上，衬得双颊如蒸如蔚，笑问，“为什么是大狗熊？”
见她高兴，细园也凑趣，“老爷不常说，小姐是熊崽子么？熊崽子自然就是要猎大狗熊啊。”
“你这个丫头，居然还敢取笑我！”
仙珠笑着挽起弓箭瞄准柿子灯，突然墙头之晃过一个人影来。她眼神一凝，手中的箭矢立刻指向那人，大喝道：“谁在那里？速速现身，不然我的箭可不认人的！”
细园吓了一跳，顺着箭矢的方向望去。不知不觉明月当空，园子亮堂堂的。偏那一片地方生着一棵高大的海棠，弯弯扭扭藏着许多枯枝，并没有什么人影。
“小姐，会不会是那傻姑娘又来了？”
仙珠目光炯炯，“昊麟，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完，嗖地飞出长箭。
细园吓得捂住嘴巴，仙珠沉眸，从箭篓子里再取出一箭。就在这个时候，昊麟的一只腿弯过墙头，然后是一只手，最后是灿若银盆的脸。
“你就这么欢迎老朋友的？”
昊麟跳下围墙，一手挑着铜边四方玻璃博古灯，一手拍着自己锦袍上的灰尘，“亏我撇了一大群人，邀你去赏灯。你倒好，举着弓箭对着我的脑门心儿。唉，我是做错了什么？遭你这样对待。你可晓得一句话，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算了算了，看你这样子，读书比我还差。就不该和你说诗说文的。”
听了这话，仙珠心头一阵刺痛，转身把手里的弓箭交给细园收好，道：“你别拿话刺我。”
昊麟笑道：“唉，我刺你啥？我疼你还来不及呢。”
仙珠作势要打他，他告饶，“别打、别打。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你看，我不仅陪笑脸，还给你送灯来。宫造的博古灯，全京师就这么一盏。”
仙珠斜眼瞅了一目，昊麟手里的博古灯确实精美。紫檀做架，四边溜正的玻璃，镶着铜边花纹，玻璃上彩绘着花卉人物，每面玻璃底下衔珠坠玉，三绺红璎珞儿。说是赔礼道歉也好，说是曲意奉承也罢，昊麟应节应点总要给她送点东西来。仙珠心情好，挑一两件留下，心情不好，一股脑都扔出去。
她的心情比前先日子好了许多，所以还能和他说上两句。不然，理都不会理。
昊麟把灯轻轻一转，满园流光。但灯再好看，她也不稀罕。信步走到园子里的亭台，像男孩子般豪迈坐下，“行了，把灯放下，你可以走了。”
昊麟气得跺脚，把灯往地上一撂，如个女孩样地跺脚置气，“沈仙珠，我好歹也是个王爷，你对我——也要尊重一点，好不好？”
他那模样委实娇羞可爱，仙珠忍不住“扑哧”笑出来。这一笑，两人间的恩怨情仇也就随风而去。时过境迁，都是可怜人。他们谁也没有得到想得到的东西，所以也谈不上谁怨恨谁。
看到她嫣然一笑，昊麟也是会心，从善如流地说道：“你把衣裳都换好了，就赏脸随我一起上街去观灯吧。”
细园也忙来劝道：“小姐，就随王爷去吧。别说上元节观灯，你都多少年没有上过街。再不去走走，都要忘记城楼门冲哪方看了。”仙珠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我看，不是我忘了城楼门往哪方开，是你这鬼丫头自己想去街上了。行了，行了。你也去换衣裳，随我一起去看灯去。”
今日上元，御街之上，依旧花灯如海，人流如织。站在樊楼底下，举头看着头顶的金字大招牌，仙珠恍惚有种隔世之感。仿佛上回观灯就是昨天。
昊麟轻车熟路将她领上四楼，令伙计备上最好的酒菜、茶点。既然和昊麟是从小相熟的玩伴，仙珠也没有什么客气，肚子刚巧也有些饿，拿起一个苏式的紫云饼放在嘴里就吃。
吃了半个，才发现他一直在看自己，道：“梁王府是不是没厨子？想吃自己拿，桌上还有。”
昊麟不动，仙珠不得已拿了一个递到他面前。
没想到，他一把握住她的皓腕。仙珠怒然一个反手就是一个耳光，“吃就吃，不吃就不吃，别动手动脚！想吃豆腐，去找外头的粉头！”
昊麟吃了一掌，不怒反喜。一般女孩对他千依百顺他还不喜欢，仙珠这样的刚烈和凶猛反而让他心里发痒得要命，捂着脸委屈巴巴地说道：“不小心碰到，需这么大的反应——”
仙珠怒目相视，举手又要给他一下。他赶紧抓起一块饼，“我吃饼，吃饼。”
目睹这一幕的细园，在心里不禁心想：这也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梁王这出了名了脂粉班头，在仙珠面前像绵羊一样温顺。而仙珠在谁面前都麻辣爽利，说一不二，偏偏遇到儒雅文秀的二殿下，就变得拖泥带水。
樊楼地势开阔，仙珠所坐的位置视野极佳，可以俯视整条御街，街上行人看得一清二楚。许久未见这么多人，觉得新奇又陌生。昊麟为她一一介绍，这是哪家的少爷、那是哪家的小姐、谁家的老爷又娶了小妾、谁家又添儿进口。
仙珠看到一身白衣男装的莫冰芮夹杂在莫家人中东张西望，“咦，那是冰芮么？她在找什么，是不是找你啊？”
“别嚷，别嚷。”昊麟急得差点躲到桌子底下，过了一会，又问：“她走了没有？”
仙珠故意逗他，“你问谁走了没有？”
“沈仙珠！”
“哈哈，走了。”
昊麟拍着胸口，从桌子底下探出头来，夸张地舒一口气。仙珠笑道：“原来也有你怕的时候。”
“我不是怕，是烦！”
“烦什么，有人喜欢。”
“哎，一个小屁孩，谁稀得她的喜欢。”
此时，驰睿携着卿音从楼下经过，两人相依相偎，好不亲密。仙珠眯着眼睛打量半天，“那是睿哥哥么，他身边的女子是谁，怎地不是屏儿？”
昊麟嗤笑，“你这问题，真是——问的哪一年的老黄历了。全京师的人谁不知道，睿亲王和王妃是天字号第一怨偶。大哥哥几个月都没回过睿王府。他身边的女子你不认识吧，大哥哥的新欢。她叫蜀卿音，金陵名妓。”
仙珠盯着蜀卿音看了良久，不一会儿，最不想见的人也来了，弘毅、叶魁还有韦月眉。这几个人就不需要昊麟多介绍，他默不作声，仙珠也默不作声。等待楼下三人过去后，刚刚热烈的气氛莫名其妙就冷了七分。
“得了得了，咱们也别光在这儿喝酒吃菜，下去看灯去。”
昊麟不由分说，拖着仙珠就走。仙珠悻悻然跟着他走下樊楼。御街之上人来人往，灯影如织，她的心却空落落的。
“昊麟，我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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