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珍珠泪（12）

沈祁阳回到听涛阁，沈喻的脸色依旧沉重。

        看来，驰睿的示弱并没有让他高兴。

        “驰睿已经来认错了，父亲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么？”

        沈喻默然片刻，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要沈祁阳坐下，“祁阳，我给你讲一个故事。那还是我年轻的时候在南方游历发生的事。南方多雨，春天溪水暴涨，有家妇女在溪边洗衣服时不小心掉到河里淹死了。她的尸首飘到下游被摇橹的船夫捞到。妇女的丈夫跑到船夫家里，祈求船夫把妻子的尸体还给他。船夫说，你想要尸体可以，得拿十两银子来。丈夫凑不出十两银子，只好去请教村里的长者。长者说，你不用给他银子。那尸首是你的妻子，除了你还有谁要呢？随着时间过去，尸体会腐烂发臭。到了那时候，船夫哪怕不要钱，他都会把尸体还给你。船夫听了之后觉得言之有理，果然再不去找那船夫。船夫一看丈夫居然不来，尸体则越放越臭，也很着急。只能也跑去找长者，长者听完他的故事，大笑道，你又担什么心呢？那尸体是他的妻子，他总是会来要的。难道真的看着尸体化成一堆烂肉而不管么？船夫一听，也觉得很有道理，索性安安心心回去。”说到这里，沈喻端起玉制的茶盏慢慢饮用一口，表示故事已经讲完。

        沈祁阳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心想：这就完了么？根本没有结果啊。突然，他马上恍然大悟。

        “父亲，您的意思是——”

        “别看驰睿现在是涕泪交流。狗改不了吃屎。他以为自己是船夫，可以挟皇嫡子的身份来威胁我们。但其实他不过就是那具尸首，而且还已经臭不可闻。”

        沈祁阳眉头深锁，但如果他们不和驰睿绑在一起，又能如何？”

        是啊，又能如何？

        沈祁阳踌躇一会，小声道：“父亲上回让我去查二皇子，二皇子没查出来。顺藤摸瓜倒在其他地方查出来不少东西。”

        沈喻好奇地问：“你查了一些什么东西出来？”

        沈祁阳凑近他的耳朵，两父子嘀嘀咕咕说了许久、许久在……

        冬日的日短得特别早，新挂上的灯笼点亮之后，红气莹莹，一派喜气。

        沈喻正站在窗边，看到院子里的奴子正翻梯子点灯。突然地问：“为什么今年没有看到柿子灯？”

        沈祁阳忙说：“姐姐打南边送了一箱笼柿子灯，我差人送到别院去了。”忙又补一句，“父亲要是喜欢，我立刻让他们把灯拿回来。”

        “算了。既然送过去又要回来做什么。”

        虽然沈喻三令五申不许仙珠回来，沈祁阳心里偏疼仙珠，又怎肯放过这个机会。忙道：“爹爹，你就别生熊崽子的气了。她做这错事的时候才多大，就是个孩子。这事也不能全赖她。贤王不是个东西，那哄她骗人的梁王更不是个东西。熊崽子自己也正后悔呢。病得那模样儿，问您和母亲，就说自己不孝。因为想她，母亲也都病了。”

        “你说她想我，我信。你说她会后悔，我不信。她的性子我还不知么，死倔死倔，撞倒了南墙都不回头。不然我也不会给她取个熊崽子得外号。”

        沈祁阳笑道：“是啊。我都快忘了。她这外号还是父亲给取的呢。可见父亲就是从小偏心疼她，家里那么多孩子，就她有外号。”

        沈喻背着手，梦呓般地道：“也许错的不是仙珠。”

        “爹爹，你说什么？

        沈喻控住狂潮般的思绪，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有点想那孩子了。”

        ——————————

        京师的灯会从大年初六开始一直要闹到十七八。各家各户都要挂灯，哪怕再贫寒的家庭也会在门前挂两只红灯笼应应景。

        沈祁阳送到别院的柿子灯不同往昔，不但好看，还胜在一个小巧。如婴儿的小拳头，美观精巧，数量又多。沈祁阳特意嘱咐细园，务必告诉仙珠，这灯是长姐从潞南送来，指名要送给她的。

        仙珠闻之，潸然泪下。强挣出欢笑，着人把两米高的紫檀底座木石桃鹿盆景搬进来，把柿子灯挂到盆景上。

        翠璧的绿叶配上红火的柿子灯，红的红，绿的绿，生机盎然，特别好看。盆栽上挂满了，藤箱里的柿子灯还剩下许多。

        细园提议，不如把灯挂到园子里的枯梅树上吧。正巧今年太冷，梅花都没开，枯枯的枝头，挂上柿子灯也喜气些。

        仙珠允之，门前、廊下、枯树上都挂上柿子灯。挂完灯，大家又忙着上元节的吃食，虽然不能和家人团圆，但也吃几个元子应应景。为了哄仙珠开心，厨子做了豆沙馅的、芝麻馅的、桂花馅的、五仁馅各种各样的元子。

        大约是煮元子的香味把孙茱吸引过来，她再一次翻过围墙，上次是偷点心，这次是偷元子。

        “你怎么又过来了？”

        孙茱腿脚快如风，一手端碗，一手捞圆子，还能躲开细园的笤帚。细园怒发冲冠，如今，只要和二皇子挂上勾的人和事。她统统划上该死两个字，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细园的心情，仙珠明白，细园不喜欢孙茱，是怕勾起她的伤心。仙珠更明白，她的伤心并非来自孙茱。

        孙茱端着圆子，像小狗一样躲到仙珠身后，仙珠叹息一声，“算了。今日上元，就让她吃完这碗圆子再回去吧。”

        细园把苕帚扔在地上，气鼓鼓地说道：“小姐忒心善了！”

        仙珠胃不好，心情不佳，吃得两个元子就搁下碗。孙茱能吃还不客气，呼噜呼噜吃了十几个，涨得肚子溜圆才被送回去。

        黄昏，暮色四合。

        无雨、无雪、无风、无云。

        院子里的枯梅上百盏柿子灯散出奇异的红色。

        如血、如霞、如惨。

        看着殷红的柿子灯，仙珠的心情如轮飞转。她心血来潮，束起头发，换上一身短打。让细园取来她的弓箭。

        她本与一般女子不同，喜动不喜静，琴棋书画、双陆女红都不爱。怕她会闷出病，沈祁阳偷偷给送来一副弓箭，在院里支起箭靶让她练着玩。

        几年没摸弓，到底是有底子，再加上天生的悟性和努力，就这么十多天里，她的箭法大有长进。

        且看她站在空地，箭无虚发，支支插在殷红的柿子灯上，将灯牢牢钉在枯树上。

        细园拍掌笑道：“小姐好箭法。将来随皇上秋狩，准能猎杀一头大狗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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