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会盟
宁成三十一年京城首个大新闻, 便是大小诸侯于黄平秘密会盟。
盟会的主题很简单，当初打着拱卫天子的名号出兵，现在黄巾败了，天子也回宫了, 他们这些人该何去何从。
都想改朝换代自己做皇帝, 但当大家都有此心时, 那就谁都做不成皇帝。何况诸侯中还有些真心忠君爱国之辈，虽然实力未必强劲, 但他们背后撑着的是皇室朝廷、道义民心, 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
外地驻兵，本就开销甚大，老家越远的越是如此，而京城补给由于种种原因越来越难、越来越贵, 连皇后的娘家都有些撑不住。他们不能一直这么斗鸡似的耗下去, 但就这样白白收兵回家，谁也不甘心。
有人想保皇室国祚，有人图更进一步，有人骑虎难下, 有人观火跟风。皇后的族弟，同为外地军阀又是半个皇族中人的国舅爷这时站了出来，挨个游说串联, 终于劝得忠臣逆臣，藏起自己尖锐的言辞与立场, 坐到一起，半遮半掩地交个实底。
说是秘会，但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开会时偷偷摸摸，会后大家心定了, 各有各的打算主张，于是差朔风传意，你放一风，我放一风，足够外人拼凑出会盟中都谈了些什么。
会上，大家达成了一个基本共识，那就是没人肯轻易退兵，除非天子同意他们某些要求。
然而他们也知道自己的条件有些过分，天子必不肯答应，除非，天子被逼无奈，不得不退让。
他们需要剪除天子的臂膀。
国舅爷缩起手，讪讪道：“诸位，诸位，莫再饮酒了。”
底下有大诸侯毫无惧色，扫了装腔作势的国舅一眼，冷哼扬声道：“我等合兵，未必不能与之抗衡。”
诸侯欲联合对抗的对象是谁，无需明言，看谁没收到宴会邀请就知道了。
路岱不信只有自己被孤立，反复确认：“楚云桐也收到请帖了？”
谋士委婉道：“楚郡主没被邀请，但，他们凑了五百金，由庆王世子献给楚郡主。”
说白了就是行贿。
各位诸侯认为从兵力与家世来看，云桐虽然与路岱一样强横、难以对付，但她性情不定，见异思迁、贪好享乐，最重要是她对匡扶朝廷没有太深的执念。保皇可，与他们一起造反也可，因此没必要得罪，反而把她推到路岱那边去。同时也没有必要给自己这边拉来一个反复多变的祖宗，和所有骑墙的中立派一样对待即可，贿其按兵不动，暗示等他们收拾掉路岱，到时跟天子勒索来的好处，自然有她一份。
路岱怒骂这些人才是短视，他们当楚云桐是什么人，凭会投胎和运气好才走到今天四州之主的地位吗！
青年如困兽一般在房间内乱转，颇有些气急败坏的味道，先前听闻诸侯欲要联合攻击他们，都没有这么不冷静。谋士有些听不懂，他到底是愤怒楚云桐跑出局外依旧好处占尽，还是愤怒诸侯没有和他一样的识人之明。
“天下溃叛，惟楚氏女，乃我心头大患也。”
谋士揖手谏言，楚云桐确实需要提防，但纵要两方对垒也是以后的事情了，当务之急，还是要抓紧应对诸侯的联合。
或者站到诸侯那边去与他们一起勒索天子，然而这样他前面苦苦经营的忠义名声就会荡然无存；或者以一己之力对抗诸侯联兵，然而胜算未可知，无论输赢他都将大伤元气，楚云桐等隔岸观火者若是趁机抢劫，恐怕难以应付。
谋士们吵成一片，还有人说应当快马回浮州请路侯裁决。末席处一个年轻谋士始终不语，不是他不想说话，而是没有他插嘴的机会。他投靠路岱许久，观察路岱不停敲击的指尖与紧蹙的眉头就知道这位小路侯优柔寡断的毛病又犯了，其实无论他采取哪个谋士的意见，都比在这吵架什么不做强。
年轻谋士想要献策，然而他想起之前自己欲辩服众人，只给小路侯留下一个选择时，前排那些谋士却对他展开人身攻击，对他的年龄和出身大加嘲讽，甚至说他不配列席。而路岱只是觉得他们说话刻薄，也因寒门出身等理由忽略了他的谏言。
年轻谋士不由丧气，后面只垂头坐着，并不参与讨论。
像他这样被浇熄热情，沉默不语的门客越来越多，有人编排“路氏门下十聋九哑”。路家自然容不下这些哑巴谋士，多多请离，然而为什么到其他老板手下他们就像得了仙药，话多的得用筐来装……反正路家人是不在意的。
日落有声。
晚间的禁宫再不见灯火长龙，国库艰难，天子令后宫节俭，先从自己减了一半灯烛。天子减半，皇后亦减半，贵妃要减更多，只留三分之一，往下的嫔御不得不跟着节俭，乃至干脆熄灯不用。
因此萧夜舟行走在宫道上，明明还不到宫门落钥的时辰，四下却黑暗寂静，恍若误入鬼都。
宫中节俭下来的灯烛会在上元夜拿去宫外办灯会，希望能收归些民心。
天子寝殿也很昏暗，不能看书，就听道士讲经。干瘦道人翘指拈着胡须，朝萧夜舟点头示意，继续将黄巾所谓妙法拿来批驳，讨宁成帝欢心。
待他讲完，天子像才注意到萧夜舟似的，叫他到跟前去，灯火太暗，看不清人。
“朕最近双眼模糊，越发觉得疲惫，恐怕真的是寿数将近了。”
“可是啊，虎狼环伺，朕怎能闭眼，”宁成帝看向萧夜舟，淡声道，“计策未成，又来见朕做什么。”
萧夜舟垂手肃立，冷静回道：“不影响大局。”
“大局？你说楚云桐会主导结盟，领头攻打路岱，现在呢，”宁成帝说，“没有一个足够强势的领头羊，所谓盟约就如书于流沙，若是路岱私下逐个拉拢分化，你又当如何。”
楚云桐……
萧夜舟咬牙坚持道：“无她也一样，只要合兵大势能成，就能设法劝路岱退兵。诸侯各有图谋，无一强劲盟主，必然四分五裂，许以小利便不战自退。”
“你总有说法，”天子阖目，淡淡说道，“把事情做得像话里一样圆满了，再来见朕。”
在天子的默许下，萧夜舟最近可谓大权在握，他以联络说客、讨论国策的理由大肆结交朱门重臣，俨然有了储君之风。至于二皇子，他依附于皇后，而皇后召娘家进京之后，天子对他们母子的态度就变得微妙起来。国舅称自己甘做天子与诸侯之剑的传声筒，但这个传声筒毕竟不是无生命的电话线，谁知他会不会出于自己的利益考量左欺右瞒呢。
京城上层风起云涌，云桐也不得清闲，开门迎客，短短时间门槛都被磨掉一寸。
庆王世子给她带来五百金之后，又与他的堂兄一起封门拜访，送上庆王府的“心意”。兴许是一个没当过世子，另一个没觉得当王世子是什么好事，这对兄弟相处起来倒比他们的父辈自如。他们来找云桐表达投效之意，背后无疑有大人指点，两家虽然关系尴尬，但事涉庆州未来，前世子大伯还是抛下个人的荣辱得失，耐心教导了侄子一番。
可惜堂兄弟都不是能言善辩的类型，干巴巴地背完腹稿，便坐着与云桐大眼瞪小眼。
后面再来其他访客都比两人能说会道，一些小士族可能是按祖籍地站队，也来投靠她。淮州没有太大的豪族，江州世家却多，有子弟在京城发展，来找云桐献策表忠心。暗示他们的意思就是族中的意思，无论云桐选什么他们都跟着一起，只要能在江州给他们一些你懂我懂的好处就行。
除了这些以州为单位分类的势力，还有一些想投到云桐麾下的门人食客。令云桐惊奇的是，他们竟按榆宁学院的规矩与论文格式，先写长篇策论做敲门砖。文章送到就走，不多纠缠，等云桐看中哪个，再找哪个来复试。
仿佛她在对着画像选妃一样。
京师之地，能人奇多。不过很多都出身世家豪族，或者不得志的官宦清流，往往家大业大，稍稍打听便知他有一个堂兄弟亦在某某诸侯帐下做门客。这个时代，同出一家的兄弟在敌对势力下供职并非怪事，云桐无暇探究他们的真实想法，虽然可惜，但还是把一些看起来很像广撒网的简历放到了录取的第二梯队。
总而言之，外面的诸侯开会、造反、不带云桐玩的时候，云桐正忙着收简历、发录取通知，而后为了让新团队有凝聚力，还要带他们搞团建。
不到上元，云桐连办了三场小宴会，新员工各个心满意足，拿着介绍信登船散去江淮宁庆四州。她却身心俱疲，偷懒放慢收简历的速度，在别人眼里就成了“宁州对外开放的大门正在缓缓关闭”。
于是，下一波访客速速赶到。
林谢两家派出林茂之与谢二郎携礼前来拜访，却因没有提前预约而不能进门。林茂之便问桑年：“那郡主何时才能有空呢？”
桑年估计一下：“您现在预约，六日后的下午就能见到郡主了。”
林茂之沉默许久，想起家主失望的注视，不由看了看谢二郎，提前与他声明：“我并非对世兄有意见。”
谢二郎莫名之时，林茂之在心里对好友道了声歉，婉言道：“若谢六郎求见郡主，可否……插个队呢？”
桑年看看他，默默将预约簿往前翻了两页。
谢家主叫他回京，谢玉言可以找借口推脱不应，但林茂之快马送信到农庄喊他救急，谢玉言就不能不管。
而云桐，等候已久。
作者有话要说： 京城篇明天就要结束啦（下面升官发财打弟弟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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