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究竟皇帝怎么了

镇国公主府，夏徴皱着眉头翻看门客呈上来的佛经。“佛告净光天女言，天女将化为弥勒，即以女身当王国土。”

        她将经书合上，脸色愈见不愉。

        ——佛经上确实有末法时代，弥勒转世普度众生的说法，但何时听说弥勒佛是个女的。

        下首的门客连连磕头。“公主殿下，此是南省河幽道出土的佛经，经卷上说净光天女前生是国王的妹妹，后又成为天女，再作女王，救万民于水火，终于成佛。这出土的佛经和天兆一样，正是上天给公主的预示，国丧主亡，女主昌隆！请公主顺应玄天的意志，成为黎祝真正的主人！”

        诸先生侧立在镇国公主的身旁，见她沉默无语的样子，说道：“佛教理论里弥勒是未来佛，还没有降生，这佛经并非没有依据，再说佛教所谓的佛本就是皮相幻化，无所谓男女。”

        镇国公主诧异地看着他。唯有她知道诸先生来自云梦泽，是一位隐藏实力的大修为者。修真者的求仙之道和俗世佛道两家理论格格不入，昆仑墟祖师秦粟自从列真飞升之后，从未显圣告知徒子徒孙们他所去的仙界是否有漫天神明的存在。那么修真者压根就不会相信有大罗金仙和菩萨罗汉。

        诸先生一直将自己的身份掩饰得极好，但这门客的胡言乱语却很合他的口味，他靠近低声，提醒了一句：“公主莫要寒了下面的人心。”

        夏徵看了他一眼，对这个门客淡淡说道。“佛经所言足令本宫惶恐不安……但感你心诚献经，并非有意胡言，下去领赏吧。”

        门客大喜过望，向镇国公主大礼跪拜，连呼万岁。

        他走后，镇国公主似笑非笑，对诸先生说道：““本宫原以为修真者对尘世间的宗教不感兴趣，没想到诸先生很是博学。只是诸先生，这样的假佛经拿出来不显得荒谬吗……”

        她的眼神带着探究的意味，诸先生以及他身后的云梦泽究竟怀有什么意图。

        “行止大先知不治身亡，八位先知扶灵南去，天谕殿就此成了空壳。而恰巧皇帝深藏在养心殿不肯露面，不开朝会，鄙人将消息散出都城，说先知已经舍弃了夏逾。都城疑云难消，在黎祝民众愈加惧怕的时候，佛经是一剂定心丸。”诸先生轻轻敲着那佛经的封皮，“直接告诉他们现有的解救之道，就在镇国公主府内您的手中。”

        镇国公主看着佛经，再次陷入了沉默。

        ……

        诸先生从庵堂出来，背着手自言自语道：“果然是妇人，行事瞻前顾后，犹豫不决，我来此为她精心谋划五年，这个机会绝不能就此错过……”

        正在此时，玄铃子首领黄承福匆匆进府，见到诸先生连忙向他行礼。诸先生心事重重，应了一声便与他擦肩而过，黄承福不由有些惊讶。他原以为诸先生会很关注夏云棠的消息。

        在堂上，黄承福禀报公主道：“属下查得了夏云棠的身世。他的父亲是皇族三代以外的旁支，宗族血脉十分淡薄，父母双亲早逝，这些年全靠内务府的俸禄过活，为人骄横粗鄙，一无所长。令属下不解的是，按照他的性格，他给世人留下的印象必然是招摇过市，惹是生非，但他在京城生活的十八年中，人们真正见过他的次数并不多。再有他十年前去过皇宫，那年先皇千秋，赐宴皇室宗族十岁以下的孩童……”

        镇国公主回想当年千秋宴上的盛景，叹息了一声：“十年前，夏逾只有十八岁。”那时候，夏逾还只是个英武的少年，脸上时常挂着温和亲切的笑容。转眼十年，京城风云巨变，夏逾铁腕治下，她每次见到夏逾，心中的忌惮就加重一层。

        黄承福犹豫地禀报了另一件事。

        “从千牛卫的内应中，我们得到了一个消息，皇帝密旨给元辞，令他让人寻水，十分怪异……”

        公主感到疑惑。“水？”

        黄承福再次肯定道：“这些天里，无论长安城外的什么大小河川湖泊，都有千牛卫赶去舀水送回皇宫。属下妄自猜测，这可能和皇帝此番遇刺有关。”他大胆说出自己的想法。“皇帝不肯露面，不开朝会，应该是受伤了。”

        公主一凛，她的眼眸明明暗暗。

        这次真的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吗？

        在长安寂静的夜里，元辞身穿披甲，盯着千牛卫们将水车运入宫中。养心殿寂静无声，没有人知道夏逾在殿中做什么。但太监们每天将一沓沓的奏折送入，又将批好的奏折成捆送出，足能证明夏逾一如往常。

        千牛卫将新水提进养心殿，又将旧水提出养心殿外。水气蔓延从这座宫殿出来，处处都能闻到潮湿的味道。宫女、太监们私下议论，这是皇帝喜洁，行刺者血漫台阶，需要大量的水才能冲刷罪恶之人的污秽。也有人猜测，这可能和悼念先皇后有关，黎祝王朝传说天下的水总归一源，众水汇聚以往归墟。归墟亦是魂魄所往之处，或许痴情的皇帝正在睹物思人。

        “元将军，属下有事禀报。”在运水的皇宫甬道上，元辞的下属中郎将叫住了他。这是他最忠心的心腹，元辞挥了挥手，让其他人先行。

        水车的轱辘声音嗞呀嗞呀的，渐渐远去，直到四下无人。

        中郎将给他奉上一封泛黄的书信，元辞迟疑地看着他，然后打开了信笺。他发现信里只有三句话：“墨释固土封疆，百里宰执天下，元辞是我开这一世的君王。”

        书信署名的名字是王乱。

        元辞双眼冒红，将中郎将抵在墙上，把那封书信紧紧攥在手里。

        “王乱是谁？是谁让你来试探我的！”这信里好大的口气，竟然号称天命，重新指定了一个新的王朝。而信中的墨释、百里又是什么人？

        中郎将没有平日唯唯诺诺的样子，他笑的很开心，他说：“先生总说时机未到，让我等拼命忍耐，而今天终于能把这信拿给将军了。将军见过先生的，那日在无相峰上，我们都看到了他的蝴蝶蛊。”

        在无相峰上，那个要救走贺兰逸深的妖人……原来他叫王乱，真的是世家王姓的人。可是王姓早就因叛国罪，灭了全族了。

        “你可知试探我的代价？”元辞扼住他的脖子。他又气又惊，他想不到与他同袍多年、情同手足的下属，竟然是一直潜伏在他身边的奸细。可是他生性小心谨慎，曾经多方了解过中郎将的身世，他出身贫寒，怎么可能跟世家扯上关系。

        中郎将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害怕，相反泛着兴奋的神色，他大口地呼气。“元将军，你不是世族最好的选择，但是先生选择了你，那我们愿意相信他的判断。先生是天算者，他说的事情一定会发生。那个谶语是说黎祝王朝就要灭亡，可没有人知道相继而来的是，新的异姓王朝。”

        这封信早已泛黄，这正是王乱在当年离开天谕局写下的。中郎将隐藏了这个秘密很久，终于等到了打开信封的契机。

        世上能被称为世族的只有曾经的八大柱国之姓，七百年前门阀混战，有八姓子弟拥夏氏为王，入主长安，建国黎祝。在长安城前，夏氏皇族发誓永不相负，八姓子弟发誓永不背叛。八姓分别为：贺兰、崔、百里、王、斐、姚，元，宁。夏氏皇族立世七百年间，狠狠打击世族的势力，如今的朝堂上只剩下元辞他们一家了。当中郎将说起“我们世族”四字之时，不由让元辞心中生寒。在夏逾的铁腕之下，世族早就成鸟兽散了，怎么可能还会有精密的组织存世？

        中郎将读懂了他眼神的冰冷，笑意更浓了。世族当然没有死尽，他们还没有亲眼看到黎祝王朝的覆灭，没有亲眼看到夏氏背信弃义的恶果，怎么愿意彻底消亡。

        元辞的眼神露出寒光，他的双手用劲，中郎将的颈骨发出咯咯的声音，似乎在下一刻就会碎裂。

        中郎将在痛苦中露出世家子弟最惯有的微笑。“我已服食了慢性秘药，会在几日后病死家中。不必元将军亲自动手。”他的眼神视死如归，毫无怯懦。

        元辞松开了手。

        中郎将压根就不由他选择，这封信在写下的时候，王乱就已经选定元辞进入棋局。王乱从灭族的王家出逃，就好像若干年前逃离蛛丝的蝴蝶，如今这只蝴蝶扇动翅膀，就要卷起狂风暴雨了。

        他跪倒在地，痛苦咳嗽着。“黎祝王朝覆灭在即，请元将军早做决断，勿失良机。先生让我转达最后一句话，也算是我与将军的最后兄弟情分。”他眼神定定地看着元辞，抹掉嘴角的血迹。“任何人都改不了自己的出身宿命，比如你我，始终都是世族中人。”

        …………

        元辞紧紧握住拳头，没有说什么，转身即走。中郎将在他身后轻轻说道：“夏虫不可语冰。我们称呼同伴为采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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