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逢迎

赵思柔被沈岚突然飞扑出去的动作吓得一惊，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几步，才将将站稳身子。

        只见沈岚一个闪身就来到了崔奉年的身前，动作快的像一阵风，沈岚在马蹄落下前的一瞬间，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崔奉年，然后牢牢抓住崔奉年双臂，带着他一连滚到路边，躲开了马蹄的踩踏。

        崔奉年已经被吓傻了，呆怔的看着沈岚一动不动，他的头冠不见了，发髻也都散乱开，他缩在沈岚的保护之下，身体抖成了筛子，直到沈岚将他扶起站住，崔奉年才稍微回过一点神来。

        此时崔奉年的形容极其狼狈，他身上的大红绣金曳撒满是泥污，沈岚先是帮他将头发绾起，然后又立刻跪在地上，用自己的袍袖帮他拂去周身的泥土，甚至连崔奉年的靴子，沈岚都用自己的衣袖帮他掸去了灰尘。

        面对别人这样卑微恭敬的侍奉，这位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司礼监掌印终于找回了高高在上的感觉，心神终于稳定下来。

        这时，跟随崔奉年一起的那几个侍从终于赶了过来，每个人都哆哆嗦嗦吓得不轻，但并不是被受惊的马匹所吓，而是害怕这位老祖宗责罚，那几个侍从小太监跪在地上，不断求饶。

        崔奉年看着跪地的几人眼神晦暗不明，但让他更为生气的是那个纵马之人，于是他对着那几个小太监大声吼道：“混账王八盖子，跪在这里干什么，”说着他一指纵马那黑衣青年说道：“还不将他给我拿下，咱家要剐了他！”

        那几个小太监听到崔奉年的吩咐，生怕再做错事惹得他更加恼怒，于是铆足了劲的表现，那个纵马的青年虽然也武艺超群，但架不住势单力孤，而崔奉年的人多，没一会儿，那人就被众人按压倒在地上。

        这时，崔奉年面色才稍稍缓和了一些，然后来到沈岚面前，他俯视着跪在他脚下恭敬卑微的沈岚，用翘着兰花指的手一指，说道：“什么名字？”

        沈岚立刻答话：“回老祖宗，奴婢名叫沈岚。”

        崔奉年明显一愣，他看着眼前身着华服的沈岚，竟没想到他也是个太监，因为全天下的人只有太监才会称他为老祖宗。

        他看着这个跪在地上恭谨唤他老祖宗的人，说道：“抬起头来，让咱家瞧瞧。”

        沈岚听罢慢慢抬起头来，崔奉年打量他半晌，似乎也没认出哪个宫中有这么一个人，于是崔奉年又问道：“平日在哪里当差？”

        沈岚道：“回老祖宗的话，奴婢在韶华宫当差。”

        沈岚张口一个老祖宗，闭口一个老祖宗，直捧的崔奉年心里别提多舒坦，但他听到韶华宫三个字的时候却微微蹙了眉，然后向四周看去。

        赵思柔就站在他们不远处，将刚刚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里，这时，崔奉年也看到了街边站立的赵思柔，然而崔奉年并没有立刻上前见礼，而只是略微的颔首示意了一下。

        赵思柔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平静的看着崔奉年。

        而崔奉年看见她后，想了想，又转回身看向沈岚说道：“你救了咱家，想要什么，说吧。”

        “老祖宗容禀，奴婢救老祖宗并非是为了赏赐，老祖宗是奴婢的天，老祖宗要是有个什么闪失，那便是天塌了。”沈岚再次伏地行大礼。

        赵思柔听到这几句话，除了惊讶，她还自嘲了一番，惊讶的是，她从没想过这样谄媚的话能从沈岚的口中说出来，然而，沈岚就当着满街行人的面，脸不红心不跳的将阿谀奉承发挥到了极致，现在赵思柔终于知道，沈岚哪里是不会逢迎，他不去逢迎讨好，那只是因为别人不值得这样做，沈岚蛰伏十年之久，他要的是一击即中！

        沈岚刚刚的话把崔奉年捧到了天边，崔奉年非常受用，嘴角都止不住的向上弯，再看沈岚，面上皆是欣慰神色，他又说道：“起来回话吧。”

        沈岚这才应声而起。

        沈岚身量颇高，但崔奉年只是中等身材，沈岚便一直躬着身子，崔奉年又不住的打量他半天，像是很满意，点头道：“好啊，好，你与咱家有缘，咱家抬举你。”

        “奴婢谢过老祖宗，奴婢一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以报答老祖宗厚恩。”沈岚说完又要跪地行礼，却被崔奉年伸手拦住了。

        “嗯，是个懂事的。”崔奉年说道。

        说完崔奉年便没再理会沈岚，此时崔奉年散乱的发髻已经被梳理整齐，头冠也重新戴上了，丝毫不见刚刚在地上滚爬时的狼狈模样，崔奉年站在那里精神矍铄，自带位高权重者的威势，又恢复成了往日那个呼风唤雨的权宦。

        这时，崔奉年才慢悠悠的朝赵思柔走过来，但也只是稍稍倾身，极其敷衍的鞠了一躬，说道：“给公主请安了。”

        赵思柔缓声道：“掌印受惊了。”

        崔奉年又道：“公主莫要怪罪老奴，老奴刚刚衣衫不整，不敢上前惊扰公主，这才见礼来迟，还望公主恕罪。”

        崔奉年在她面前这样一幅嚣张的样子，丝毫没把她这个公主放在眼里，赵思柔哪里会看不出来，但是如今司礼监权势之大，别说文武百官，就连当朝首辅都要对这个司礼监掌印礼让三分，更何况她这个不掌实权的公主。

        所以赵思柔暗自压下心中的不满，浅淡一笑：“无妨。”

        崔奉年见公主并未计较，不免得意，又笑着询问：“公主为何会在这里？还要作男子打扮？”

        她为何在这里，崔奉年自然不知道，但崔奉年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她却是再清楚不过了。

        崔奉年这个人，好狎妓，极爱美色，并且出手阔绰，经常为妓子名伶一掷千金，现在年纪大了，有所收敛，早些年间，坊间都是关于这个大太监的风流趣谈，而且勾栏中的女子都以能得其青睐而洋洋得意，这附近妓馆多的数不胜数，他定是在哪处放纵完，准备寻着下一处的时候，正巧被受惊的马匹撞上了。

        想到这，赵思柔又笑了笑，说道：“闲来无事，去福楼吃饭而已。”

        崔奉年点头，赵思柔也回问道：“不知掌印来此处是谓何事？”

        “今日老奴休沐，带着几个狗崽子，出来转转。”说着，崔奉年又看向身后那几个遇到危险将他舍弃只顾自己保命的小宦官，赵思柔知道，这几个人怕是性命不保了。

        这时，崔奉年又说：“公主还是早些回府去吧，外头不安生，公主应当早些回去。”

        这话听起来倒很像在关心她，但赵思柔却知道，崔奉年只是不想她在此处看着他惩处众人，刚刚他在这丢了脸面，以崔奉年的性子，他定要当场找补回来，但她也无意掺和此事，于是赵思柔点头：“掌印说的极是，正准备回去了。”

        “老奴恭送公主。”崔奉年立即道。

        赵思柔听他这样说，哼笑一声，随即便转身准备走了。

        崔奉年见赵思柔转身走开，他也回过身去，走向被众人擒住的骑马青年，那黑衣青年被人按倒在地，仍然不断挣扎，青年似乎力气颇大，众人按他按的很吃力。

        赵思柔像是有什么心事，走的很慢，不住的回头看向那青年，她心知这又是一个可怜人，依照崔奉年的脾性，说要剐了他多半不是开玩笑，但这人确实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赵思柔见到崔奉年朝那骑马青年走近，那青年抬起头来，恶狠狠的瞪着他，崔奉年走到青年身边，将脚踩在了他的脸上，青年的脸被踩的变了形，青年侧过头露出半张脸，这半张脸正好朝向赵思柔的方向，赵思柔只看了一眼，脚步就顿住了。

        只见那人生的脸庞黢黑，两簇眉毛竟然连在了一起，尤其引人注意的是这人的眼睛，他的瞳仁不是黑色，也不是棕色，而是，碧色。

        连眉，碧瞳，这人怎么如此熟悉，她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这样奇异的长相她要是见过一定会印象深刻的，赵思柔快速搜寻脑海中的记忆。

        这时，崔奉年终于羞辱够了这人，然后收回了踩在他脸上的脚，冷声道：“咱家想起来了，此人正是锦衣卫最近通缉的江洋大盗，将他给我送到诏狱去。”

        司礼监掌管东缉事厂，但崔奉年却不把这人送到东厂，而是选择送到锦衣卫，赵思柔知道原因，因为东厂并不在崔奉年的掌控之下，而是在司礼监另一位禀笔太监的掌控中，那位禀笔太监与崔奉年是死对头，平时互相挑唆，斗的死去活来，相反锦衣卫倒是一直听命于崔奉年，所以崔奉年才会选择将此人送到锦衣卫，而不是东厂。

        崔奉年要将此人送去诏狱，看来他是不打算留这人活命了。

        就在众人提起那人正要走的时候，赵思柔终于想起来了，她虽然没有见过此人，但她却是看过此人画像，并且听过太多此人的传奇。

        这个纵马的黑衣青年正是前世蒙古的一员悍将，蒙棘！

        想到这，赵思柔立即朝崔奉年走去，对他道：“掌印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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