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阳光男孩
昏昏迷离中，方婉吃力地睁开双眼，眼前是一片洁白的世界，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窗帘，白色的大褂……
这是哪儿？是天堂吗？难道真的摆脱了所有的痛苦和烦恼，离开了纷扰的人间，再也不用看那些鄙视的眼神，再也不用听那些刺耳的吵架声……不对，不对……
“小婉，你醒了？”大伯母转身看见方婉睁开了双眼，喜上眉梢，急忙走到床前，摸摸她的额头。
原来是在医院。
方婉轻声叫了一声：“大伯母。”
“小婉，以后可别做这种傻事了，全家人都担惊受怕的，你爸爸妈妈一直守在病房里三天三夜没合眼啊！”
“三天三夜？”方婉喃喃道。
“是啊，你呛了水昏迷，抢救过来了又发高烧。你这孩子，可别再这么折腾人了，上大学的事考不上就不上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原来自己昏迷了三天三夜，回想起那天去学校看成绩，学校里喜气洋洋，因为今年全校高考成绩不错，校长、老师、同学们都处在喜悦中。可没想到，大部分中等生都意外地考上了专科线，自己却发挥失常，没上线，连厂里的自费委培线都差几分。心里本来就很难受，到了饭馆里又被大家逼问，那么多双眼睛都失望地盯着自己，奶奶和父母又因此吵起来，真觉得天都塌下来了。
在江边站了很久，平时在人前掩藏着不敢哭，此时都不用顾忌，放开心绪哭起来，将心底埋藏了许久的痛苦和委屈全部哭出来。望着奔流不息的江水，甚至想一头扎进去，就再也没有任何烦恼了。暴雨淋得全身冰冷，渐渐麻木，如果不是他的出现，真不知道还有没有勇气回到现实。
还沉浸在纷乱的思绪中，方婉听到大伯母告诉她：“你爸爸妈妈守了你几天太累了，在隔壁护士站打盹儿，我去叫他们过来看看，知道你醒了也放心。”
大伯母出了病房，方婉吃力地起床靠着枕头斜躺着，看见旁边支架上挂着的液体正一滴滴淌进自己的血管里。
门外传来争吵声，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方婉听出那是父母的声音。
“你妈甩了一辈子的脸色给我看，我受够了，以后别叫我去你妈家！”
“老人家年纪大了，看你计较的，她还不就那点事儿对咱俩有意见嘛。”
“那点事儿？她总拿小婉说事儿，好，既然不认小婉是方家的人，你别给我领回来，从哪儿领来的还领哪儿去！”
“你这人还讲不讲道理，咱养小婉十几年了，你说这种混话，我听了都生气。”
“你生气呀你！我不能给你生个一男半女，你去外面找人生啊，别去把啥人家扔了不要的丫头片子给我领回来，我一泡屎一泡尿的把她带大，偏偏还是个笨头笨脑的，处处不如人，正好被你妈逮着当笑话看，我……都是为了什么啊！”
“你……你还有完没完！”
方婉听得清清楚楚，从小就在这种氛围中长大，奶奶始终嫌弃自己不是方家的血脉，母亲虽然对自己照顾有加，但一触及自己的身世，就会大吵大闹，埋怨父亲不该领养自己，而最爱自己的父亲，总是夹在中间受夹板气。
也许自己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亲生父母一定是嫌弃自己才狠心将自己抛弃，养父母的家又因自己的到来不得安宁，在这个世上，自己就是个多余的人。
方婉顿时感到鼻子一酸，眼泪又滑下脸颊。她瞟了一眼左手臂上用胶带绑着的针头和针管，伸出右手，不急不慢地撕开胶带，拔掉针头，针管里的液体一滴滴流出来，手臂上的针眼里冒出鲜血……
“小婉，你在做傻事啊！”大伯母进病房时看到了这一幕，一声惊呼，扑过来按住方婉的右手。方婉也不吭声，跟大伯母挣扎着。方建民和曹燕也跟了进来，见状，急忙扑过来按住女儿。
曹燕脾气直，大声骂道：“你这丫头，寻死一回不行还想寻死二回？不想想你妈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我真是白养你了！”方建民心疼女儿，阻止曹燕道：“你就别说了！”
几个人的力气把方婉按得动惮不了，方婉难掩内心的痛苦，只一个劲儿地哭，哭得非常委屈，不断抽泣，不断颤抖。
见此情景，三个大人心里都很难受，毕竟是一手带大和看着长大的孩子，如此委屈地痛哭，样子着实可怜，三人都生出怜爱之心。曹燕眼里擎着泪花，一把抱住方婉：“好了，别哭了，再哭妈也跟着哭了。”方建民一个中年男人也忍不住眼眶湿润。大伯母边擦泪边出去叫医生护士。
趁着护士给方婉重新扎针输液，方建民把曹燕拉到病房外面，柔声相劝，让她先把大人之间的矛盾放下，把女儿安抚好。曹燕心里也有些懊悔，整天这么吵闹，真把女儿逼出个三长两短来，可就出大事了。她是刀子嘴豆腐心，骂归骂，女儿始终是自己养大的，现在发生这样的事，还得由她这个当妈的来照顾。她叫方建民和大嫂回去休息，自己留在医院照顾女儿。
一场风波总算平静下来。曹燕虽然脾气不好，但很能干，忙前忙后，照顾女儿做得体贴周到。有了母亲态度上的转变，方婉的心情渐渐平复，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输液养病。
曹燕去开水房打水，方婉独自呆在病房，看着对面的白色墙壁出神。忽然，眼角瞥见一点鲜艳的颜色，方婉转过头一看，病房的门微开着，露出几朵娇艳的鲜花，紧接着，门被推开，一大束鲜花露出来，全是江边草地上野生的花，姹紫嫣红，娇艳欲滴。鲜花后面是一张娇嫩的面孔，十五岁的方蓓蓓抱着鲜花笑盈盈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高高的个子，两道剑眉，一双乌亮的大眼睛，乌黑蓬松的头发，正是那张让她倍感亲切的面孔，那个带给她阳光般温暖的男孩——方倚豪。
“豪哥哥，快看，婉姐姐醒了，太好了！”方蓓蓓稚气未脱，兴高采烈地说道。
方倚豪走到病床前，目不转睛地盯着方婉。方蓓蓓把鲜花放在旁边床头柜上，天真地解释说：“婉姐姐，这是我在江边采的花，漂亮吧？”
方婉“嗯”了一声，傻傻地看着方倚豪。眼前这个人就是从小呵护关爱她的堂哥，在学校，因成绩不好受人鄙视或是被捣蛋的男孩欺负时，总是他站出来保护她；在方家，奶奶嫌弃她或是婶婶挖苦她时，总是他出面为她说话。他那高大帅气的外表，和开朗乐观的眼神，就像阳光洒满周围，总能给她的世界里带来温暖。他从小就非常优秀，而她从小就非常崇拜他，对他产生了一种懵懂的爱恋。看到他的出现，想起那晚是他跳入水中救了她，把她抱到医院，方婉心里不仅深情满满，还不禁有些害羞，微微低下头。
方倚豪问二婶曹燕去哪儿了，方婉说去打开水了，方倚豪便叫方蓓蓓去看看。等方蓓蓓离开病房，方倚豪才靠在床边坐下，直视着方婉，问道：“怎么这么傻？”
方婉不知道怎么回答，轻声反问道：“你回来了？”
方倚豪略微责怪的语气说道：“幸亏我回来了，不然还不知道你这傻丫头会做出什么傻事！”他瞥了一眼那束鲜花，继续说说道：“我和蓓蓓去江边的时候，看到大片大片的野花都开了，阳光灿烂，晴空万里，那么好的天，怎么到了你这儿，就变成解放前的旧社会了，寻死觅活的，像个受压迫者？”
方婉垂下眼睑，默不作声。
方倚豪看着她满脸的泪痕和愁苦的表情，知道这样的责问只会更增添她的伤感，便转变语气，说道：“好啦，哥哥回来解放你来了，天大的事，有哥哥在，都不是什么事。”
方婉抬眼看了一眼方倚豪，还是没吱声。
方倚豪乐观地说道：“没考上大学不是什么丢脸的事，这天底下又不是只有念大学一条路，你还可以像蓓蓓那样去考厂里的技校，而且高中生比初中生更受技校欢迎。”
“不，我不去考技校。”方婉突然反驳道。
“为什么？”
“我……我一直就想……像豪哥那样念大学，成为一个大学生。”方婉露出羡慕的眼神。
方倚豪打量着她的脸，笑了笑：“我就知道你这傻丫头一根筋，也不用这么崇拜哥哥吧。”
方婉的脸红了，不好意思看方倚豪，连忙躲开他的眼神。
“真想上大学？”方倚豪问。
方婉点点头。
“复读一年，再去考啊。”
“复读？”方婉有些失望，内心出现矛盾。
方倚豪看出她的心思，接着说道：“我也知道复读压力很大，其实还有一条路……”
“什么路？”方婉眼睛一亮。
方倚豪见她变得有些兴奋，觉得这个堂妹有时候傻得很可爱，突然想逗逗她：“看你兴奋的，怎么样，只要有哥哥我在，什么都不用怕，对吧？”
“是啊，到底还有什么路？”
方倚豪并没有急着说出答案，反而跟她开玩笑道：“你先笑一个，换掉这张苦瓜脸，我就告诉你。”
“你……不说算了……”方婉急得脸更红了。
方倚豪怕把她逼急了，说不定又会哭鼻子，只好说：“好啦，不笑也告诉你。你在医院昏睡这几天，我可没闲着，请小姨帮忙给你找学校了。小姨说了，她有个朋友在滨海市一家文化传媒公司，这家公司在高校指定培养部分学生，只要公司老总定了你的名额，你就可以去高校学习广告设计，毕业后在这家公司工作。你不是挺喜欢画漫画卡通的吗？可以去学习动漫广告设计，还能挣到工资，这是天上掉馅饼的事啊。”
“真的？”方婉高兴地想哭。
“小姨还在跟她朋友那边联系，不过她说问题不大。还有，我听小姨说走这条路要很高的学费，我不知道二叔和二婶会不会同意？”方倚豪说道。
方婉兴奋地感到有点恍惚，没留意到方倚豪最后说的两句话。
这时，曹燕和方蓓蓓回来了，说开水间出了点故障，等维修好了才打到开水。见方婉眉目间充满了笑意，曹燕疑惑地自言自语：“刚刚还哭丧着脸呢！这么快就好啦？”方蓓蓓笑嘻嘻地说：“二伯母，您还不知道啊，婉姐姐最听豪哥哥的话了，只要有豪哥哥在，她肯定就好啦！”
方蓓蓓的话里是什么意思，曹燕和方倚豪都没在意，唯有方婉心里清楚，堂哥方倚豪就是她心中的那缕阳光，每次在她悲伤绝望的时候，他总会将她拉回阳光下。只要有他在，她的世界里又充满了阳光。
方倚豪突然想起什么，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方婉，说道：“你昏迷的时候不停地说，我才听清楚是找这块鹅卵石，今天蓓蓓去江边**的时候，我替你找到了，快收着吧，还跟个小孩儿一样喜欢玩这些玩意儿。”
方婉接过那块鹅卵石，细细抚摸了一下上面的图案，将鹅卵石拿进被子里贴身放着。
“啊，你们不知道吧，婉姐姐可喜欢那块石头了……”天真的方蓓蓓想将方婉的心思当成一个新闻向大家播报，可她看见方婉朝她使劲眨眼睛摇头，急忙打住，没说出来。
方婉偷偷瞟了一眼方倚豪，脸更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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