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冷美人

工厂下班时间到了，厂里的职工成群结队从厂门里走出来，骑上自行车往家里去。职工们都居住在比较集中的家属区，近几年修建了几栋集资房，环境比厂里分的房子要好些，但得个人出资，虽然比后来的商品房价格低了很多，当时能出钱买房的人还是较少。

        集资房是靠着背后的一个荷塘修建的，每到夏季，背后的荷塘里满塘的荷叶，零星地开着几朵荷花，既有美景可赏，又能闻到清香，使整个小区环境显得非常雅致。集资房的前面楼下是圆形的花圃，种着万年青，常年都是绿油油一丛丛。方倚豪站在花圃边，俊美的外形，微笑的脸庞，向走过身边的熟人点头打招呼。陆续走进小区的人们，纷纷向这个英俊少年投来欣赏的目光。方倚豪微笑不语，只等着那个人走进小区。

        终于看到了那人的身影，苗条的身姿，披肩的长发，一身玫瑰灰的长裙，一个长得眉清目秀的漂亮女人走到了面前。

        方倚豪冲她顽皮地笑笑，说：“大美女，大帅哥等你半天了，好多人都是又羡慕又嫉妒还有恨！”

        “少贫嘴！”那女人瞟了他一眼，冷冷地说了一句，然后往楼上走去。

        方倚豪急忙跟在后面，说道：“小姨，别总是冷若冰霜的扮小龙女，您这年龄不合适啦！”

        那女人回头瞪他一眼：“还贫！”

        方倚豪冲她一笑，做了个闭嘴的动作。

        这个女人是方倚豪的母亲周玉兰的妹妹周若莲，她聪慧内秀，孤傲高雅，是当年厂里职工子弟中极少的大学本科生，在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拂下，也曾到经济高速发展的沿海城市去发展，由于各种原因，最后还是回到江阳市在酒厂里工作。进入厂里工作后，漂亮又聪明的周若莲曾被大家公认为“厂花”，不乏追求者，可她却统统看不上眼，直到如今四十岁了，还是保持单身。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脾气性格越发孤傲古怪，喜欢一个人独处，对周围的人都显得冷淡，厂里的人都认为她是老姑娘不好相处，背地里叫她“冷美人”，几乎没有人愿意跟她有过多交往，她似乎也乐意这样孤单生活，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回家一个人呆着。

        周若莲在厂里宣传部门工作，有着丰富的学识和修养，写作水平高，思路灵活，又是大学毕业的硬牌子，如果不是因为她性格孤傲，不愿意向领导溜须献媚，早就被提拔为中层干部。尽管如此，她的工作能力一直被领导赏识，在部门算是顶梁柱，收入比普通人员高些。她工作多年一直单身，没有养家养子的负累，于是很轻松地就购买了厂里的集资房。她自己没有生养，一直把姐姐的儿子视如己出般地疼爱，方倚豪的名字就是她取的，也是她一直辅导方倚豪的学习，在那个年代，家里有人能辅导学习是极少的，方倚豪的成绩一直出类拔萃跟这个优越的条件有极大关系。周若莲见识广、思想开放，虽然不喜欢跟别人相处，却唯独对方倚豪这个侄儿很是关爱。方倚豪跟她不像跟父母之间那么明显的代沟，有什么心里话不愿跟父母说倒愿意跟小姨敞开谈。

        周家父母已相继去世，只有周玉兰和周若莲两姐妹，周玉兰嫁进方家，而周若莲独身一人居住，除了侄儿方倚豪偶尔去看看她，她的家里没有别人进出。

        方倚豪跟着周若莲进了家门。周若莲挂好包，换上拖鞋，便走进厨房系上围裙，开始忙着做饭。方倚豪跟在她身后，边走边玩笑似的说：“小姨，不用做好吃的招待我，我这人特好打发。”

        周若莲知道他说的是反话，故意激她，回过头来白了他一眼，说道：“我还真没打算做什么好菜，今天吃素，清肠胃。”

        方倚豪一愣，傻笑道：“真没好吃的？小姨这么小气？”

        “爱吃不吃！不想吃就回你自己家吃。”周若莲冷冷道。

        “行，我也清清肠胃，反正小姨做什么，我吃什么，我特好打发吧？”方倚豪嬉笑着说道。

        周若莲不禁微微一笑：“赖皮小子，有事求我的时候，吃素都愿意，去外面等着吧，一会儿就吃饭。”

        方倚豪明白小姨最疼自己，别人看不到她一丝笑容，只有他跟她逗逗乐，她还会有点笑意。他欣喜地走出厨房，在客厅转悠了一下，闲着没事，又走到卧室旁边的小书房里看看。这套房子是紧凑型的两居室，周若莲一个人住，就将另一间小卧室改为书房。书房里摆着一个书柜，靠窗放着一张书桌，四面墙上挂着几幅刺绣，分别是青松与荷花的图案。方倚豪见书房里的陈设还是老样子，坐在书桌前，正好看到窗外的景色，如今是盛夏八月，窗外的荷塘里荷花开得正好。

        方倚豪见书房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小姨身上也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仿佛自己懂事开始就是这副状况，小姨总是冷冰冰的表情，多少年过去了，还是孤身一人，除了正常的上班、吃饭、睡觉，其余时间就是坐在书房里，守着荷塘，写写文章。

        周若莲端上盘子走出厨房，往饭桌上一放，叫方倚豪吃饭。俩人坐在饭桌旁，拿起筷子开始夹菜。周若莲做菜的手艺不怎么样，而且她喜欢吃素，今天做的也是两样小菜，方倚豪没什么胃口，心里还挂念着方婉读书的事，没怎么吃，急着想问：“小姨……”

        周若莲早看出来了，不紧不慢，边吃边说：“急什么？你那个妹妹没考上大学想不开，你也跟着吃不下饭了？天大的事，吃完饭再说。”

        方倚豪清楚小姨的古怪脾气，从小母亲就时常叮嘱他不要惹小姨生气，小姨若是生气了会犯严重的头疼病，虽然从未见过小姨生气犯病的样子，但他知道，小姨是个不同寻常的人，长相漂亮却对人冷若冰霜，学识丰富却不与人交往，人到中年依然独身，如此怪异的人，还是不要惹她生气为好。

        周若莲见方倚豪不动筷子，瞪了他一眼：“不吃饭可不是积极的行为，对办成一件事起不到任何作用。”

        “不是，小姨，我是真没胃口……”方倚豪看着桌上放的两盘素菜解释道，“这……我是食肉型动物，您是食草型的……我看着您吃，等您吃完了再向您求教。”

        周若莲又好气又好笑，夹了一堆蔬菜进方倚豪的碗里，说道：“把这些草吃了，我就告诉你结果。”

        方倚豪勉强夹了一口蔬菜进嘴里，边吃边说道：“一言为定啊，希望是好消息。”

        周若莲看着他吃菜的表情，不禁流露出母性的关爱，柔声说道：“多吃蔬菜健康，多吃点。”

        方倚豪吃了几口，又把话题转入：“小姨，小婉的事您是知道的，在我们方家，总是因她的身世吵架，从小我就总看到她哭哭啼啼的，这次又遇上高考落榜，她这么脆弱的人肯定承受不起。我一想到她可怜巴巴的居然还去江边寻短见，我心里就特不是滋味，就觉得自己非帮帮她不可。我知道您见多识广，在外面认识的人多，肯定有办法帮她，那天您说找朋友帮忙找学校的事，肯定没问题吧？”

        周若莲听到这番话，刚才一股母性柔情渐渐收回，恢复冷冷的表情，说道：“我已经很多年不跟外面的人打交道，如果不是你小子三番五次催促，小婉那姑娘也确实可怜，我是真不想去劳这些神。”

        方倚豪听这话有盼头，放下筷子，抬头看着周若莲。

        周若莲继续说道：“我朋友那边已经回话了，读书没问题，学校和专业都是先前说好的，毕业后还能留在他的公司就业，只是学费需要三万，一次性缴清，下月就可以去报到了。”

        周若莲的表情虽然冷淡，但她嘴里说出的话是喜讯，在方倚豪听来就是充满温情的语言。方倚豪的脸上立马绽开笑容，他兴奋地站起身，走到周若莲身边，一把抱住她，忽而又退开，欣喜地叫道：“小姨，您不仅是大美女，简直就是拯救苍生的女娲娘娘，不是，是基督的圣母玛利亚，不对，是……”

        周若莲不禁笑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方倚豪激动地不知该怎么说：“总之，您就是救苦救难的菩萨，我马上去告诉小婉这个好消息，她会对您感激涕零的……”边说边走到门口，把双脚往运动鞋里一塞，开门便往外跑。

        周若莲急忙追过去，叫道：“别忘了跟你二叔他们说学费的事，三万块钱可不是小数目！”

        看着方倚豪急急匆匆的背影，周若莲在心里隐隐叹了口气。她缓缓关上大门，回到饭桌前，看着桌上两盘蔬菜，也没什么胃口，便收拾洗碗。弄干净后，她走进书房，在窗边的书桌前坐下。微微侧头，便看见窗外荷塘里的绿盘荷叶与粉嫩荷花，透过窗口，就像看到一幅水墨写意画，那是非常令人心旷神怡的美景。但是，此时此刻的周若莲，却没有这番惬意，往事如风般吹来，勾起她屡屡思绪，触动着伤感的情怀。

        多年前，她也是一副天真单纯、意气风发的模样，幻想着到外面的大世界去打拼闯荡，一定会改变平淡的生活，实现人生的梦想，成为不平凡的人。如果没有遇到那两个人，她也许还在滨海市奋斗着，然而，上天让她遇到今生最刻骨铭心的爱情，也让她尝尽了被爱情伤得遍体鳞伤的滋味。正是这段经历让她心灰意冷，再也找不到爱情的感觉。原以为，一切都被淡忘了，如今，为了给方婉找学校，她又跟多年前的故人联系，又勾起了那些伤感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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