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花落马牙
总之这一堂课上得还算轻松，学生们都很配合，纪淳月也对自己的表现感到满意。
除了白玛措姆那一句想去天堂的话让她心里发生了一场小小的雪崩之外。
当时她脑海里飞速旋转，斟酌着如何委婉但是又具体地回答白玛措姆才好。
然而最后纪淳月只能拍拍她的头：“天堂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去的，你妈妈是不是一个很善良很真诚的人啊？”
白玛措姆眨着大眼睛，有些茫然地点头：“嗯，我妈妈是个很好的人。”
“天堂只有很好的人才能去，所以小白玛要努力学习，学到很多很多的知识，然后去帮助更多的人，这样总有一天小白玛就也能去天堂找妈妈了。”
说完，纪淳月自己都有些忐忑，她不知道这么说对不对，她怕伤害到白马措姆的心。
但是白玛措姆比她想的要坚定，她对纪淳月郑重地用汉语说了句”谢谢老师”之后就坐下了，接下来的课程她都是无比认真，纪淳月的每一个提问她都举手努力回答，纪淳月也很耐心地帮她纠正错误。
上午上完了课内教学，中午的时候，学校给老师们都准备了午餐，纪淳月带着自己班的学生打完了饭回到教室，她刚拍了一张全班孩子对着镜头笑的照片发给江桓，就听见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是之前带她来这个班的老师。
“老师好。”纪淳月赶紧迎上去，“您吃过了吗？”
“吃过了。”老师笑着回答她，“我就是来看看你怎么样。”
纪淳月回头看了看班里的学生：“都很好，我刚刚还拍了照给江桓看呢。”
“那就好，你们慢慢吃，我就先去其他班看看了。”
“哎！老师等一下！”
纪淳月拉着老师走到了走廊上，透过门看了看正一心一意吃着饭的白玛措姆，问道：“老师，白玛的妈妈……是怎么回事？”
老师也怜爱地看向了白玛措姆，叹气道：“她妈妈死于某种突发疾病，具体是什么病我们也不清楚，因为根本就没送医院，大概就是两年前的事情吧，后来她爸爸另娶了，前段时间又生了一个弟弟，所以一家人对她都不怎么上心，她平时也不愿意回家。”
这种感觉纪淳月明白，她也经历过这种无家胜似有家的感觉，但是她又比白玛幸运了很多，至少苏圆还在她身边。
或许江桓特意把她安排到这个班上课，就是让她在救白玛措姆的同时，又最后救自己一把吧。
“她对死亡没有概念是吗？按理说……在内地的二年级孩子多多少少也大概知道死亡是象征着什么了。”纪淳月又问。
“其实，按照白玛的年纪，她现在应该比内地二年级的学生还要小个一两岁，我们是看她可怜，她又实在很想来上学，才特意招她的。”
很多事情，确实没有绝对的幸运也没有绝对的不幸。
纪淳月听了之后，只希望家庭的遭遇能让她因此接受到了教育而变得更好。
……
短暂的午休过后，下午还有实践课程，支教老师们可以带着自己班的学生在操场上做运动或者是去学校附近的草地上玩游戏。
纪淳月问了一下自己班的学生想做什么，大家都说想玩球。
之前雪贡捐赠的时候，不仅捐了书籍和文具用品，还捐了很多的球类和体育用品。
纪淳月高中的时候是打排球的，她刚刚也看到了器材室里堆着有几个排球，干脆就教他们玩玩垫球好了。
她叫了几个男生和她一起下去拿球，又叫白玛措姆带着其他学生去操场上占一块空地。
器材室不大，就是个随意砌的小房间，不透光，纪淳月和男生们摸着黑搜罗了一下，才把所有的排球找齐。
“哎，不好意思，这个排球我刚刚让他们帮我先占了的。”一个女生的声音传来，纪淳月抬头一看，脸倒是认识，但是却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应该是她的同学。
纪淳月不明所以：“你让谁占的，我拿的时候怎么没人和我说啊？”
那个女生叫了后面正在器材室前拍篮球拍得起劲儿的两个男生，那两个男生也是和她一起来支教的。
他们走过来：“怎么了？”
“你们说，是不是我让你们帮我守住排球的？”
那两个男生看着纪淳月手里拿着的排球，说：“是啊，排球是我们先预定了的，你要不换个球吧？”
纪淳月气不打一处来：“那我拿的时候怎么不告诉我啊？非要我准备走了才叫住我说你已经预定了这些排球？这排球又不是你家的。”
那女生也只是笑笑，脸上却毫无歉意：“对不起啊，是我们没及时告诉你，下次再给你打排球好不好？”
说着，她就和那两个男生走上前，想直接把纪淳月和她班上男生手里的球抢走。
纪淳月一退，躲过了她：“这里有六个排球，我们一个班三个不行吗？”
“不好意思，我觉得一个班三个太少了，很多学生一节课都碰不到球几次，下次，下次一定把排球让给你。”
纪淳月根本没想到她会这么强词夺理，一个不注意就被她追上来，抢走了手里的球，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手里已经空落落的了。
她尴尬地回头对自己班的几个男孩说道：“对不起，老师没帮你们抢到球。”
男孩们安慰她道：“没关系的老师，我们去草地上玩游戏也可以。”
找到白玛措姆之后，纪淳月又跟全班同学道了歉，说排球已经被其他班的拿了，他们没有球玩了。
白玛措姆抱住她的腰道：“老师，我们出去草地上玩吧，你看现在到处都开着花。”
纪淳月看小小的操场都被抢到球的班占领了，他们留在操场上也没地方玩，于是便答应了。
一般来说，藏区的花季会比内地要晚一些，但是天祝在青藏高原的边缘，离内地也近，所以才五月多，草地上就开满了各色的、和草齐高的小花。
“这些花可以摘吗？”纪淳月问孩子们。
白玛措姆立刻弯腰摘了一朵，踮起脚戴在了纪淳月的发鬓处。
“可以的老师。”
纪淳月思索了一下，布置了这节课的任务：“不如这样吧，你们就在这片草地上，每人摘一朵你认为最漂亮最好看的花送给我好不好？”
这个任务让孩子们觉得有趣，异口同声地回答道：“好！”
“记住哦，每人只能摘一朵，所以一定要考虑清楚，好了，快去吧，我看着时间，一个小时后会叫你们集合的。”
孩子们一下子四散而去，这处草地很宽阔，只有他们班的孩子和附近村民的牛羊，孩子们始终都能在纪淳月的视线内。
她惬意地看着孩子们在草地上撒泼，草地连绵起伏，看起来毛茸茸的，像是在大地上盖了一层柔软的地毯。
马牙雪山从起伏的缺口之间探头而出，横亘在草地的身后，像是这片草原的守护着，草的青绿与山的灰蓝之间没有一丝过渡，线条干净得纯粹。
于纪淳月这样在城市里长大的孩子而言，城市才是生存的根基，物质与物欲才是生活的首要，但是对这群孩子来说，这片草原就是他们的乐园，是个能超越客观存在而独立存在的精神世界。
可无论是城市还是草原都没有错，只有纪淳月这样既见过繁华都市又见过朴素高原的人才能更加深刻地体会其中的内涵。
……
一个小时过去了，纪淳月把孩子们都叫了回来，围坐在她身边。
她一一地观察过孩子们摘的小花，五颜六色的，有大有小。
她满意地点点头，问道：“你们在采花的过程中有没有遇到什么问题啊？”
有一个孩子主动举手：“老师，我摘花的时候总是不敢摘，我怕后面还有比这一朵更好看的，可是最后却发现还是那一朵最好，但是我已经找不到了。”
另一个孩子也说：“是的！我也是这样，所以我摘的这朵其实不是我觉得最漂亮的那一朵花。”
纪淳月笑着扫视了一圈这些孩子们：“其他人有没有遇到这样的问题啊？”
陆陆续续地又有孩子举起了手，最后超过了大半的人。
纪淳月从地上扯了一根枯萎的草，小心翼翼地将这些花捆成小小的一束。
“其实这就是老师今天实践课要交给你们的东西。”她把花束递给身边的同学，让大家一个个传下去欣赏大家摘的花。
“你们有没有听过猴子摘玉米的故事？”
孩子们都摇了摇头。
“从前有一只猴子出去采食物，他先是在玉米地里摘了满满两手的玉米，后来又到了一片西瓜地，西瓜地里的西瓜又大又圆，他把玉米扔了，摘了好几个大西瓜。然后他接着往下走，到了一片花海，他被美丽的花吸引了，把西瓜扔下又去摘花，他抱着一大束花回家，这些香喷喷的花吸引来了一群蜜蜂，他吓得一撒手，最后回到家之后发现自己什么也没摘到。”
她说完这个故事就开始打量着这些孩子们，因为她是用汉语说的，孩子们有一些没理解透彻，只能茫然地看着她，她只好又用藏语辅助着解释一遍。
解释了几遍后，孩子们才终于明白这个故事的意思。
她摸了摸坐在她身边的白玛措姆的头发，笑着说：“不管是让你们采花，还是和你们讲这个故事，都是希望你们不要忘记初心，以后你们还会面对很多的诱惑，但是一定不要忘记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就像白玛措姆一样，她最想的就是能见到自己的妈妈，但是你千万不能忘记，只有努力学习，成为一个优秀的人才有资格去见妈妈。”
白玛措姆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其他孩子也都是眨着和雪山蓝天一样明亮的眼睛看着她。
纪淳月才想起来，也许这样的道理对于他们来说，一时半会儿可能没有办法理解，但是没关系，这是江桓资助的学校，那她以后就常来支教，总有一天，这些孩子们会明白这其中的道理的。
如果他们以后走上更好的道路了，也千万不要忘记这一片纯净的草原啊。
……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纪淳月带着孩子们回到了学校，
操场上玩球的班级还没有散，排球、篮球到处乱飞，他们便只能绕着墙走，纪淳月还让孩子们走里面。
“小心！”
有时候运气就是没那么好，纪淳月抬头一看，便看见一个排球朝着白玛措姆直直飞过去。
那个球距离她有一些距离，她想也没想，就跨了一大步出去，在球砸到白玛措姆之前接了回去，但也因为冲击力太大，她向后一摔。
脚踝处的疼痛让她没办法从刚才的惊慌中平静下来，所有人都快速赶了过来，她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膝盖，冷汗直往外冒，应该是脚踝扭伤了。
纪淳月疼得视线都模糊了，但还是隐隐地看见和听见之前和她抢球的那个女生在小声地给她道歉。
他们的带队老师先一步赶过来，拿了学校备着的喷剂给她紧急处理，然后又张罗着找车带她去医院，随及那位江桓嘱咐过的老师也过来了，问她怎么样。
她握着那位老师的手，艰难道：“老师……你能帮我联系江桓……让他来接我吗？”
……
江桓在接到电话的下一秒就冲下酒店，开车去接纪淳月了。
仅仅四十分钟之后，他就出现在了学校的门口。
这个时候纪淳月的疼痛已经缓过来了，但是脚上还是不敢随意乱动，一动就疼。老师们都守在她身边，而她坐在椅子上，笑着安抚身边担心她的孩子们。
江桓径直走向纪淳月。
“你来啦！”纪淳月兴奋地抬头看他。
江桓皱着眉头，蹲下去抓住她的脚腕看她的脚。因为已经肿起来的原因，她不能再穿今天穿的那双马丁靴，受伤的脚丫子又红又肿，像个水蜜桃似的。
“江先生，已经有老师去卫生所开药了，应该马上就能回来。”那个学校的老师跟江桓说道。
“怎么回事？”江桓站起身，语气凝重。
白玛措姆见来人是江桓，第一个站出来解释，她说话半汉半藏，江桓听懂了。其他孩子也开始起嘴巴舌地议论道刚刚的事情，甚至还说了纪淳月被抢球的事情。
场面一下就有些尴尬。
江桓压低声音问纪淳月：“有人抢你的球？”
纪淳月抬眸看着他，同样低声道：“我都不计较，你不会去计较吧？”
江桓见她还能开玩笑，说明是真的没事，这才微笑着回答她：“我以为按照你的性格，一定不会让自己吃这个亏。”
“你过来。”纪淳月朝他勾了勾手指，江桓俯身过去。
她在他耳边说道：“因为现在有你给我撑腰。”
学校的带队老师见支教学校的老师们都对这个江先生恭恭敬敬的，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便随口问了一个身边的老师，那老师才告诉她这是这次活动背后的大老板，平时就一直在资助他们。
带队老师没想到他们的学生团队里居然还有能和这号人物搭上关系的。
正想着，去开药的老师开着摩托车回来了。
卫生所的医生是个藏医，开的也是藏药，是能直接敷在受伤处的膏药。
江桓从老师手里接过来，亲自给纪淳月贴了上去。
“好了，我们回去吧。”江桓帮纪淳月整理好了裤脚，对她道。
刚刚摔倒的时候有多想离开，这下就有多不想离去。
班上的孩子们一个个过来和她拥抱。
“没关系，我过一段时间又会来的。”纪淳月捋了一把白玛措姆的辫子，“你们要好好学习哦。”
孩子们一个个坚定地朝她点头。
纪淳月又对带队老师说了自己不跟学校队伍回去，让他们不用操心。
江桓这才把她抱了起来，直接抱回了车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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