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白玛措姆（2）
因为支教在下周的周末，这个周末过完之后，纪淳月还得要回学校上学。
那一个吻过后，他们俩都没有再次提及，只当是酒精作用下的克制都失效了，当时的触感和心情全留在了记忆里。
周日下午的时候，江桓送纪淳月回学校。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送我到学校呢。”纪淳月站在学校门口，依依不舍。
江桓问：“你来上大学的时候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吗？”
“是啊，有谁能送我呢？”纪淳月扯了扯自己的书包带子，毫不在意地说，“我们学校里甘肃本地的学生多，当时开学的时候很多人都有家长来送，帮搬行李，我就一个人拖着两个大大的行李箱满校园地跑。”
纪淳月和别人确实不会说她的辛酸事，而且对她来说，很多苦难都是她命中该注定去经历的，不幸与幸运一定不是绝对的，如果没有高中时的这些经历，她也不会在藏区遇到那么多的惊喜，也不会遇到江桓。
更何况，这些事情根本算不上什么。
但是在面对江桓的时候，她却恨不得把所有大大小小的委屈全部宣泄出来。
“那下周你们怎么去天祝？”江桓又问。
纪淳月翻出了支教群的聊天记录：“学长学姐说是和学校商量好了，包了一辆大巴去，反正兰州到天祝也就一个多小时。”
“那你可以不和他们一起去吗？”
“什……什么意思？”
纪淳月隐隐猜到了江桓的意思，连说话都变得结巴起来。
但是江桓的表情很认真：“我来接你去。”
“好！”纪淳月兴奋地跳了起来，“只要你来接我，我就一定可以不和他们一起去。”
江桓笑着看她：“那就说好了？下周五你是不是没有课？下周五我就来接你。”
“嗯！下周见！”
纪淳月一蹦一跳地回了学校，这还是她第一次觉得回学校也没有多么不舍。
……
有了江桓这个承诺当定心丸，纪淳月的这个星期过得相当舒坦，不是生活上的舒坦，而是心理上的舒坦。
不认识江桓之前，她时不时就开始心理挣扎，想着要不要赶紧离开这里，上个月去拉萨那次就是她挣扎失败的后果。
但是这个星期没有，这五天的快乐程度简直可以载入她人生的史册，甚至还在周二下午上完课之后跑出去又跟江桓他们一起吃了顿饭，因为他们周三就要先去天祝踩点，把捐赠的事情完成。
周五的时候，纪淳月和学长学姐请了假，说她自己去天祝，到时候找他们汇合就好。
幸好学长学姐们都还算好说话的，只是告诉她到天祝以后必须要和他们一起去学校，因为去学校的路上会交代一些注意事项，然后就同意了。
……
到了周五那天，纪淳月下午早早地就出了学校，在学校对面的奶茶店等江桓。
她今天又郑重打扮了一番，这一身搭配和妆容是她从上周日回到学校就开始思考了的。她虽然不是每天都打扮得很精致，但是她却清楚地知道什么样的风格才最适合自己。
江桓按照纪淳月发的定位，准时到了学校附近接她，他开的是卓嘎到兰州之后租的车。
纪淳月拿着奶茶，从店里蹭蹭蹭地跑出来坐上了副驾驶。
“哈喽！”
她一上车就下意识地打了个招呼，江桓觉得好笑。
“等很久了？”他问道。
“没有，就一小会儿，你看我的奶茶都才喝了这一点点。”纪淳月晃了晃杯子给他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平时喝奶茶喝得多快。”
说来也挺有意思的，他们明明才认识一个月，江桓关于纪淳月的大半记忆里，除了她站在藏区落日余晖之下的孤独感之外，就是她在喝奶茶。
尽管如此，他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奶茶喝多了不好，少喝点。”
“我之前为了戒奶茶才和我妈妈学了做咖啡，结果那段时间咖啡又喝上瘾了，反正我一天到晚嘴里就必须喝点什么才舒服，喝水都行。”
江桓开着车，眼睛直视着前方：“和我高中烟瘾最大的时候一样，那时候就觉得嘴里必须要有点什么东西才行，哪怕是一颗糖。”
他们平稳地开上了高速，道路两边都是光秃秃的、矮矮的黄色土山，山脚下是一间间小巧的白色平房，这些存在的每家每户都还自带了一个小院子。
这些风景和广西的完全不一样，纪淳月还在桂林上学的时候也常常走广西的高速公路，于她而言，高速公路是最亲切的交通方式，是能与所有的风土人情最近距离接触到的。广西那些绿色的青山、潺潺的流水、平整的油菜花田、四五层的农村小屋构建了她对世界的最初的认识。
所以纪淳月几次在去中川机场的路上都喜欢观察路边的人文风情，企图从中找出一丝亲切感，但是她每次都失败了。
这里没有任何家的味道，哪怕是一丢丢。
但是她尊重每一处的风景，每一种独特的自然事物都有它存在的意义。
“我大学报道那会儿，从桂林飞兰州的飞机上有很多和我一样来上学的大学生，我记得当时飞机快落地的时候，机舱里很多学生看着地上这些寸草不生的土山都开始抱怨，说这是什么穷乡僻壤的地方，甚至还有一个女生一下飞机就哭了，直接买了回程的机票回去复读。”
纪淳月咬着吸管，望着窗外娓娓道来。
江桓接着她的话说道：“但这是黄河流域，早期人类文明就是在黄河诞生的。”
纪淳月转过头来朝他笑了笑：“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大学的痛苦并不是来自于这里荒芜贫瘠的山和沙漠。”
“嗯，我知道。”
那具体是什么，他们谁都没有说出来。
纪淳月是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再用语言去描述了，江桓则是在想如果他是纪淳月，恐怕会比她还痛苦。
……
一个半小时后，他们下了高速，到达了天祝县城，江桓带着纪淳月去和陈瑜他们吃饭。
按照单增多吉的想法，这一次支教雪贡不会出来露面，他们只负责搭建为帮扶学校和支教团队之间搭建平台，所以他们在快速且低调地搞定了捐助的事情之后就从学校出来回到了天祝县，不打扰明天的支教。
纪淳月跟着雪贡的这群人在天祝县城住了一晚，第二天江桓才把她送到了她学校的队伍里。
支教的学校在天祝县的西边，马牙雪山的脚下，距离天祝县城大概有半小时的车程。
纪淳月上了学校大巴才发现团队里的一半儿人都很眼熟，好像都是她的同班同学，只不过她都不太熟。
大家都坐在一起，聊着一些纪淳月听不懂的事情，整个车厢都是他们的笑声。
没有人和她打招呼，也没有人觉得这个中途上车的女孩有什么特别的。她径直走到了最后一排的位置，避免和人说话。
过了一会儿，江桓给纪淳月发微信，问她到哪里了。
她平时在学校的时候独来独往惯了，从来不觉得自己需要什么关注和朋友，她恨不得让自己直接穿上一件隐身衣，最好没有一个人来打扰她。
但是此时此刻她突然就感到了孤单。
她想江桓了，想得一发不可收拾。
……
他们支教的学校是一个小学，学校的领导和几个学生都站在门口迎接他们，纪淳月他们带队的老师和学长学姐上去和学校领导交涉情况。
因为兰州到天祝也需要时间，他们支教的时间基本上都只能利用周末，不过这个学校本来就是寄宿制学校，有很多孩子的父母都在外工作，有些学生周末也不会回去。
纪淳月给江桓发了消息说到学校了之后，就一直站在队伍的最后面等待分配教学班级，有个来迎接他们的藏族孩子被戴上了小花花，也站在队伍的后面，冒着鼻涕泡儿愣愣地打量纪淳月。
纪淳月的心都软了，她蹲下身问道：“你怎么站在这里，不去前面和大家站在一起吗？”
那个小女孩怔怔地摇了摇头。
纪淳月又笑着问她：“你会说普通话吗？”
小女孩这次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到底是会还是不会啊？”纪淳月牵着她的手，温柔地又用藏语问了一次，“你会说汉语吗？”
这次小女孩很惊讶，她伸手摸了摸纪淳月今天特意扎的小辫子，然后才用藏语回答：“我会一点点汉语。”
纪淳月耐心地哄着她：“没关系，这次哥哥姐姐们来就是教你们学汉语的。”
这个小女孩让她不由得想起了她和江桓在古格王朝遗址下遇到的白玛措姆，她们两长得有一点像，但是白玛措姆更像后藏的公主，而这个小女孩则更平凡，仿佛和纪淳月自己更相似。
一个学校的老师走过来，礼貌地问纪淳月：“你好，请问你是……纪淳月纪小姐吗？”
纪淳月不明所以地站起来：“你好你好，是，我就是纪淳月。”
老师笑着道：“你好，是这样的，江先生特意嘱咐我，让我给你安排上二年级的那个班。”
说完，老师又低头一看，看见了小女孩，摸着她的头道：“白玛，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老师……你说，她叫什么名字？”纪淳月惊讶地问。
“她呀，她叫白玛措姆。”老师回答，“说来也赶巧，她就是二年级那个班的学生。”
纪淳月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江桓要让学校安排她去上二年级的课了，可能就是因为这个也叫白玛措姆的女孩。
今日的天气不晴朗，阴沉沉的，马牙雪山也被笼罩在一层层灰色的雾中，这一切的景色都呈现出悲凉的气氛，但是纪淳月的心里却腾起了暖意。
她回过头来，牵住白马措姆的手。
“那麻烦老师告诉我教室在哪里吧。”
因为是江桓特别交代过的，老师对纪淳月也很客气，直接带着纪淳月就去到了教室，还帮她跟他们的领队说了一声。
学校只有四个年级，每个年级只有一个班，每个班也就二十多个学生。教学楼就是一栋两层的房子，外墙的白漆都已经开始有一些脱落，但是能看出是修补过的，围墙围了一个院子，摆了一些运动设施，扩建的痕迹也很明显。这就是操场了，操场的前方正中央是飘扬的国旗，旗杆比教学楼还高。
纪淳月跟着老师上楼，询问道：“老师，雪贡是一直在资助你们吗？”
“是的，这些孩子都是乡镇在那些落后村子里找到的留守儿童，然后才建了这么一所学校，但这些年来学校的经营一直都很困难，最后我们试着求助了拉萨那边的机构，雪贡是第一个提出来要资助我们的。”
走到二楼的走廊之后，老师指着楼下的那些器材设备给纪淳月介绍：“这些设施都是雪贡给我们提供的，还有教室里的黑板以及多媒体设备。”
“那这些孩子毕业之后是去上中学吗？”纪淳月追问。
“成绩好的话可以，但是名额不多，你知道我们这里的师资水平也不够。”老师苦笑了一下，“所以我们只能尽量联系职校，可是职校也会因为学籍的问题而不太愿意录取。”
“不过前几天江先生来的时候说了，他和雪贡会尽力联系拉萨那边的唐卡绘画学校，学生毕业之后也能进寺庙工作，江先生真的是很善良的人。”
藏族人说话总是会用很朴素的词语去直抒胸臆。
纪淳月忍不住跟着夸赞：“嗯，江先生是个很好很善良的人。”
老师又带着她走向了教室，在进教室前拍了拍她的肩说道：“你是江先生的朋友吧，我相信你也会是个好老师的。”
纪淳月在老师的微笑注视下，带着白玛措姆走进了教室。
……
纪淳月先用藏汉双语分别自我介绍了一遍，但是最后还是用了普通话。
“虽然我们不能忘记藏语，但是我们的祖国地域广阔，只有学好了普通话我们才能更好地和别人交流、交到更多的朋友、学到更多的知识。”
“你们想不想学会汉语啊？”
这群孩子不是完全没有汉语基础的，至少能听懂部分，大家都异口同声地回答：“想——”
尤其是坐在第一排的白玛措姆，回答得最大声。
“那好，老师现在先带你们学习我们的疆域，给你们介绍一下我们的国家。”
她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演示文稿。
这是她想了很久才想出来的教学主题，她想着应该要带着他们认识外面的世界，才能让他们更加明白为什么要学汉语。
纪淳月的介绍了每一个省份，每一个直辖市，不断切换着汉语和藏语，引导着那些孩子去记住我们国家有哪些漂亮、繁华的地方，而这些地方用汉语又该怎么说。
等她介绍完了之后，把粉笔放下，看着教室里的孩子们，问：“你们最想去哪里看看？”
底下有说北京的，有说上海的，有说拉萨的，有说兰州的……
最后是白玛措姆有些扭捏地站起来，磕磕巴巴地道：“老师……我想去天堂。”
纪淳月一时语塞，脑海里想过一个猜测：“可以告诉老师为什么吗？”
“因为我很久没见到妈妈了，江叔叔告诉我，妈妈是去天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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