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为何人思量
在云雾山上地位最高的是云重，地位最低的也是云重。
平日里云老头喜欢讲笑话，每当这个时候大伙出奇一致的好学表示要修习四散而去，只剩竺凝儿捧场点评两句意思意思。
云重做悲伤状，掩面道：“还是小凝儿好，你的几个师兄都是白眼狼啊，亏得为师每日逗他们笑不然个个一副呆头呆脑的样以后怎么讨女孩子欢心哦，气煞老夫了。”
“……可是师父，你每次讲的笑话都好冷。”竺凝儿缩了缩肩把帽子戴严实。
“有吗？”
“有。”
“书摊的老板可说那是卖的最好的一本话本了，还多收了我三文钱。”
“……师父知道猪是怎么死的吗？”
“猪？当然是被杀死的。”
“错！”
“那是怎么死的？”
“猪是笨死的！”
“？”
“师父您在这里慢慢品茶，我去看看大师兄有什么要帮忙的。”说完，竺凝儿一溜烟地跑了。
……
“竺凝儿你给我站住，竟然说为师是猪，罚抄十遍百草经听到没有——”
云重嘴上严肃地说着要罚什么，最后都变成不了了之，时间久了，竺凝儿便看透了他。他还喜欢搞一些手工小发明逗他们乐，不过现在孩子们都大了也就不新鲜了，没人理他他就时不时围在他们身旁偷听，巴不得他们几个整点什么八卦出来好让他说道。结果几个弟子过于听话，云重觉得无趣极了。
傍晚，灶房。
今天在谷央的安排下，离苑下厨，几个小的打下手。老师父云重和最小的竺凝儿就待在一旁等开饭。除了玉莲奶妈，在竺凝儿的记忆中属离苑做的饭最好吃，她甚至曾想一定是云重做的饭太难吃才会激发几个徒弟的厨艺。她悄悄地瞟了一眼云老头，今日的云老头笑眯眯的很是淡定，又好像哪里不一样。
“好徒儿，你盯着为师做什么？莫不是被师父的美貌所惑？！”
啊呸！竺凝儿心里不禁翻了个大白眼。
“师父您一把年纪也太不正经了。”
“一把年纪怎么了，难道说为师不好看？”
“好看，全天下就师父医术最好相貌最好看，简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呐！”
“小丫头这些话都不知道谁教的你，下回你爹娘问起为师可不认。”
“嘿嘿~”就那两个宠娃选手才不会在意呢。
“师父，小师妹，吃饭了。”谷央适时地开口。
可算能结束这个话题了，虽然云重的确长得俊美但也不想再尬吹下去了。
竺凝儿和青荇排排坐好，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诧异道：“三师兄怎么不在？”
众人抬头，才发现似乎少了一个人。
谷央道：“三师弟许是有事，我去看看。”
“央儿，不用了。”云重开口道，“绮儿有些不舒服在房里休息，刚才我忘了同你们说。离儿，等会给绮儿留一份饭菜，大家吃饭吧。”
“是，师父。”
竺凝儿重新坐下慢慢地嚼着饭菜。
云绮不舒服？白天的时候还给她送了药，那时候明明看着无碍的样子。
“师父，三师兄真的没事吗？难得二师兄做了好多菜大家围在一起吃。”竺凝儿有些疑虑，但说不上来。
云重夹了一只蒸饺放入竺凝儿的碗里，笑道：“刚才还夸师父的医术天下第一，有师父在当然没问题。小凝儿你再不动筷子，这盘水晶蒸饺可就见底了……”
竺凝儿听得对面嗤笑了几声顾不得问些只会得到不痛不痒回复的问题，赶紧狼吞虎咽塞了满嘴，又去夹盘子里剩下的。
等吃完了再去想那些吧。
饭后。
“小师妹，以后你得收敛些。”莫悠一脸嫌弃。
竺凝儿抹抹嘴：“什么？”
莫悠皱眉：“你看你的脸和后林那只总来偷吃的树鼠有何差别，再过几年说不定你爹娘就要给你说亲事了，可不能再这么没节制了。”
“什么？！”
竺凝儿惊得睁大了眼，她才多大四师兄就开始为她担心这种事了。
“你与青荇年纪相仿吧，体型却差的多了。”
竺凝儿摸摸自己的脸，嗯，确实有些圆，再看看自己的爪子，饱满肥嫩……人生在世，不多吃点好吃的岂不是很亏……
“莫大哥！珍馐美食不过是小姐的喜好，小姐好的很，也无须与我作比，请你不要说些奇怪的话！”见竺凝儿沉默为难的样子，青荇不禁气恼莫悠。
“我……”莫悠有些语塞。这还是青荇第一次对他说重话。
其实竺凝儿还在在意说亲的事，这古人也太早熟了，没想到青荇先帮她出了头。
“好好，我明白了。那我给三师兄送晚膳去，就当我多动动消食。二师兄，可好？”说完竺凝儿对莫悠比了一个鬼脸。
离苑将饭菜放在了一个小托盘里，见这一群半大不小的人还在叽喳吵个不停就觉得可笑。刚想催他们去休息，就听竺凝儿要捡这个差事。
“也好，我刚好还得去一趟药房。”离苑将托盘交给竺凝儿，吩咐道，“师父说了，若是师弟没应你，你把饭菜放在门口就好了。”
“哦哦，我晓得了。”
竺凝儿一边应着一边更觉得蹊跷了。
谷央他们几个的屋子是连在一起的一排竹屋，都是后来改建的，竺凝儿和青荇则住在另一边的同一处。
这个时辰，几个师兄都有事未回屋，屋里都是暗的，唯一的灯光是屋外的大灯笼。
竺凝儿轻轻叩了几下门，问道：“师兄，你睡了吗？”
屋内没有一点反应。
“师兄，我给你带了晚饭，方便我进来吗？”
还是没有反应。
竺凝儿又轻轻推了下门，纹丝不动显然是里面上了锁，看来里面的人诚心不想人打扰。
竺凝儿将饭菜放在门前，用空碗倒扣住以免散热。
“师兄，晚饭放在门口了，记得起来吃哦，那我先走了。”
这话说得很轻，也不知道说给谁听的。
夜里山上有些凉，空气澄净，月色却是极好的，月光像是洒下的一层轻纱温柔地笼罩着这里的一切。竺凝儿在院子里踱着步，没想到在这里已经待了七年整。再过几年她就可以下山回到爹娘身边继续过回她灵郡山庄大小姐的米虫生活，不知为何心里有一丝丝的不舍，那种不痛不痒挠着心窝的滋味真是不好受。
竺凝儿借着月光走向不远处的练功坪，坐在一旁的石凳上。虫鸣声和着风声，充满了大自然的味道。不过附庸风雅的事她果然做不来，待了一会实在有些冷，竺凝儿想着得赶在青荇发怒前乖乖回屋。
竺凝儿将双手缩在衣袖里，像个小老太慢慢往回走，此时迎面的风声中似乎夹杂一些不同的声音。她驻足倾听，在呜咽的山风中感受到了一丝异样，那是更加幽深且深沉的低音，如怨如慕，余音中不觉生出几分悲凉。
竺凝儿仔细辨别着，循着声音往旁边的竹林走去。她都能莫名其妙来这个世界，难不成真的有月下仙子？竺凝儿激动地暗想着，只是她挪到的身形看着着实猥琐。
竹林不大，平时都有修缮，脚下的路还算平整。竺凝儿扶着一杆细竹，探头探脑。
远处影影绰绰，似有一人背风而立，衣衫翩跹，长发随风荡漾。
竺凝儿大喜：如此神秘，搞到真的了！
她一步一步地走近，生怕惊扰了眼前仙人，怯怯地开口：“仙子，你好！”
对方完全始料不及，随着戛然而止的乐声猛得转过头来，双方视线相触，俱是一惊。
“你……”
“你……”
“三师兄，怎么是你啊？！”
谁能想到原本在屋里的人会在这里搞音乐，不过也不能确定之前当事人是否真的在屋内，总之竺凝儿觉得头都大了，多亏天黑，不然她的脸红得没法看。
“……”
云绮没有说话，竺凝儿有些尴尬地转开了视线。云雾山上从没有外人，她没有怀疑是否有人偷上山还在以为发现了什么月下仙子真是蠢得可笑。
方才对方转头，明显用袖子挡了一下。竺凝儿又抬头去看云绮的脸，这会反倒是云绮躲开了视线侧脸对着她。
“师兄，师父说你不舒服在屋里休息，怎么在这里吹冷风？”
“……我睡不着，出来走走。”
虽然很轻，竺凝儿还是听出了云绮声音里的暗哑。
“哦……刚才我好像听到了乐声，才会错认了人。”竺凝儿盯着云绮故意背在身后的左手，感叹道，“来云雾山这么久，都不知道师兄会乐器，而且吹奏地那么好听。”
云绮紧了紧手里的物什，轻声问道：“你把我错认了谁？”
“还有谁，当然是月下仙子。我远远地瞧着，那么遗世独立，仿佛镀了层银光那般耀眼，还有那——”
“咳咳……”
“当然，师兄也是绝顶好看的。”
“……”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对了师兄，你刚才吹奏用的是什么乐器？”
云绮缓缓地从袖口拿出一物，一手轻轻地抚摸道：“这是陶埙，是以前师父送我的生辰礼物。”
“原来如此。可是师父为什么送师兄这个，陶埙虽好，乐调听着总归有些哀伤凄婉了。”竺凝儿觉得不该揣测云重的心意，赶紧补充道，“啊，师兄别误会，我想师兄可以……吹奏一些欢快的乐曲，那样心情也会不一样，跟师父无关。”
“确与师父无关。”云绮还是看着那个小陶埙，似乎在回忆什么，“那个时候师父见我一直盯着集市上的小贩，便二话不说买下了这个送给我。”
在竺凝儿的记忆中，她的这个三师兄一直都是那种不会强求什么的人，尤其小时候更是乖得不得了。据她说知，云重的几个弟子都是孤儿，被云重捡到才带上山收为徒的，难不成云绮所追忆的是上山以前的事。
“师父真好啊。我过了几次生辰，他在那天只会让我喝更苦的药从没送过我什么。”
如果那时竺凝儿知道云重是为了什么才送云绮礼物，便不会说出这种幼稚的话。
“是啊，师父的好我无以为报，他是我从今往后最重要的家人。”云绮深吸一口气，将陶埙收入袖中，仿佛在呼吸间做了一个重要决定。
“什么，只有师父是师兄的家人吗？”竺凝儿不服气，酸溜溜地说道，“那师父也是我的家人，换言之，师兄也是我的家人，云雾山……阿嚏……阿嚏……”
竺凝儿还在不停地打喷嚏，云绮一把握住她的手，轻斥道：“天这么凉，还穿得这么少，出来有多久了？”
天这么凉，你一个病号不也是在这里吹风。想到这个，竺凝儿才又意识到都没问云绮到底哪里不舒服，有没有饿了。
竺凝儿搓了搓鼻子，笑道：“才没有很久。师兄才是，不听师父的话好好休息，也不知道你哪里不舒服，二师兄做的饭菜你都还没吃上呢。”
两人的距离很近，鼻息间是竺凝儿身上淡淡的药香，云绮有些不好意思地放开了把脉的手。
“脉象还算平和。天色很晚了，回屋吧，我也回去了。”
“嗯，再待下去青荇大概要杀过来了。”竺凝儿轻快地往竹屋那边走去，回头又吩咐道，“师兄，门外的饭菜要是凉了记得热了再吃，不然对肠胃不好。”
云绮看着竺凝儿远去的背影，紧抿的嘴角总算咧开了微小的弧度。
你们都是我的家人，云雾山的一切便是我的宝物。
师父你说美好的事情都非常短暂但是他们会像浪潮般不停地冲刷着过去的伤痛，在往后的日子只会遇到更多更好的事，我可以一直相信吗？
竺凝儿回到屋内，果不其然被青荇说教了一番，明明小时候的她还是一个小哭包，现在是个能训人的大姐头了。
竺凝儿洗漱完，安分地闭目躺好，要是搁平时怎么的也要看半个时辰小人书才能入睡。青荇见她这么乖，便放心地在另一张榻上休息了。竺凝儿回想着刚才的一幕幕，说身体不舒服其实是云绮师兄思念着谁吧，声音举止可以克制，可是那双泛着泪光的微红双眼却是骗不了人的。胡思乱想着，竺凝儿便沉沉地睡去了。
在往后很长一段岁月里，这是竺凝儿唯一一次看到云绮掉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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