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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酒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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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上彭非根本没工夫黑化,他两次当着余世南的面都被勾的大放厥词,此刻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得考上美院,否则余世南绝对会用彭非这段时间嘲笑的他双倍分量嘲笑回来。

        放假的这几个月里他白天啃艺术史,下午陪着余世南电话补习,晚上摸索着写论文。就这样,终于在假期结束的倒数第三天,将论文递交了上去。

        而这些事,彭非并没有告诉余世南,这算是他的下下策,以备不时之需。

        整个假期因为充实而过得无比的快,有时候余世南在电话那头学习,彭非就拿起书来啃两页,等对方出声问他,再放下来认真解答。等时间久了,余世南有时也会在白天打来,说是在练习快速临摹,要有人陪聊才能更快投入状态。

        彭非就假装信了,他调侃道,“你的状态是指受到强烈刺激么?如果是的话我能连续骂你八个小时不带停的。”

        “闭嘴吧你,不说话我就谢天谢地了。”余世南在那头开的免提,画笔沙沙声响透过话筒清晰地传进他的耳朵。

        “行吧,那你自己慢慢找状态,我要看书了。”

        他翻开一本美术史的辅导教材,招生简章上写的清楚,文章的选题可以来自于哪本书。他顺着摸索过去,看了两本书倒也找出点门道来。

        “看什么书呢?小说?”余世南好奇,一边画一边和他闲扯,“……总不会是教材吧。”

        “你说对了,还真的是教材。”

        “……服了你!”

        余世南是真的佩服,这人是神仙么,放假在家看教材,不怕晚上做噩梦么。

        “这算不算是为我备课?”

        “当然算!”彭非也逗他,笑着问:“少爷给发工钱不?要求不高,时薪二块五就行。”

        余世南在那头笑:“没问题,给你二百五!”

        低级,他瘪瘪嘴,一看余世南就没读过书,玩笑都开得这么无聊。

        没想到这电话一打就打到了晚上,晚饭时分,彭非听到楼下大门一声巨响。

        应该是他爸回来了,彭非表情冷了冷,想必是又喝了酒。

        余世南在电话里那头看不到画面,只听到那头一声有点不妙的动静,不由的有些担心,“什么声音?”

        “没什么。”彭非懒得多解释,他爸妈的事情说一起一言难尽,能不让余世南知道的最好。

        余世南也没再多嘴,他这人好奇心虽重,但多少懂得尊重。

        但是楼下陆续传来的动静就越来越不对劲。

        先是他妈可能正做着饭,走出来迎的时候多少说了两句不那么动听地埋怨。然后是他爸,醉醺醺的不知碰倒了什么东西,最后两人在楼下吵得不可开交,那声音一声比一声刺耳,彭非不由得用手掌轻轻拢住耳机的受话口,企图让余世南听不到这些杂音。

        不是彭非不关心他父母,而是很多事情他管不了。

        他爸妈原本都是当老师的,他刚出生那几年经济不景气,老师的死工资越来越无法支撑拥有新生儿的家庭的开支,他爸心一横借了四十万,写了八十多张欠条,辞职下海经商去了,一走就是七八年。这些年彭非都被寄养在奶奶家,他妈一周能来看他一次,送些吃的穿的,他也怪想家的。七岁那年他奶查出乳腺癌晚期,零几年的医疗技术还不太完善,撑了十一个月就走了。这期间他爸的生意起起伏伏,当年借下的钱还没还干净,新的债主又找上门来,所以直到他奶下葬,当儿子的都没露过一次面。

        彭非对他爹的怨气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累积的,他奶刚过世没多久,他爹给家里来了个电话,多少年都没关心过老两口的儿子张嘴就是爸我心疼你,然后张罗着要给老爷子娶续弦,人选都看好了。他姑是家里的小女儿,从小被他奶宠着长大,为这事气不过,凌晨四点多站在阳台栏杆边上,以死相逼老爷子为发妻守忠诚,结果夜深露重,地上有不少霜水,脚下一划从八楼一头栽下去,消防队的气垫没接住,就这么跟着也没了。

        奶奶家散了,八岁多一点他被接回自己家里,他妈看上去比以前老了很多,身上总是有磕磕绊绊的伤痕和淤青。那时候彭非还不懂,长大点亲眼目睹了几次才知道,那都是他爹喝醉酒之后打的。十三四岁的时候彭非就很懂事了,他爹一动手,他就冲上去挡在他妈身前,结果挨了不轻的两下,胯骨就给踹断了,疼的他爬不起来。他爹酒也醒了,就扛着他娘俩去医院,一边哭一边发誓再也不动手打人了,完了下回还打。

        关键是他妈的态度,并没有因为他爸犯错而坚持离婚。他妈这一辈子没多大本事,唯有一个字“忍”发挥到了极致,但是落在彭非耳朵里就不是这么回事了。他妈总是念叨,如果不是为了儿子,她早就离婚了。如果不是为了他,他妈早就解脱了。如果不是……

        久而久之彭非也怕了,那次骨折他在床上躺了三个多月才敢下地挪动,还只是轻微的。后来他只要坐久了左腿总是发麻,渐渐的还会失去知觉,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次受伤的后遗症,他也没敢说。

        这一回楼下闹得真的很凶,隐隐约约的彭非听见他爹说什么,早知道就掐死你之类的话,然后他妈就开始止不住地嘶吼和尖叫。

        彭非把耳机直接扯了,话都没来得及说就往楼下跑。跑到楼梯口正好撞上他妈披头散发,身上的围裙都给撕烂了,胳膊上明晃晃的一道血痕。

        妈的,还动刀了。

        “报警。”他给他妈让开条路,让他妈躲在自己身后,然后用身体死死堵住上楼的唯一途径,不出三秒他爹就拎着西瓜刀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了。

        “滚开。”

        他爹喝醉了没有半点理智,将近一米九的身高压迫的彭非几乎喘不上气来,但他没有让开,手指玩命地扣住楼梯旁的扶手,直到感觉指甲缝都开始龇裂,他也不敢放松哪怕一口气。

        “我不让开,你把刀放下,真出了事就完了。”他腿都开始发抖。

        “滚开!”他爹的刀尖离他不到一拳,甚至隐隐擦过了他的鼻尖,火辣辣的,说不上来的疼。

        “我不!妈,你去报警!”彭飞音量抬高了三四倍,对着他妈一个劲儿地摇头,示意她躲起来,别和疯子硬刚。

        这边彭非和他爹跟两只鸡一样剑拔弩张,那头余世南喂喂喂了半天也没等到人,又联想到刚才的动静,越发不安了起来。

        彭非和他爹虽然不亲,更谈不上什么感情,但是这个男人显然还没打算为难自己的儿子。他身上有时散发着浓浓北方小城男人的戾气,但同时也有那种强烈的血缘意识。儿子是儿子,媳妇还可以再娶,这也让彭非早早地就对男女之情死了心,转而把目光投在了带把的上面——没有性别之差,更没有后代,这个家就是我和你的感情,咱们合就合,散就散,别墨迹,也别找借口。

        他爹看着他妈跑上楼不见了,一锅浆糊的脑子笃定了这个女人不会报警,便把刀一扔,摇摇晃晃地走回了沙发边,软倒在一旁。那股子晕劲儿上来了,再硬的汉子也站不住。

        危险看似是过去,彭非在楼梯口死盯了一会儿他爹,然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再三确定他爹像是睡着了,又不敢靠太近,就掂着脚扬着头去看,见沙发上的男人呼吸悠长,这才转身上楼去找他妈妈。

        刚才怕出事,他一直张罗着要报警,也不知他妈听没听他的。走到房间门口他才想起来和余世南没挂的电话,于是匆匆绕回自己屋里,挂了语气,留了句“有事”,又折返来到他妈的房间外。

        女人在哭,但不是很伤心的那种。

        这个家好像已经没有了她能待下去的空间,她这么想着,听见彭非敲门然后走进来。

        “没事。”她收敛情绪,兀自拢了拢披在身上的外套,那布衫袖子都扯掉了,露出刚才彭非看到的长长的伤痕,已经充血发紫,还有不少地方残留着渗出来的血珠。

        “我看看。”彭非伸手小心翼翼地扯过他妈的胳膊,低头去看这伤。

        畜生,他骂道。

        他妈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好像根本不在乎疼不疼,就是呆呆木木的坐在床沿,眼神低垂,盯着地板。

        “去医院看看吧。”彭非说。

        “没事。”他妈翻来覆去就这么一句话,无论他问什么都一样。嘶吼过的嗓子发不出正常的声音,跟撒了气的风琴一样,一遍遍的不知是说给谁听。

        “那你好好休息,饿不饿?我给你拿点吃的上来把。”

        “……没事,你去学习吧。”他妈多说了一句,像是在赶他走。

        彭非听了只好点点头,“好,那我回去了,有事记得喊我。”

        女人像没听见一样,木然地坐在那里,还是保持的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彭非一步三回头地走回自己房间,也没有心情再跟余世南继续谈天说地,从桌上捡起手机,躺到了床上。

        躺下之后他才惊觉原来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从内到外的衣服都湿透了,潮乎乎地黏在身上。他也没有力气去换,翻开手机发现余世南给他回了条消息。

        “你ok么?需要我说话。”

        “没事。”彭非回道。他突然觉得他和他妈变得一样了,越是心事越说不出来。

        他回完消息,余世南暂时没有回复。晚饭也没吃成,彭非的肚子叽里咕噜的发出不满的声音,他没空去理,屋顶的灯一晃一晃的,他不知什么时候竟睡着了。

        ……

        彭非是被一声轻轻的关门声吵醒的,他看了看闹钟,才凌晨三点多。

        肚子比睡着之前更吵闹了,他饿的开始反起了胃酸,只好起身跻着拖鞋准备去厨房找些吃的。刚走到一半他就觉得不对劲,回过头去,他使劲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去看他妈的房间。

        门是关的,灯也是关的。

        但他觉得不对劲,这种别扭说不上来,鬼使神差的他就走上前去,把手轻轻的搭在了门把手上,“啪嗒”——

        空无一人。

        他妈的房间还是晚上那个样子,什么都没变,但床是空的。他愣了愣,随机反应过来。他急急忙忙的往卫生间跑,一扇门一扇门地推开。

        没有,没有,哪里都没有。

        “没事”,他满脑子都是他妈傍晚念念叨叨时说的话。

        没事,是她没事了,还是她以后都……没事了?

        等到彭非匆匆跑下楼,就看到他爹还在沙发上一滩烂泥一样地睡着。他冲上去摇醒对方,吼着问,“我妈呢?醒醒!我妈呢!”

        烂醉的男人头疼欲裂,被人搅了清梦,正烦着呢,骂道,“我他妈怎么知道,你不是一直跟她在一起么!”

        说的什么狗屁话,彭非不和他废话,走到大门前一看。

        他妈的鞋确实不见了,也没在鞋柜里,但大门口的钥匙还平平静静地挂在那里,并没有被一起带走。今天夜里有暴雪预警,全市都发了停工停办的公告,他妈在这个时间选择离开家,为什么?

        在他身后,他爹从沙发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酒精带来的麻痹劲儿还没过去,他控制不好他的四肢和舌头,却能肆意的发泄他的脾气。

        “你要干什么?”男人冷笑几声,嘴里吐出的话比刀尖还要刺耳,“走了就走了,你找她做什么。”

        彭非第一次鼓起勇气,把全身的力量都化为愤怒,回头就给了他爹一巴掌。他是气到绝望了,什么父子,什么夫妻,什么家庭,这个人根本什么都不在乎。

        他爹也傻了,随即暴怒,他伸手就抓住了彭非的领口,然后照着对方的太阳穴就是狠狠一拳!

        “咣!”的一声,彭非整个人从门口横着飞向酒柜,直挺挺地砸在了玻璃门上,那时候钢化玻璃没有普及,华丽的柜门瞬间化作了最尖利的凶器,哗啦啦碎了一地。彭非的头磕在柜门的角上,半晌没有动弹。

        徒劳的试了好几下,彭非感觉有些温热的液体从头顶淌下来,耳朵里嗡嗡直响,听不清周围的声音,他爬不起来。

        他爹一步步走向上楼的楼梯,头也不回地甩给他一句话。

        “你要是待不下去了,也可以一起走。”

        “你是不是就是想看她死?”彭非觉得嗓子眼里都冒出血腥味,他躺在地上,死死的盯着他爹的后背问,“如果你打不死她,就让她这么在外面晃,不出几个小时你也就自由了。”

        “我妈对你来说算什么?我又算什么?你都能下得手。”

        “这些年我从来没问过你,如果你不爱她了,至少也可以放过她,为什么?”

        彭非的心就在崩溃的边缘扒着,然后他爹用一句话就把他踹了下去。

        “我才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你妈嫁给我,就得听我的,就不该抱怨!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没听过么?是她不懂事,她逼我动手的。”

        “你也是,你要是不听话,直接打死重新生一个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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